“道士。”
“嗯?”
“三花娘娘已經讀了一百遍了,怎么還是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真的?”
“真的!三花娘娘害怕數錯了,所以讀了一百多遍!”
“原來如此。”
“怎么還是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那可能是我疏忽了。”道人想了想才想起,“忘記告訴三花娘娘了,古話里面的百啊千啊,一般都是虛數。”
“虛數”
“就是虛假的一個數,一百并不是真的一百,一千也不是真的一千。”
“那是多少呢?”
一住m.quanzhifash
“是指代很多的意思。”
“指代很多”
“書讀百遍,就是要讀很多遍的意思,并不是真的一百遍。”道人耐心講解,“有的是一百遍,有的是一百多遍,甚至一萬遍也可能。”
“不過三花娘娘不必著急。一來此事與修行一樣,不可操之過急,想要一天讀完的話,讀再多遍可能也不行。要順其自然。”道人一邊走一邊伸手摸身邊小女童的頭,暖呼呼的,“二來嘛,詩詞不見得非要有個明顯的意思,有時只懂其中意境,就已經可以了。”
“聽不懂。”
“慢慢自然會懂。”
“哦…”
正在此時,前方已出現了幾名江湖人。
幾人都穿著粗布麻衣,沿著山路無聊的走著,左看右看,不時有一個人沖上旁邊的高處,伸長脖子往茂密的草叢中看一眼。
儼然一副搜山、碰運氣的姿態。
“前面有人了。”
女俠壓低聲音提醒著宋游。
“這幾人有些面熟。”
“昨天下午就碰見過。”
“原來如此。”
女俠想提醒他不要露怯,坦然一些,也許還能蒙混過關,但瞄了一眼道人,卻發現他從容依舊,連步伐呼吸都一如往常,哪用自己提醒?
女俠還想與他商量一下一會兒的應對之策,若是發生了沖突,怎么樣可以最簡單快捷、干凈利落的解決掉沖突,但瞄了這些人一眼,覺得就算不是江湖上的小雜魚也不算頂尖的高手,這道人有太尉府的手筆在前,又如此從容,想來也無需自己操心。
于是只與他并肩走著,看向前邊。
在宋游一行人看見這幾名江湖人的時候,這幾名江湖人也看見了他們。
初時不覺得有什么,只覺得宋游這一行人也有些面熟,但很快就發覺了不對,因為宋游的身后背了一個半人長、裹著油布的木匣子——來這山上的江湖人對這種長條的包裹匣子可是警覺得很。
當即有人扯了扯身邊同伴,將幾人都聚在了一堆,停下腳步,面面相覷幾眼,隨即瞄著走來的一行人。
一個拄杖的道人,長得年輕。
一個蒙面女子,手提長刀。
一個小女娃,嬌小可愛,吹著哨子,用一雙純凈的眼睛看他們。
還有一匹比驢子也大不了多少的矮馬。
這一行人與他們越走越近。
幾名江湖人站在原地,幾乎隨著他們的靠近而轉動著頭,有人一直打量著他們,有人目光死死的盯著道人身后的包裹,分工十分明確。
吳女俠可以很敏銳的察覺到,這幾人中,雖還沒有人將手放在刀柄上,所有人卻都已經緊繃了起來,蓄勢待發。
“幾位…”
沒有人愿意一上來不知底細的就拿命來拼,有個年紀大些的江湖人便走了出來,露出滿面笑意,拱手問:“昨日才上山,這就下山了?”
“是啊。”道人也行禮,“沒找到神醫。”
“兩次相見,也是有緣,還沒自報過家門,也沒問過幾位尊姓大名,算我不對。”江湖人說著,又朝他們一拱手,“在下姓朱名奎,此乃在下的四位結義兄弟,江湖人抬舉我們,送外號昂州五雄。”
說完他身后也有兩人報了名號。
還有兩人似是性格較冷,或是大致知曉之后的事,不愿搞這些,只看著宋游一行人,沒有說話。
“在下姓宋名游,不是江湖人,是一名道人,原在逸州靈泉縣陰陽山修行,攜童兒云游至此,聽說長京有神醫,特來尋訪,以增見聞。”
“原來是宋先生,幸會啊。”
“幸會幸會。”
“先生身后這位是…”
朱奎看向了宋游身后持刀的女子。
昨日便有察覺,這位恐怕不太好惹。
“吳所為,無門無派。”
“女俠不像無門無派啊。”
“不愿說,就別問了。”
“好好好,不問不問。”朱奎連連擺手,好像很好說話,隨即眼睛一瞇,看向了道人背后,“不過先生背后背的又是何物呢?昨日上山,沒見到幾位身上有這么一件東西啊。”
“友人托付之物。”
“原來是友人托付之物。”朱奎咧嘴一笑,滿口大黃牙,“既是友人托付之物,還包裹如此嚴實,于情于理,我等本不該查探…只是先生也知曉我等在山上搜尋一件寶物,寶物珍貴,比命還貴,不知先生能否打開讓我等看看?”
