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這…
這是一點都不裝了嗎?
直接化成人形的嗎?
吳女俠一邊走路,一邊不斷將目光往身邊小女童身上瞄。
抹胸短衫與裙子各有一個顏色,料子看起來很不錯,想來以前色彩是很鮮艷的,現在不那么鮮艷了,則顯得柔和,做得也很精致合體。也不知他們是在哪個地方做的,放在長京也算不錯的衣裳了。小女童臉蛋白白嫩嫩,好似粉雕玉琢,頭發編成了麻花辮,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看起來好似在想什么嚴肅的事情,穿著這身衣服,真是可愛極了。
剛才在家中吳女俠沒有多問,裝作自己早就知曉的樣子,免得顯得自己大驚小怪又沒有見識,現在卻忍不住要多看兩眼。
是,她斬過妖怪。
可以前遇到的妖怪,大多只是有了一些道行,比尋常同類更厲害,智慧高,了不起會說話,再了不起一點,偶爾會像人一樣站起來走路,可這般化成人形的妖怪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花娘娘何其敏銳,自然能感覺到這人投來的目光,不時轉頭,奇怪的盯她一眼。
不過吳女俠亦是個敏銳之人,每當三花娘娘轉過頭來,她就飛快的將目光收回,若無其事的往前走,等過一會兒,風頭過去了,再偷瞄一眼。
到了后來,小女童索性伸手抓住道人的衣袍,隨著他一同往前走著,自己則扭過頭,一眨不眨的把這人盯著。
道路不平,常常踩歪,導致一個踉蹌,所幸她是只貓,不至于摔跤。
“專心看路。”
道人低頭對她說了句,隨即順著她的目光,瞄了眼旁邊的女俠。
這位女俠的頭發剛干不久,長期沒有打理,看起來有些炸,毛呲呲的,恰好這時春光正好,太陽一照,每根發絲都像是在發光。
小女童則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話,依然扭過頭,一眨不眨的盯著女俠。
女俠則目不斜視,看路走路。
三道人影沿街而過。
因為沒有提前定,三人到這坐了會兒,這珠玉桌的菜才開始上來。
不過只是等得久,上菜之后也就快了。
云春樓是炒菜的開創者,但這一桌并非以炒菜為主。
十六道菜,冷盤只占三道,其余十三道里,既有當下長京流行的炒菜,也有做法精細考究、費時費力的宮廷式菜肴。雖沒有燕窩魚翅,但也有海參鮑魚,這年頭能在內陸吃到海鮮,也不枉費這近十三兩銀子了。
宋游舉起杯中酒,已是恭恭敬敬:
“多謝女俠等我兩年!”
“哦呀!”
吳女俠難得見他鄭重,一時有些慌亂,不知端酒還是端湯好,總之抓起一個東西,舉起示意,喝了一口才知是湯。
“說笑了說笑了,我常常出城而去,本就要從西城門過,雖一直急著等你,也沒費多大功夫。”吳女俠說著,頓了一下,“不過不管了,反正你請我吃了這么一頓好飯,什么都抵消了。”
宋游放下酒杯,微微笑了笑。
鮑魚海鮮湯每人一盞,一席總計八盞,宋游把一半都端到了吳女俠面前,她問起來,他便只說一句能者多勞,吳女俠便不再多說什么了。
“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吃海參鮑魚,以往只在說書人口中聽過。”一盞里面只有一只鮑魚一只海參,吳女俠一口就是一個,“托你的福,長見識了。”
宋游笑著搖了搖頭。
這桌菜肴,放在后世,也許最多幾千塊錢就能吃到,口味還比這一桌更好,只是在這個多數平民做飯主要靠煮的年頭,也算做法考究了,也可以算是宋游這輩子吃過最好的一頓飯。不過再怎么好,比之等待兩年的情誼,也是絕無可能相提并論的。
若是沒有她,自己可能也不舍得花這么多錢來吃這一頓,更可能是吃便宜的那一桌。若是沒有她,自己就算要去城門口揭榜,想得知那么詳細的情報也要多費些精力,還要與衙門打交道,也要費精力,而費精力正是他最不愿做的事情。
所以其實是托她的福才對。
不過宋游也不說什么,只給三花娘娘夾菜。
此后多數時候,飯桌上都是沉默的,沒有一句多余的客套話,只有吃飯的聲音。
習武之人飯量都大,吳女俠戰力果然了得,這一桌飯菜,居然吃了一大半,直吃得她直不起腰來,快要撐出病來了,這才罷休。
雖然沒有吃完,不過每道菜的精華基本都已吃得干凈,剩下的不是配菜就是湯,按宋游來說,是無需再打包的,只是吳女俠節省,說這些菜湯里的滋味也是平常吃不到的,堅持拿碗將之裝了回去,要泡飯蘸餅吃。
宋游便也跟著她一起裝。
酒樓伙計并不勢利,見狀也只覺得高興,殷勤的來幫忙。
片刻之后,三人出門。
“嗝…”
吳女俠走得好慢好慢,目光也有些渙散,和往常的她完全不一樣。
“女俠吃得可好?”
