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學派的成員們在這些年里已經達成了一種共識。
這不單單是出自利益的需求,單單就是從他們的本心出發,看到劉備主政的地方和其他今文學派蟲豸們主政的地方那巨大的差異,他們也不由自主的愿意相信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雙方治理天下的理論指導思想的不同。
這是古文學派治國理念思想的勝利,是今文學派治國指導思想的全面落后,這證明了古文經典才是挽救大漢的唯一良方。
所以他們達成了共識。
即如果大漢全面罷黜今文經典,而全面采用古文經典來治理國家,勢必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一舉解決掉白虎觀會議以來帝國積累的種種問題。
百年積累下來的弊病,必然可以在古文經典理論的指導下得到全面改善,大漢帝國必然再次偉大!
值此救亡圖存之際,請天子改弦更張,更換國家最高治理理論體系,將今文經典全面罷黜,全面轉向古文經典!
建安元年四月十八日,古文學派發起了自中平四年以來的第三次、也是最強的一次進攻,攻擊目標全面拓寬,直接對準了整個今文經典群體。
是時候,該把你們得到的東西都給交出來了!
蟲豸們!顫抖吧!
這則奏表遞上去之后,很快就被宮中明發朝廷各部門,然后迅速引起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反響,這般恐怖的反響直接蓋過了童謠事件,迅速成為朝堂上最新的頭版頭條。
民間的反應稍微慢了一些,但是沒過多久,民間士子們也紛紛得知此事,紛紛被驚的目瞪口呆,不能言語。
這一波今古文之爭的高峰起自中平四年。
當年,古文學派在劉備的推動下集合了全部的力量,對當時還掌控著國家最高權力的今文學派發起逆襲,逆襲成功,取得了春秋之戰的勝利。
自那以后,今古文雙方的力量對比就開始發生變動。
隨后是前幾年的第二次小高峰,借著河東危機時期今文學派的全面潰敗,背刺者袁隗試圖帶領古文學派獲得勝利,但是沒能成功。
而現在,終于要發起第三次了嗎?
而且一上來就那么刺激?全面取代?
不裝了?
了解到內情的人們緊張的等待著事情之后的發展。
而今文學派這邊也是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沒想到劉備人還沒回來,反擊就先來了,還是如此不留一絲和解可能的兇殘進攻。
他們絕不可能就此認輸,絕不可能輕易交出今文經典的壟斷解釋權,絕對不可能接受閥閱家族地位的喪失。
閥閱家族的地位不單單代表著政治利益,也代表著家族生活水平,代表著龐大的經濟利益,沒有閥閱家族的地位,他們的生活水平將一落千丈,家族將迅速衰退,進入破滅的快車道。
他們不能接受這一切。
此前,因為在春秋爭奪戰之中的失敗,顏氏春秋學派和嚴氏春秋學派的閥閱家族失去了地位,門生弟子星散,地位一落千丈,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全方位喪失家族處境也大不如前,破敗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所以這些閥閱家族也都看清楚了,失去了經典的壟斷解釋權,他們絕對斗不過遍地卷王的古文學派,古文學派絕對能一擁而上,把他們的政治資源吃得一干二凈,順便把他們的經濟利益也給整個吞掉,連渣渣都不剩。
他們將在也不能擁有過去的奢侈生活了。
要想活下來,要想傳承,想要旁人艷羨不已的奢侈生活水平,就只能戰斗到底。
于是他們也大批量的上表,逐條反對古文學派“捏造”的今文經典的過錯,然后派人在雒陽買水軍和古文學派的人對攻,天天在街頭巷尾吵架,從太陽升起來一直吵到宵禁,甚至為此動手。
不過在這件事情上,古文學派還是占優勢的。
因為雒陽城內的司法三司主導者都是古文學派的人,司隸校尉郭鴻是泛古文學派的一份子,河南尹曹操也是泛古文學派的一份子。
雒陽縣令是張讓的人,雒陽南北兩都尉則是蹇碩安排的人出任,他們也都可以視為泛古文學派的一份子。
不僅如此,國家司法最高準則還是古文學派的《左氏春秋》。
規則是古文學派制定的,裁判也都是古文學派的人,今文學派拿什么斗?
今古文之爭走到今日,古文學派終于體會到了當年掌握一切的今文學派是多么舒爽了。
在這場爭斗之中,今古文雙方如果只是爭吵,那自然沒什么好說的,但如果除了爭吵還有斗毆,那就別怪古文學派不客氣了。
抓,給我抓,凡是擾亂雒陽治安的,一律抓起來,然后給古文學派的支持者象征性口頭警告,今文學派的支持者直接判罪。
在大牢里面吃牢飯吧你!