剛一說完,又立馬接上一句:
“不是為難先生,看完之后,不是我等所尋的物件,無論是什么,無論價值再高,我等只當沒有看見,立馬賠罪離去!”
“正是諸位所尋的物件。”
道人抬手與之行禮,誠懇告知。
就是這么一句誠懇的話,甚至語氣都溫和如初,其中意思卻是如此直白,一群江湖人瞬間便緊張了起來,盯著那行禮的道人,伸手摸刀。
有人才剛伸出手,有人已摸到了刀柄,有人把刀拔出半寸,可也僅限于此了。
所有人的身形動作戛然而止。
畫面似乎按下了定格。
五個人全部定在原地。
甚至每個人的神情都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或是驚訝,或是震怒,或是兇狠,眼神看向不同地方,全都定格于此,細細看去,頗為有趣。
吳女俠見狀一驚:“定根法?”
“然也。”
“厲害啊道長。”
依然是這么一句,配上她輕松的語氣,聽起來一點不像夸贊或恭維,只像一句口頭禪。
“嗚嗚嗚”
小女童吹著哨子,走到其中一人面前來,仰頭盯著看。
正在此時,又一道破空聲。
“噗!”
一支箭矢從遠處飛來,劃破長空。
十丈之遠,瞬息即至。
“嗤!”
女俠抽刀揮砍只是一瞬。
說時遲那時快,常人遠遠反應不過來的時間中,雪亮的刀身已到了宋游面前。隨即便是啪的一聲,這支箭已被長刀精準的攔了下來。
“多謝女俠。”
宋游露出笑意,與她行禮。
吳女俠卻不管他,持著刀身影一閃,已沿著箭矢飛來方向追了上去。
宋游笑意越發濃郁。
這個世界的武人雖沒有凌空虛度、刀裂山河的本領,但修道之人也不是萬能的,多數只是學些玄門手段。說起來,這個世界上九成九的修道之人在爭斗中都不見得能穩贏江湖武人。
修行玄門中人的手段自然玄妙,令武人防不勝防,但他們自身也難以抵擋得住武人的刀劍。
哪怕有道人能開壇祈來風雨,有道人能伸手招來雷霆,有道人能輕易降伏厲鬼,只要沒有練就刀槍不入的本領,沒有別的保命手段,被一刀砍了腦袋、被一箭射穿了身子,該死還是要死,美其名曰兵解,其實死在刀槍棍棒下的修道之人那么多,有幾個真的死后得道了?
人生百年,道法難學,少有人能面面俱到。
因而這位女俠表面放松,其實一直保持警惕,就是防備著暗中偷襲,怕自己這個法力高強的道人被人家用暗箭給射死了。
宋游不是那九成九,也該謝她。
片刻之后——
伴隨著一陣求饒聲,吳女俠拖著一個胳膊比腿粗的壯漢回來了,隨手將壯漢往他腳下一扔,這才回了句:
“不客氣。”
宋游看向地上的壯漢,笑著問:“足下也是昂州五雄之一?”
“是…是…”
“原來昂州五雄有六個啊。”宋游點頭說,“幾位心思巧妙。”
“道爺饒命!”
“足下那一箭可是直奔在下的心門而來,在下怎么饒恕足下呢?”
“道爺饒命啊!啊對!小人瞄的腿!喵的腿!都怪小人箭術不精!”壯漢說著連連磕頭,“道爺饒命道爺饒命…”
“妙啊。”
“小人所說句句屬實!道爺饒命啊!”
“在下不愛殺人,只問足下一句,回答對了,在下就繞過足下。”宋游說道,“回答錯了,就以一還一,請足下回歸天地。”
“道爺饒命!”
“答對即可。”
“足下殺過人嗎?”宋游停頓一下,又補一句,“無辜之人。”
壯漢心中一驚,卻是連忙磕頭磕得更勤快了,回答道:“道爺明鑒,小人最多做些偷雞摸狗、為難人的事,哪里殺過無辜之人…倒是有次路邊遇到山匪不放我們走,拼殺起來殺了幾個,不過若不殺他們,死的可就是咱們了。”
“足下可有說謊?”
“句句屬實!句句屬實啊!”
“抬起頭來。”
壯漢慌慌張張的抬起頭來,看向道人。
目光剛一對視,便是一驚。
那目光平靜如水,也廣闊如海。
“殺過無辜之人嗎?”
道人又問一遍,聲音依舊。
壯漢的心中也好似多了一片海,初時風平浪靜,可很快起了波瀾。小的為波,大的為瀾,大大小小千重萬重,每一重拍打著濺起水花,或大或小都是道人的那一句問話,使他呆住,說不得謊。
“殺過…”
“多少?”
“兩個…三個…”
“篷…”
一陣火焰從內而外,席卷了他。
“啊…”
慘叫聲頓時響起。
女童離他很近,覺得奇異,明明有火卻不覺得燙,不由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也什么都摸不到,再想看時,已被道人拉到身邊蒙住了眼。
可這火卻實實在在,將壯漢燒得在地上打滾,痛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