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璐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望著自己的手發呆。
房間中僅有桌前的臺燈亮著,所以顯得頗為昏暗,視線能及的范圍十分有限,不過,此時的林小璐并沒有在意這些。
輸了。
這就是她心中唯一的想法。
滿懷著教訓一下對方,告訴對方“不要小瞧別人”的心情,接受了一個看上去無比簡單的比試。然后,毫無懸念地輸了。
最關鍵的是,哪怕輸了,對方也是一副毫無波動的表情,好像贏過自己只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一般,平靜到讓人生氣。
但再生氣又能怎樣呢?輸了就是輸了,敗者沒有辯駁的余地。
在輸了之前發生了什么?說實話,林小璐甚至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
她只記得自己接受了白薊的邀請,變身,然后模仿對方的方法,在手里構造了一個簡易的魔力球,滿懷自信地就那樣撞了上去。
無他,只因為單純比拼魔力的質與量,她就是比尋常的魔法少女更厲害。
卡在種級遲遲沒能突破固然是一件壞事,但禍兮福所倚,她的魔力增長并未停下,不僅如此,似乎形成了一種高壓效應,使得她的魔力得到了類似于“精煉”的效果。具體來說,就是同樣用量的魔力,她造成的破壞會更為強力。
那么,只要是開華階段沒有超出自己太多的魔法少女,這種“精煉”后的魔力理論上是不弱于任何人的。
在這之前,林小璐一直保持著這樣的認知。
直到與白薊比試以后。
在以前接受翠雀的授課上,翠雀曾經跟向林小璐灌輸過一個結論,那就是——魔力,便相當于魔法少女肢體的延伸。
這句話其實并不難理解,就像對人類來說,工具是身體的延伸一般,魔力對于魔法少女是一件格外好用的工具,這個道理是相同的。
在魔力球與白薊相撞的那一刻,林小璐卻又想起了這句話。
因為她突然意識到,翠雀的這句話,可能所強調的不僅僅是魔力作為“工具”的屬性。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明明只是魔力球的相撞,但是就在撞擊的那一刻,林小璐卻從中感受到了一種“酸麻”的觸感。
就好像是手指觸摸到了帶電的物體一般,那種酸麻帶來的刺痛,以及緊隨而來的僵硬,虛幻的“觸感”從魔力上反饋到了自身,從而導致了一系列的失控。
觸電。
這就是林小璐在魔力球的對撞之中,最為直觀的感受。
類似的感受以前也有,那就是當遇到殘獸,自己的魔力與殘獸相觸時,那種被腐蝕時產生的燒灼感。只不過這種燒灼感其實并不是那么強烈,甚至完全比不上戰斗之中受到正面攻擊產生的疼痛,所以很多時候都被掩蓋了。
但白薊此時造成的影響遠遠不止于此,那一刻,林小璐甚至感覺自己的魔力變成了被攻擊的弱點。就仿佛是強化了“麻痹”這種感覺一般,讓魔力將感官帶回魔力源,再由魔力源波及到本相,直接傳遞給了本人。
造成的結果就是,林小璐滿懷自信扔出去的魔力球,在與白薊對撞之后,不到兩秒鐘,便自然而然地崩潰了。
留下來的只剩原地站定,還呆呆地伸出一只手,甚至都沒弄清楚發生了什么的林小璐。
白薊也沒有說話,只是甩了甩凝聚魔力球的手,似乎是覺得已經夠了,便解除了變身,回頭拉上自己的行李箱,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里。
之后發生了什么,便也沒必要多說了。
林小璐就那樣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直到晚飯時間也依然沒有緩過來,然后,一直到現在。
她失落的原因不僅僅在于輸,也不僅僅在于對方那種輕視的態度,更重要的是,她此前一直用各種方法去壓制著的,想盡辦法去忽視的“焦慮”,爆發了。
自從夏涼先自己一步開華成功,擁有了自己的魔裝開始,這種焦慮其實就一直沒有停止過。
明明是自己先一步成為魔法少女的,明明也是自己最先開始進行學習的,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先一步,為什么在能力開華上,反而是夏涼比自己更先?