僅僅三五天的功夫,二百多個今文學派的支持者就因為街頭鬧事打架斗毆而被雒陽縣令拿下,關進了監獄里,又被三法司提審,判罪,判了三年到五年不等的罪行。
今文學派的官員高聲疾呼司法黑洞,奈何從上到下都是古文學派的人,他們發動了今文學派最擅長的傳統技能,于是今文學派的“囂張氣焰”被狠狠的打擊了,古文學派的聲音更大了。
在這樣的前提下,今文學派的大佬們更加悲憤,上表抨擊這個被古文學派掌控的司法體系,抨擊古文學派的狼子野心,然后跑到太學里面,試圖發動太學學子支持今文學派。
但是論在太學內搞事情,古文學派才是真正的高手,今文學派不過拾人牙慧罷了。
三萬多太學生的確是一股很強大的力量,但是這股力量并沒有那么好用,今文學派沒有足夠有地位的人在朝中做高官,古文學派卻有。
身為太尉的德高望重的盧植一連好幾天都在太學內公開講學,講《左氏春秋》,講《周官禮》,順帶講一講《古文尚書》的精要之處,已經提前在太學內發揮影響力了。
后面跟上來的今文學派的人沒有太強的影響力,搶學生也搶不過盧植,而且當時在太學內比較流行的說法是——今文學派在劫難逃,古文學派必將取得勝利而崛起。
太學內目前所流行的觀點都是偏向古文學派的,很多太學學生都認為現在跟隨今文學派,多少有點建武九年背棄劉秀、投奔隗囂的意思。
今文學派是秋后的螞蚱,蹦達不了多久了,與其跟著他們一起被埋葬,不如支持古文學派,對著今文學派的腦袋踩下最后一只腳。
別忘了,古文學派才是代表大多數士子的利益的。
于是今文學派無法在太學內取得有力的支持,反而還遭到了一些嘲笑,受了一些冷眼,以至于不少大佬的情緒都快要崩潰了。
他們一直高高在上,幾時受過這樣的冷眼?
但是事實就是如此,他們真的受到了這樣那樣的冷遇,于是他們終于感受到了從心底里升起的寒冷的恐懼感,意識到了今文學派內部封閉、自絕于天下的真正弊端之所在。
于是,面臨著如此這般的局勢,今文學派內部終于繃不住了,當初袁隗叛離之前給他們提供的建議再次被拿了出來,他們無可奈何的決定使用這條建議,做最后一搏。
建安元年四月二十三日,今文學派有六個大家族共同在雒陽發聲,表示要廣泛招募門生,傳授自家學派的經典,身處雒陽城內外的士子,不論出身,都可以來報名參加學習。
這六個家族是家傳《魯詩》的平原般縣高氏,家傳《齊詩》的瑯琊東武伏氏,家傳《韓詩》的梁國蒙縣夏氏、淮陽薛氏,還有家傳《孟氏易》的育陽洼氏,以及家傳《京氏易》的北海安丘郎氏。
他們代表今文學派,走出了重新對外開放的第一步,公開宣布要招募門生,且不問出身。
但是這種情況下開放門生的招募,還不問出身,已經不能起到正面作用了,只會讓今文學派的頹勢進一步暴露出來。
與之相對的,是盧植、馬日磾、鄭泰、賈喜等四人公開宣布要經過考核招募屬于古文學派中他們四人的門生,當然,如果真的有特別優秀的,直接收為弟子也不是不可能。
消息傳出,整個雒陽為之震動,大量太學士子不顧一切的奔赴四人府邸中拜訪,求去見一面的機會,只為得到他們的認同,從而成為門生,或者說萬一運氣特別好被看重,就能直接成為弟子了!
何其美妙的一切!
于是數日間,盧植等人的府門口門庭若市,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的人幾乎將一整條街的路都給堵死了,水泄不通。
而今文學派那六大家族的門口則是門可羅雀,只有小貓兩三只竄到他們府中拜訪詢問。
就算如此,愿意拜師的人也是少只有少,直到桓典和張喜繃不住了,也對外宣布要招收門生弟子的時候,才有稍微多一點點的人前來詢問。
兩邊的對比實在是太過于慘烈,以至于只要是個正常人,都能看到今文學派相對于古文學派的巨大弱勢。
時代真的已經變了,而且,變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