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只見桌上的兩張符箓已然不見,倒是那張字條上多了幾個字。
宋游拿起一看:
謹遵仙諭。
宋游搖了搖頭,自己若也能稱得上仙,那仙也太普通了。
隨即拿出半貫銅錢,對已經跳上長榻的三花貓說:“恭喜三花娘娘,開門第一單生意,就跟我跑了好幾天掙得差不多了。”
“是多少錢?”
“三花娘娘捉了四十六只耗子,管家承諾每只十文錢,不過那位郎中說三花娘娘英勇神威,幫了他大忙,多給我們一點,給了五百錢。”
“五百錢是多少?”
“…”宋游想了下怎么說,“這里的房子是全天下最貴的房子,我們在這里住一個月,租金是一千錢,五百錢可以住半個月了。”
“多嗎?”
一住m.quanzhifash
“很多。”
三花貓一聽就已經很高興了。
卻又聽這道人繼續說:“而且楊管家還說了,那一整條街的宅邸都在鬧耗子,都要讓他們來請三花娘娘去幫忙,未來的我們可能真要靠三花娘娘才能在這長京城住下去了。”
三花貓一聽,就更高興了。
“對的!”
“看來人果然離不開貓,更離不開三花娘娘這樣的好貓神貓。”
“對的!”
“這是三花娘娘的錢,還請三花娘娘收下。”
“用來給房子錢。”
“先放在這個抽屜里。”
“好的!”
“三花娘娘忙了一晚上,早點休息吧,說不定今晚還要繼續忙呢。”
“你下次不要說一晚上捉完了!”
“累著三花娘娘了嗎?”
“不是!”
貓兒仰起頭來看他,神情嚴肅:“是那邊耗子太多了,每次捉很多,一天捉完我只能吃一兩只,太浪費了,多幾天,我可以多吃幾天。”
這貓還算得精呢。
宋游無奈的想了想,說:“那我們只能騙他們說,一晚上捉完會把三花娘娘累著,要多分幾天來捉。”
“騙他們說”
“當然是騙他們的。”
“對的!”
三花貓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眼睛由明亮逐漸變虛,打了個呵欠,便趴了下來,可還是睜著眼睛,盯著他時,時而又看一看那一把錢。
很困,但是高興,睡不著。
下午時分,果然又有人來找。
宋游照著自己和三花娘娘說好的,告訴他們,一晚上捉完那么多老鼠會把貓兒累著,而且這么一次下來,可能捉不干凈,有漏網之鼠,所以給他們說分成五天來捉完,至于收費,和劉郎中一樣,一次收五百錢。
于是每天下午送三花娘娘過去,早上又去接她,每晚三花娘娘都捉個七八只十來只,自己吃一兩只,剩下的拿去喂城中野貓。
過了一些天,宋游早上再去接三花娘娘時,還能在那些達官貴人府上碰上看熱鬧的人,大抵是那些貴人將此事當做稀奇事講給了朋友聽,朋友聽了不相信,特來查看,便都大為驚奇。
驅邪降魔的道人還未在長京揚名,倒是捕鼠去憂的三花貓先在長京士人群體中出了名。
同時這些也沒碰見吳女俠。
因為隔壁這位女俠一般起得很早,天剛亮就離開了,不知道去哪兒,宋游下午則要去送三花娘娘,最近又喜歡上了夜晚散步,那種在清涼的夜晚獨自行走在古城街頭的自在感覺讓他覺得舒服,兩側門中萬千動靜又像是這座都城的自語,于是一個早出,一個晚歸,難得遇上一面。
漸漸到了二月下旬。
宋游又一天送完三花娘娘出去干活,回來已經很晚了,不過剛走到樓下,便聽見頭頂吱呀一聲,隔壁樓上的窗戶大開,探出一顆腦袋來。
見是他,便放低聲音問道:
“你怎么現在才回來?不對,怎么這幾天回來都這么晚?不怕闖宵禁?”
“哦…”
宋游便站在門口,抬頭向她拱手:“最近有人來請三花娘娘去除鼠,每天下午我把三花娘娘送到東城,慢慢走回來,就這會兒了。”
“去除鼠?”
“是。”
“還真有人請你們去捉耗子啊?”
“我也意外。”
“多少錢一次?”
“一家五天,一天百錢。”
“這么來錢?瘋了吧?”
“東城有一條街,鼠患嚴重,老鼠快成精了,怎么捉都捉不住。”宋游笑著說,“達官貴人們不缺錢,有的求個清凈,有的看個稀奇。”
“原來如此…”
“女俠有事?”
“沒事,就是見伱每天半夜才回,關心你兩句。”吳女俠在樓上對他說,“前些天禁軍和城隍廟的神君老爺們才在城里和妖怪打了一場,從東城一直攆到西城,你不曉得?”
“聽人說了。”
“哦呀!你消息這么靈通?”
“就在那邊茶樓聽說的。”
“聽說了還敢晚上出來逛,看來你也是藝高人膽大…”
“還好還好。”
“你可千萬注意一點,別被妖怪吃了,也別被禁軍抓了。”吳女俠頓了一下,“不然肯定會問到我這兒,到時候一盤查,嘿,發現你住的房子是從我這兒租的,沒有契約,也沒有經過房牙子,我還有得麻煩。”
“女俠放心。”
“愿你道法高明…”
“女俠出門在外,若是遇上邪魔,也可請在下幫忙,不收錢。”宋游依然站在下邊與她拱手,倒是一點不慌亂,“女俠消息靈通,若是知曉什么邪魔的消息,也可告知在下,如有賞錢,與女俠平分。”
“別說大話了!快進屋吧,等會兒禁軍來了!”
