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是不是宦官家族或者親眷家族,只要有仇家的,或者被看不順眼的,很多家族都被趁機報復了。
報復他們的人或者是官府的,或者是與他們有競爭關系的家族,大家拿著武器舉著火把,趁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理由也很簡單,只要宣稱對方和宦官有過合作,與宦官有曖昧不清的關系,然后沖上去干就完事兒了。
當時那種情況下,難道官府還會專門派人調查這種指控是真的還是假的?
只能嗚呼哀哉了。
本來只是針對宦官家族和他們的產業發起的行動,到六月份的時候,在冀州十郡國中推行的宦官大清洗政策已經完全脫離了袁紹最初的設想。
渤海郡、中山國、河間國的某些地區,甚至進入了大逃殺的狀態。
有人要趁機公報私仇,說對方和宦官有關系,所以要清洗掉他們。
被清洗的對象不甘示弱,不會坐以待斃,于是奮起反擊。
一些矛盾比較突出的家族之間產開了激烈的械斗,雙方各自帶著各自的家丁、佃戶上陣干仗,規模一點也不小,打的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在這個過程中,一些大家族吞并了宦官的產業之后,還借機吞并了一些和他們不對付的敵對家族或者一些小家族,家族產業變得更加廣闊,勢力更強了。
而一些中小家族則失去了部分產業,或者全部失去了產業,家族被毀,族人被殺。
有些地方的官員比較有良心,行動力也比較強,眼見情況如此,趕快強力干預,試圖阻止局面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轉變,下令不可隨意仇殺。
而有些官員則沒什么良心,甚至自己也在其中大發其財,恨不能讓這股亂流攪亂整個冀州,好讓他們獲取更多的利益。
值得一提的是,田豐的田氏家族和審配的審氏家族都是這一過程中的受益者、成功者。
盡管田豐和審配兩人對這件事情都不太認同,覺得這件事情欠考慮,但是還沒等他們和家族聯系,他們的家族已經動手了。
為此,田豐相當的憂慮。
私下里他和審配交流此事的時候,態度是相當的悲觀。
“我想,袁將軍身邊應該有人看出來了我的意圖,所以才做出了這樣的事情,怪我沒有提早告誡族人,唉!”
審配對此也是相當的憂慮。
“這一來,雒陽朝廷和冀州之間算是徹底沒有緩和的余地了,元皓,咱們該何去何從啊?”
“還能怎么辦?也是我們太過于小瞧了袁將軍,小瞧了他身邊的這些人,聰明反被聰明誤,唉…”
田豐雙手一攤,苦笑道:“我只知道劉大將軍是世之豪杰,不曾想袁將軍這種膏粱子弟也有我們意想不到的急智,小覷天下人的結果,就是被人架在火上烤。”
審配緊鎖眉頭。
“那接下來?”
“我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是家人和族人…身不由己啊!”
田豐搖了搖頭:“事到如今,我們沒有退路了,做我們該做的事情吧,若上天庇佑,我們自然能活,若命該如此,我們也無需掙扎,一切,交給天命吧。”
審配看著田豐看了好一會兒,長嘆一聲,不再說話了。
針對宦官的大清洗還在繼續,針對宦官產業的掠奪也還在繼續,整個冀州都顯得有些狂熱。
袁紹對這些事情了解的不多,他就在鄴城,哪里也沒去,自然而然的認為所有地方都和鄴城一樣,井然有序的清洗著宦官的勢力。
只殺宦官,不殺其他人,大家奪取宦官的財產就夠了,以此獲得一批冀州本地大勢力家族的絕對支持,以他們的支持為底氣,拉起軍隊抗衡劉備。
但是,情況怎么會這樣簡單呢?
等中平六年六月底,袁紹接到一些地方官員的匯報說情況失控的時候,還非常震驚,覺得這不可能是真的,冀州怎么會進入大逃殺狀態呢?
大家怎么會如此厚顏無恥不明是非,到處亂殺人呢?
結果當田豐帶著隔壁清河國的調查報告來請求袁紹立刻終止這項行動的時候,袁紹才如夢初醒。
“很多人以此為借口,對有矛盾的人、家族痛下殺手,或串通官府,污蔑對方是宦官的同黨,與官府同謀破滅其家,獲得財物與官府五五分成,亦或是四六分成,甚至還有三七分成的。
官府一般拿到大頭,動手的也不會吃虧,財物少拿一些,但是土地、房屋、奴仆都歸他們,他們的胃口極大,宦官的那些東西根本不足以讓他們滿足,于是殺完了宦官,就開始自相殘殺了。
有些是地方家族主動,有些則是官府主動挑撥,甚至還有官府主動出手的,情況極其惡劣,很多地方都已經混亂到了一定的地步,出現了兩個家族或者多個家族領兵對抗的情況,繼續下去,不需要劉備派兵,冀州就要內亂了!”