這種焦慮,更是在白靜萱覺醒魔裝以后達到了頂峰。
如果說夏涼這樣還能用“天賦更強”來解釋,那么,為什么晚了兩個多月才成為魔法少女的白靜萱,還是走在自己的前面?
是的,她還記得自己曾經能夠使用出那種特殊的白色魔力,但那種魔力也僅僅兩次,在遇到極其危險的敵人才用出來過。
到底是怎么用出來的?下一次還能那么順利地使用嗎?為什么平時就無法使用呢?
就算魔力的質與量已經遠超種級,甚至超過了尋常的芽級,但沒有覺醒自己的魔裝,種級就依然只是“種子”罷了。
無論再怎么用“厚積薄發”,“體質特殊”一類的詞語去催眠,去安撫內心,焦慮的情緒仍然在恣意增長。
而這份增長的焦慮總有一天會爆發,與白薊的對戰,就成為了最后的火星。
林小璐意識到了一件事,一件她一直刻意去忽視,但恐怕已經快要接近眼前的事。
——自己會不會就這樣一直停留在種級,從而追不上其他人的步伐?
別說站到翠雀的身邊,就連夏涼和白靜萱的腳步都會越走越遠,到了那一步,一直停留在種級的自己,真的還有留在這個小隊的必要嗎?
一想到這一點,心臟仿佛被揪住一般,窒息感撲面而來。
她想去找翠雀。
想去哭訴自己輸掉以后沮喪,想去傾訴自己一直以來焦慮,想要尋求安慰,想要尋求鼓勵,想要得到幫助。
很想要當初迷茫時那樣,讓翠雀握住自己的手,告訴自己“沒有關系”。
這種感情,無法向曾經頗為嚴格,還是普通人的父親去說;也無法向年齡甚至都比自己小的隊友去說。
不知什么時候,當心中難過而無從訴說之時,她心目中的第一人選已經變成了翠雀。
既是崇拜的前輩,也是可靠的長輩,那份淡漠之下的溫柔早就已經改變了林小璐,對于失去親生母親的她來說,翠雀無疑是當前的生活中,最為接近“母親”這個角色的人。
但是,翠雀終究不是“母親”。
她一直以來想要尋找翠雀為什么對自己表露關心的理由,為此甚至想出了“對方和父親相愛”這種想想就忍不住捂臉尖叫的離譜結論,只因為想要確認,自己與翠雀這份關系到底能有多牢固。
普通的前輩與后輩之間,是不可能有太過強烈的依賴的。
一般的老師和弟子之間,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越俎代庖。
唯有更加牢固,更加親密,更加不可破的關系…如果不是那樣的話,自己這種一廂情愿的依賴,毫無疑問是會給人增添麻煩的。
所以林小璐才強忍住沒有開門,沒有去把所有的感情一吐為快。
因為她不知道翠雀容忍自己的底線是什么。
像自己現在這樣,過高地估計自己的實力,擅自接受別人的挑釁而慘敗,在餐桌上給別人擺臉色,如果最后還要找翠雀去哭訴,想要讓她安慰自己…那樣的話,也未免太不成體統了。
就算讓她自己想象一下,如果有這么一個麻煩的后輩,恐怕也會覺得那是個煩人精吧?
她不想,不敢嘗試讓翠雀進一步失望了,原本最近翠雀就顯得相當偏愛白靜萱,如果到時候徹底對自己失望而放棄自己,那她還不如直接魔法少女退役算了。
紛亂的想法在腦海中形成了亂流,她就這么在書桌前坐了不知道多久,以至于甚至忘了時間。
許久以后,當窗外的殘月爬上高空,身后的房門處又傳來了敲擊的聲音。
咚咚咚。
清脆的響聲打破了沉默,將林小璐從思緒中拉回現實。
是翠雀又來了嗎?
這是她第一時間的想法,但很快又輕輕搖了搖頭,為這種軟弱的想法而羞恥,深深呼吸以調整自己發出的聲音,她假裝什么事都沒有一般開口道:
“誰?”