“這還用說?我這輩子沒吃得這么好過!伱難道不是?”
“也是。”
“不過就是太貴了。”吳女俠搖了搖頭,不知為何連口齒也沒有往常清楚了,“可惜現在長京還在宵禁,也不曉得要禁到好久,要是解除宵禁就好了,我帶你去夜市,雖然沒有這里高檔,也沒有這什么海參鮑魚鹿肉明蝦,不過也有很多吃的,也挺好吃的。”
“聽說夜市也是長京一絕。”
“可不是嘛!”
宋游也有幾分期待。
不過吳女俠只閑聊幾句,就又把話題轉到了正事上,討論著下次又去揭什么榜。
陽春三月,氣溫徹底變暖。
京縣公廨之內。
知縣與州官緩步行走。
逸都知縣難做,京縣知縣更難做,不過這也是個好位置,在京縣知縣位置上行事固然艱難,不過只要做得好,很容易高遷。
此時只聽州官笑呵呵說:“那桃花山鬼樓一事,雁回山山怪一事,都好幾年了,官兵除不盡,張榜招民間高人、江湖奇士也于事無補,就連天海寺的高人也沒有辦法,沒想到在顧老弟手中,連著半月,竟是連連告破。”
“哎呀運氣,都是運氣…”
“聽說都是一個女子揭的榜?”
“是一個女子,看起來像是江湖女子,聽別人說,身邊還有位年輕道長。”顧知縣擺手,“多半是哪處的修行高人,不過似乎并不想露面。”
“高人大多如此。”
“是啊…”顧知縣頓了一下,露出笑意,“不過那雁回山山怪一案,倒還有些更有意思的地方。”
“哦?”
“前些天雁回山有對父女來縣衙報案,說雁回山背后的大山里有個洞府,洞府里住著的是個可怕的老鬼,山上的山怪抓人不是自己吃,起碼不是所有抓的人都自己吃了,其中怕是大部分都拿去了給洞中的鬼吃。”顧知縣說道,“聽手下的老耆長說,那雁回山邪性得很,近幾十年來,總是有妖精鬼怪出來害人,有些好除,有些難除,不過除了一個,過個一兩年,又有第二個來作亂,你說這巧不巧?”
“真有老鬼?”
“老鬼沒有見到,我派人去看了看,那懸崖石壁上倒確實有個山洞,里頭石桌石椅都有,還有許多石棺,擺著人骨。”
“妖孽!”州官頓時大怒,“大晏境內,竟敢指使妖邪,謀害我大晏子民!”
“兄長一心為民啊。”
“那老鬼何在?”
“已不知去向,怕是已經被滅了。不過具體如何也不清楚,縣里請天海寺的高人去看了,也請了聚仙府的幾位去,都找不出那老鬼的蹤跡。”
“怎么回事?”
“聽報案的男子說,當時他們被山怪抓來,送到洞府,不過那老鬼沒有馬上吃他們,只把他們放在一具石棺中,施了術法讓他們動彈不得。洞中黑漆漆的他們也害怕得很,不曉得過去了多久,只感覺面前一陣火光,火光充滿了洞府,那火卻偏偏不燒人。火光熄滅后,他們就能動了,只是因為太久沒動了,一下子站不起來。”顧知縣一副講稀奇給州官聽的語氣,“過了一會兒,走進來一個舉著火把的道人,也沒見他做什么,他們忽然就又昏了過去,等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路邊了。”
“是那一位?”