袁紹看著田豐的報告,眉頭緊皺,覺得有很大的問題。
“他們為什么不遵守我的命令?為什么要殺害無辜的人?我的命令是問罪宦官家族之人!沒讓他們自相殘殺啊!”
“他們都是遵守命令的,被殺掉的人,被毀掉的家族,全都是宦官的同黨。”
田豐面色難看道:“至于是否真的是宦官的同黨,已經死無對證了,官府和受益者家族是查不出任何問題的,也無法追究,正因如此,他們有恃無恐,將軍,停手吧,繼續下去,冀州真的會亂的!”
袁紹啞口無言。
最后,面對這種突發狀況,袁紹無可奈何,感覺自己無法承擔后果,只能找來逢紀和辛評商量。
而得知田豐建議袁紹停手的事情時,逢紀和辛評還非常不滿。
“殺人的家族越多,見血的家族越多,死命跟隨將軍的家族就越多,冀州就會越陷越深,無法自拔,自絕于天下,只能跟隨您!您現在的處境本就危險,如果不能得到整個冀州的效力,哪里還有生機呢?”
逢紀苦口婆心道:“就讓他們亂,就讓他們殺戮,如此,冀州才能從朝廷的冀州變成您的冀州!您若想反抗劉備,為袁氏復仇,也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千萬不要被田豐之流蒙蔽了啊!”
袁紹對此大為驚嘆,思來想去,覺得逢紀說的很有道理,于是暫時沒有理睬田豐的勸誡,反而加大力度,派人去隔壁清河國參加對宦官產業的大清洗和大掠奪,推波助瀾。
于是情況越發朝著不可預測的方向前進。
到七月上旬,和宦官家族有關的死難者已經超過三千人,但是與宦官家族無關的死難者保守估計也有了一萬人。
整個冀州的確是陷入了相當程度的混亂之中,各大家族彼此拉幫結派、敵對攻殺,少數理智的不曾參與其中的只能自守,無法干預局勢。
最后,田豐和審配為代表的理智派冀州本地人無法忍耐,集體向袁紹進言,強烈建議袁紹停止這一政策。
他們認為行動已經進行了快兩個月,已經給冀州帶去了極大的破壞,必須要立刻停止這一政策,否則不等劉備來,冀州就要原地自爆了!
如果袁紹不下令停止,他們將自主行動,做必要的事情,防止冀州徹底被毀掉。
也就在這個時候,辛評、逢紀和田豐、審配等人爆發了第一次爭吵。
雙方各執己見,一方認為行動擴大化鬧得冀州人心惶惶,不利于袁紹在本地站穩腳跟。
一方則認為行動還不夠擴大,應該繼續擴大并且持續,徹底清算在冀州作威作福的宦官們,凡是為虎作倀的,一個都不留,全部殺光,這樣才能樹立袁紹的威嚴。
其實這個時候,袁紹的態度已經開始動搖了。
因為除了參與進來的一些紅眼病家族之外,這場大逃殺促成了一部分自始至終都不曾搭理他的地方豪強勢力聯合起來,互相幫助,在地方上形成了自守、自治的狀態,甚至連官府都不能號令他們。
各郡都有這樣的家族,他們離開城中的宅子,回到土地上,將家中佃戶武裝組織起來,閉門自守,有人去侵犯他們,他們就反擊,沒人侵犯他們,他們也不外出。
由于這段時間以來宦官的產業基本上在冀州被連根拔起了,一些比較弱小的家族也被撕扯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彼此都有威懾能力的中、大型家族勢力,想要覆滅,是要傷筋動骨的。
所以這一階段,大家其實都有點殺不動了,也漸漸回過味兒來了,覺得之前是不是殺得有點太過火了。
錢賺夠了,紅眼病消退了,聰明的智商又占據高地了,開始反思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是不是有點問題了。
冀州人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
俗話說過猶不及,袁紹在這時候已經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意思。
所以面對著冀州本地官員的一致反對,雖然逢紀和辛評等外地官員強烈抗議,還想持續下去,也沒能扭轉袁紹發布廢止政策命令的決心。
持續兩個月的冀州宦官大清洗行動可以結束了,但是這件事情帶來的影響還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