“哐當!”
樓上的窗戶已經關上了。
道人收回目光,也回了家中。
打水洗漱,走上二樓。
剛一躺下,準備歇息,突然聽見隔壁傳來敲墻聲。
“咚咚。”
“喂?在嗎?”
宋游不禁沉默了下。
早知這堵薄墻隔音效果可能并不好,但也萬萬沒想到,這聲音聽起來竟如此清晰。
“女俠又有何事?”
“你真缺錢?”
“實不相瞞,若非三花娘娘近些時日掙了不少錢,在下身上原本所余錢財,只夠交下個月房錢了。”
“嘿!我見過很窮的道士,倒是沒見過你這么缺錢的道士!”
隔壁傳來的聲音好似藏著笑意。
“道人只是欲望淡泊,貧窮也可安心罷了。”宋游隔著墻與她對話,卻不覺得有羞澀之處,“若有用錢之處,自然便是缺錢之時。”
“那你用錢來做什么?”
“吃頓好飯。”
“不說算求!”
“你真擅長驅邪除魔?”
“尤其擅長。”
“城門口的布告你去看了沒?”
“剛到長京的那幾天去看過一次,不過都被揭走了,聽說是民間高人和江湖武人揭的榜。”
“我前兩天幫你問了問,確實有人揭了榜,不過有人成了,有人沒成,沒成的就又貼回去了,這兩天還加了一張新的。”吳女俠說,“恰好我最近也缺點錢急用,這樣,我去看城門口的告示,去打聽情報,覺得合適的,咱們就去揭一張榜,賞金咱們按出力來分!怎么樣?”
“女俠又用錢來做什么?”
“說了咱們互不多管。”
“可你剛剛問了我…”
“那對不住!”
這道歉倒也來得爽快。
過了幾秒,隔壁又傳來聲音:“怎么不說話了?你覺得如何?我也是親手斬過妖鬼的人,可能沒你們道士擅長做這個,不過我武藝不錯,膽子也大,無論遇見的是妖是鬼,是強是弱,都不至于拖你后腿,我消息靈通,也能打探情報。”
“驅邪除魔,本是為民除害,即使沒有錢,遇到了也該去做,何況有賞金可拿,在下又怎能拒絕?”
“一言為定,我有空就去看!”
“嗯…”
雙方便都安靜下來。
沒有三花貓在被子里匍匐越野、進進出出,總覺得少點什么,不過這兩天倒也逐漸習慣了。
宋游睡得安穩,一夜好夢。
夢見了觀中老道。
這夢細碎又散亂,一下夢見那老道行走于平州荒山,將那山神拎起來打了個落花流水,也毆打了大山集鎮里不肯賣火腿給她的豹子精,一下又夢見了老道當年來到長京,毆打城隍的事情,還夢見了老道行走天下,一手五行法術降妖除魔,天下高人大妖,一一拜訪。
醒來時正是半夜。
有修為的道人很少做夢,想來是太久沒見,若非自己對那老道思念至深,便是那老道對自己思念至深。
一時還真有些想她。
宋游是她養大的。
感情怎會不深呢?
可惜啊可惜…
不過之所以現在醒來,卻不是做了夢,而是聽見了一道雷聲。
冥冥中傳來一點感應——
自己的符箓用了一道。
那兩道符箓中分別灌注的是一道完整的驚蟄靈力與大暑靈力,四時輪轉法的靈力最是玄妙,一旦動用,自身也會有所感應。
宋游便打開窗戶,看向一個方向。
不過那邊已經沒有動靜了。
而且只用了一道雷符,沒有動用另一道火符,想來情況也并不是很危急。
等了一會兒,也沒見用第二道,多半是已經抓獲成功了。
想想也是——
宋游下山以來修出的兩道驚蟄靈力,一道是在栩州義莊感悟所得,一道是在云頂山上回溯所感,驚蟄靈力最適合催動雷法,無論哪一道,用來激發雷法也自帶煌煌天威,即使用在符箓上威力減弱,也應該不是尋常妖怪所能硬抗的。
不過此時宋游也沒有再睡的想法了,便在窗邊坐著,一邊聽著夜風,一邊思念老道。
下山已經快三年了,不知老道如何。
下次再回去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宋游心中隱隱有些擔憂。
擔憂再也見不到她。
那老道當年就是這樣——
下山游歷,回到陰陽山的時候,天算道人已經死了,只剩下天算道人當年游歷天下時結識的一位鬼友為他收尸,守著道觀。
又聽說伏龍觀的不少祖師都是這樣,因為種種原因,不肯延年,游歷天下又耗時太久,學成下山,歸來就已不再年輕,收個徒弟養大,等到徒弟下山之時,師父再怎么說也已經是個老人了,很難撐到徒弟再回來。
欲寄書如天遠,難銷夜似年長。
只好用這種辦法,希望能讓老道也夢見自己,讓她也失眠一晚。
外頭忽然傳來打更聲。
不覺已是五更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