她心中對于此時會來的人大概有那么些猜想,翠雀的可能性不大,那么要么就是夏涼,要么也有可能是白靜萱,難不成是摩可那個缺心眼?想來也不可能是柏安市的那幾個人…自己都那么甩臉子了,對方肯定也不會那么好心來找自己。
只不過,門外傳來的聲音終究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是我。”
那是一道初時讓林小璐有些陌生,但很快便意識到其身份的聲音。
能夠聽得出聲音主人的成熟,但其中仍然有幾分近乎少女的輕快感,而且還有著無比悅耳的聲線。
“聽說我手下的小隊員找了你的麻煩,很不好意思,要出來聊一聊嗎?”
——那是那名今天才出現在自己面前,似乎是翠雀老搭檔的前輩魔法少女:瑪格麗特的聲音。
秘密基地的四樓,有一處面積很大的公共陽臺。
雖然說是陽臺,但其大小應該是按照能夠容納小型花園的標準設計的,只不過方亭市的魔法少女小隊里并沒有誰有園藝方面的愛好,所以便當做普通的陽臺空置了。
林小璐很少會來這里。
不如說,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叫瑪格麗特的女人邀請,恐怕她幾個月都不會來這邊一次。
不光是因為她的房間不在這一層,平日里的活動區域也很少涉及到四樓,更因為這里實在是太空曠了,哪怕想找個地方坐下來曬曬太陽,這里都很難算得上一個好去處。
更別提現在的時間是寒冬,這處陽臺便格外地冷,更不會有人沒事往這邊跑。
當然,如果要進行相對私密的談話,這樣的條件就反而成為了天然的隔音墻,有效避免了隔墻有耳。
想必,這也是瑪格麗特選擇在這里談話的原因。
“…好冰。”
摸了摸陽臺外沿的欄桿,林小璐下意識吸了口寒氣,然后趕忙收回了手。
她環顧四周,但這處陽臺著實什么都沒有,沒有任何可以稱作注意點的東西,所以只能收回視線,望向不遠處的女人:“那么,請問叫我出來有什么事嗎?”
言辭完全談不上多么友好或者尊重,但用了個“請”字對于林小璐來說就已經是相當克制的表現了。
“倒也沒什么,只是對你有點好奇。”
麻生圓香笑了笑,單手下壓,示意林小璐放松:“不用那么緊張,我不是抱著敵意來的,不如說,我跟你站在一邊。”
林小璐一言不發,但眼神中透露出的意思卻十分明顯,那就是“你在說什么鬼話”。
“很難相信?”麻生圓香問道。
“…那家伙是你的學生吧?”
林小璐神色復雜地開口道:“她跟我打架贏了,你跟我說你站在我這邊?”
“嗯,毫無疑問,白薊那孩子的確是我的學生,確切來說,應該是我最滿意的一個學生。”
微微側身,麻生圓香向著夜空望去:“但是,正因為如此,今天這件事我是不可能站在她那邊的。”
“為什么?”林小璐不解。
“因為這件事上她做錯了。”
麻生圓香嘆氣:“在已經明確了對方是合作伙伴的前提下,魔法少女是不應該無意義內斗的,更別說還是她挑釁在先,如果換做一些紀律比較嚴格的小隊,這樣的行為已經構成最低限度的處罰了。”
“不…我覺得我們那種程度算不上是打架或者‘內斗’…”林小璐遲疑。
“那就是戰斗。”
麻生圓香肯定道:“不管什么程度,什么規模,當彼此間的斗爭使用了魔力時,那就必須要一視同仁了。”
她這么說完,看著林小璐略顯無措的表現,聲音略微緩和:“很難接受?”
“我有點不明白…”林小璐搖頭。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相當一部分魔法少女,當她出手的時候,你很難用魔力的‘用量’去界定她能造成的影響。”
麻生圓香解釋道:“伱們的比試雖然只用了很少量的魔力,但是對于某些魔法少女來說,這么一丁點的魔力,就足以致同僚于死地。那么,到了那個時候,如果她辯解‘我只用了一點點魔力’的話,可以得到寬恕嗎?”
“…不能?”
“當然是不能。”
麻生圓香又笑了笑:“所以說,對于魔法少女來說,魔力的‘質’和‘量’很關鍵,卻沒有那么關鍵。因為在戰斗之中,比起魔力本身,更重要的是‘魔力被怎樣使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