“不知曉…”
顧知縣搖了搖頭。
若長京城外山中真有老鬼蟄伏,驅使山中妖鬼害人,數十年來也沒被發現,道行必定不淺,能除掉他的怕也是世間難得的高人。
不過既然高人不愿露面,哪怕是當朝大員,也是不好去打擾的。
“聽說懸崖下大樹都被折斷無數,地上坑洼遍地,落石成堆,上邊還有血跡。”顧知縣咋舌,能想象到當時飛沙走石、道鬼大戰的畫面,“可惜不知那位高人身在何方,若能結識,喝茶論道,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無論如何,顧老弟有此政績,恐怕離高升也不遠了。”
“兄長說笑了。”顧知縣無奈搖頭,“長京妖鬼作亂,甚至謀害當朝要員,雖我朝以來便有宵禁捉賊除妖的慣例,可如今封閉一月有余,還沒能將作亂的妖鬼全部捉盡,這可是頭一回,我這個知縣啊,不被撤職問罪就不錯了。”
“豈是顧老弟之錯?”
“這如何好說…”
“誒!顧老弟你說,那連連揭榜、剪除妖鬼之人有這本事,可能捉住這長京妖鬼?”
“恐怕…”
顧知縣搖了搖頭。
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他們自然是知曉的。
長京近幾年妖鬼越發猖狂,就說最近這一次,這妖怪明面上謀害了一位工部侍郎,還有幾位要員,實際還不止如此。而朝廷此次宵禁,禁軍每天晚上都在城中巡邏,三司衙門中善于驅妖捉鬼的人,天海寺與聚仙府的高人奇人們也每夜巡查,甚至聽說城隍廟的神官們也難得殷勤起來,誓要將長京作亂的妖鬼給一下收個干凈,還長京一個朗朗乾坤。
所以才宵禁這么久。
有朝廷大員被害,算是一個不錯的理由,若換了往常,平白無故便要宵禁捉鬼,這習慣了夜生活的長京百姓、文武百官又豈能輕易答應?
聽說收獲倒也不小,每晚都有混跡城中的妖鬼被揪出來。
反倒是此前謀害朝廷大員的妖鬼,自從城隍老爺手下神官捉了那只狼妖之后,便一直進展不大。
聽說還有同伙。
而這么多高人與神官辛苦這么久,都沒能將之找出來,哪怕那位高人是天上專司驅邪降魔的神仙下凡,怕也沒那么容易吧?
“對了——”
州官突然想起一事,又說道:“當初那位崔南溪顧老弟可還記得?”
“原先吏部那位員外郎?號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那位?”
“正是。”
“聽說他在云頂山上遇到神仙,只睡了一夜,下山便過去了一年…”顧知縣連連搖頭,真是仙氣縹緲,何等的福分啊,“當初我倒也有幸與那崔南溪打過幾次照面,這人倒是不錯,學識也甚是淵博,就是性情太直,自命不凡,容易得罪人,以他那性子,應當不會編這種故事來騙人。”
“這種故事又哪里是編得出來的。”
“是啊…”
“聽說他被召回京了。。”
“又在何處任職啊?”
“還沒有定好。”
“原來如此…”
顧知縣一想便明白了。
應當是宮中圣人或當朝國師聽說崔南溪在云頂山上遇仙,一夜一年,此般故事實在神奇,心中好奇,想召回來問個究竟。
那自不是自己該過問的了。
“不過這樣也好,等那崔南溪回來,我等也可以去與他敬一杯酒茶,好好問問他遇見的神仙長什么樣,又是如何山上一夜山下一年的。”
“崔南溪遇仙一事已傳遍天下,長京不知多少茶樓的說書先生津津樂道,朝廷向往仙道長生的官員不知多少,那崔南溪這次回來,想要請他飲酒喝茶的人怕是要將門檻都踏破。”
“我等正好去蹭一杯!”
“哈哈哈…”
兩人又在公廨之內仰天長笑。
金色茉莉花向您發起了拯救過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