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郡就在長江邊上,越過長江往南,就等于踏上了揚州的土地,從此和徐州無關。
這也是很多徐州豪族成員的想法。
但是當這些打算潤走的豪族成員南下抵達廣陵郡的時候,看著滔滔江水和對面霧氣彌漫看不真切的江南大地,心生懼意。
雖然已經沒有退路,可他們卻遲遲無法下定決心真的踏上蠻荒潮濕悶熱的江南土地。
中原士人對江南的偏見還真不是一星半點,雖然真的落入了困境,卻始終有那么些人覺得留在江北和劉備對線的生機要超過去江南求生的生機。
別的不說,中原士人就聽說江南的瘴氣非常可怕,總能要人性命,這要是一不小心遇著瘴氣,基本上是九死一生的局面,這可比和劉備對著干要可怕多了。
和劉備對著干的人也不至于九死一生吧?
很多決定逃跑的家族在長江邊上停下了腳步,出現了南下派和停留派的爭論,一些家族還就真的為此滯留在廣陵郡南部,南下也不是,返回也不是,搞得非常糾結。
一直到劉備的限奴令真的傳來了,還有一些家族沒有決定是否南下。
這群人的爭議也影響到了一些廣陵郡的豪族,這就使得廣陵郡當地有相當數量的豪族聚在一起糾結,想著到底是南下好還是留下來好。
萬一,這一切還有轉機呢?
一直到限奴令正式頒布,他們才一起傻眼——沒有任何轉機了。
限奴令真的頒布了,廣陵郡的官員為了政績和官位,開始對地方家族展開行動,除了確實有點關系的家族不去動之外,很多中小家族都成為官府的打擊目標。
他們也是要功績的,一些有關系有后臺的家族不能動,但那些純粹的草莽家族又有什么可怕的?
郡守、縣令雖然對大族需要懷柔,可是對上這些本地土豪家族,那可就是純粹的強權了。
有些地方官府的操作比較柔和,行動進展得比較順利,大家多以協商為主,注重保持團結。
但是有些地方官府的操作就比較逆天,明明人家已經把多余的奴隸教了出來,偏說人家沒有,一定要給人整到家破人亡。
比如輿國縣縣令黃楊就是個比較貪婪的人,原先就對縣內各大家族多有敲詐勒索的行為,靠著各大家族的上貢過著比較奢侈的日子,在輿國縣作威作福,很是痛快。
這一次劉備的限奴令下達,他眼珠子一轉,看到了機會。
限奴令是劉備頒布的,但是執行的權力就在他手上,該怎么執行這個限奴令,他說了算。
于是他找來各大家族的首腦,告訴他們,有一些家族他動不了,但是有一些是可以的,是誰他就不說了,大家心里有數。
他只說一件事。
他對限奴令的執行力度,取決于各大家族給他的好處的多與少。
輿國縣該說不說,也算是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雒陽朝廷的手很難伸過來,新任郡守也還沒到任,就算到任了,一時半會兒也插不進來手,所以限奴令怎么執行,他說了算。
好處給得多,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繼續過舒服日子。
但要是好處給的少,那就別怪我鐵面無私,找出和大將軍作對的混蛋,繩之以法了。
他幾乎是明著說了。
給好處,不然我就針對你們!
輿國縣的中小地主家族長年累月被黃楊欺負,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他們當然也不想被限奴令針對,所以有些家族就妥協了,咬著牙給了黃楊一大筆好處,換來了他的庇護。
他們就可以在限奴令執行期間安然度過了。
但是也有的家族脾氣不好,看黃楊不爽很久了,認為與其被黃楊欺負,還不如被雒陽朝廷的大將軍欺負,好歹人家職級更高。
人家只是要多余的奴隸,到你這里伱就給加碼,問我們要錢,現在要錢,以后不還要命?
他們不理睬黃楊的威脅,寧愿交出家里多余的奴隸,也不要被黃楊勒索。
但是他們太低估黃楊的貪婪和無恥了。
你以為你們遵守命令辦事就可以了?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們知不知道?
奴隸是否對準了數目,那是劉備說了算的?
在輿國縣,那就是我說了算的!
黃楊開始采取各種措施,將被他視作刺頭的兩個家族——鄭氏和連氏針對起來了,準備殺雞儆猴,讓其他家族看看和他作對的下場。
于是在這兩個家族嚴格按照劉備的要求只留下每人三個奴隸之后,黃楊硬是指鹿為馬,說這兩個家族隱瞞了奴隸。
然后派人上門捉拿被他們隱瞞的奴隸,還要將這兩個家族的所有成員抓起來,以欺騙官府的重罪處置,要把他們關入大牢,還要把家產全部剝奪。
鄭氏一族比較倒霉,被一網打盡,連氏一族比較剛,一看情況到了這個地步,哪里看不出來這是黃楊的刻意針對?
于是連氏家族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反了他娘的。
全族人武裝起來,用農具、木棍、削尖的竹子做武器,打敗了黃楊派上門來的武裝人員,奪取了他們的兵器,然后反攻縣府。
被連氏殺入縣府之后,黃楊才意識到情況危急,如夢初醒般要求連氏馬上認錯,他可以既往不咎。
但是連氏已經鐵了心要造反,根本不管不顧,殺光了縣府里每一個官員,把黃楊抓了起來,吊在了輿國縣城城頭,在他身上劃了好幾個口子,硬生生給他放血放死了。
黃楊算是死的理所當然。
之后連氏開倉放糧,又用黃楊積累下來的財富招兵買馬,找來熟悉的家族一起幫忙造反,干脆的在輿國縣宣布起事,拉起一支隊伍到處剿殺執行限奴令的官員和官軍。
沒過幾天,他們殺到了江都縣,把剛剛走馬上任的江都縣令給殺了,然后很順理成章的和滯留在江都縣的一票南下北上爭論不休的家族聯系上了,雙方一陣商議,達成了共識。
南下江南會被瘴氣毒死,留在當地會被官員和官軍弄死,橫豎都是死,為什么不轟轟烈烈干他一場呢?
也好把那么多年欺壓他們的那些狗官一鍋端了以解心頭之恨不是嗎?
這樣就算是朝廷大軍來了,大家都要死了,也算有了墊背的,死了也不虧,不是嗎?
于是一場江都會議之后,廣陵郡的叛軍人數膨脹起來了,不到半個月的功夫,兵馬數量就突破了五千,然后攻破了堂邑縣,殺光了在當地粗糙執行限奴令的官員之后,得到了更多家族的支持。
然后他們就把兵鋒指向了廣陵縣,于建安四年二月初六攻破了廣陵縣城,殺光了城內能找到的官員,又號召限奴令的受害家族站起來,聯合起來,群策群力保護他們的家園和利益。
于是更多的家族開始響應叛軍,到二月十六日,叛軍的數量突破了一萬人,控制區域已經蔓延到了整個廣陵郡南部。
到此時,董卓終于知道了廣陵郡出現上了規模的叛亂,叛軍反抗限奴令,殺了很多官員,舉起反旗,屬于性質極其惡劣的政治事件。
得知此事的時候,董卓的第一反應不是驚慌失措,而是…
狂喜。
他夢寐以求的造反事件,終于出現了。
他期待已久的造反事件,終于有人做了!
終于!終于!終于!
終于有人造反了!
董卓勉強壓抑住了狂喜的情緒,一邊派人去雒陽匯報消息,一邊卻并沒有急著調集兵馬南下鎮壓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