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處暑夏涼
早在一個多月前，在購物中心的跟蹤烏龍事件之中，夏涼就因撥通了林昀身上“翠雀的手機”而發現了一些端倪。
那時的林昀為了避免尷尬，遮掩真相，給出的解釋是“自己和翠雀認識，她把手機丟在了自己家”。
這樣的說法背后其實有著許多矛盾之處，但當時的他思考時間十分短暫，情況緊急之下，已經給不出更好的解釋。
而如今，當夏涼再次使用幾乎同樣的手段，并且問出了這句話的時候，翠雀便知道：沒什么解釋的余地了。
哪怕再用同樣的話術去欺瞞，說“林昀把手機丟在了翠雀家”，她也無法說明這件事背后的邏輯：自己為什么要帶著別人的手機？
想要圓上一個謊言，便需要用更多的謊言去彌補疏漏；想要隱瞞一件事情，就會讓自己的行為隨之變形。
翠雀并不是什么專業的演說家或者騙子，她不想、也不愿把太多精力投入到無止境地編造謊言之中。于是，她瞇起眼睛，緩緩嘆了口氣：
“對這些事情窮追不舍，就顯得任性過頭了哦。”
她選擇徹底放棄辯駁。
“對什么事情？”
夏涼拿著手機偏了偏腦袋，有些無辜道：“我不知道小前輩你在說什么哦？”
話音剛落，她的腦門就挨了翠雀的一個暴栗。
“好疼！”夏涼旋即捂住腦袋。
“已經猜出來了還裝什么？”
翠雀有些無奈地收回手，耷拉著眼瞼看著夏涼：“你這孩子，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到的？”
“小前輩你這是承認了？”夏涼摁著腦門訝然道。
“都到這份上了，為什么不承認呢？”往后退了幾步，翠雀靠在了陽臺的欄桿上，“雖然姑且也算是比較難以啟齒的事情，但我還不至于對小孩子耍賴。”
“嘿嘿，那就好。”松開了捂著腦袋的手，夏涼又賊笑著往前湊了兩步，再次壓低聲音，在翠雀耳邊問道：“所以說，我看到的‘林叔叔’真的和小前輩是一個人？”
翠雀沒有回話。
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夏涼，然后往陽臺門處扭了一下腦袋。
這個動作的意思也很明顯：讓夏涼把門關上再說，以免接下來的談話被房間里的林小璐聽到。
夏涼迅速會意，她轉過身，十分積極地跑去合上了陽臺的門，然后用滿懷好奇與探求的眼神再次看向翠雀。
“…先說說伱到底是怎么發現的吧。”翠雀垂著視線道。
“這算是讓我發表獲獎感言？”
“你可以這么認為，因為我也想了解一下你的思路。”翠雀直言不諱。
“嗯…要說什么時候的話，應該就是上次打通電話以后？”
夏涼點著下巴，略帶著思考道：“我一開始確實是沒往這方面想啦，只覺得你和林叔叔互相認識而已，畢竟小前輩你也說了：你和小璐的媽媽以前是隊友，認識她的爸爸也很正常。”
“但是，上次，就是那個爪痕的魔法少女打過來的時候，小前輩你第一時間出現在了林叔叔上班的地方呢。”
“之后我就想起了之前的事情，也是小璐跟我說的：林叔叔去給她開家長會的那天，輕軌電車在路上遇到了殘獸。那次的殘獸也是小前輩處理掉的來著？”
翠雀神情微微一頓，然后點點頭：“沒錯，但是這似乎仍然不能作為證據。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話，依然可以用‘我和他之間有密切聯系’解釋過去。”
“但是，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哦，手機。”
聽到翠雀的反問后，夏涼指了指對方的口袋：“如果小前輩你真的和‘林叔叔’是兩個人，并且聯系密切，以至于每次出現殘獸都能最快速度趕到…那么是沒有理由放任對方的手機丟在這里，導致彼此之間失聯的吧？”
“就像小前輩你擔心我們的安全，所以要求小璐發現殘獸通知你一樣，如果你和‘林叔叔’也有著某種親密的關系，就算手機丟在了對方那里，肯定也是第一時間取回來才對。”
“還有許多其他的疑點，比如小前輩你和‘林叔叔’明明似乎關系密切但行動有重合；紅思與姐姐看上去對‘林叔叔’也有點意思，但是卻對你們的關系沒有意見…”
隨著其一句一句解釋下來，翠雀的神情也由無奈變為思索，最后歸于平淡。
她平淡的神情中看不出喜怒，尋不到一絲個人的感情，讓原本還帶著點邀功情緒的夏涼逐漸變得躊躇，甚至是有些心虛。
“我是知道的啦，到了這一步也還是不足以確定一切。而我這樣的猜測實在是太奇怪了，很有可能只是自己的妄想而已。所以才趁著這樣的機會惡作劇了一下，我想從小前輩你那里得到真正的答案。”
描述完了自己的思路后，見到翠雀還是一言不發，她只能硬著頭皮道：“我這么做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自己生氣了嗎？
翠雀忍不住自我反問。
按理來說，當一個人試圖隱瞞的事情被他人揭穿，多少會因此感覺到羞惱，覺得自己的隱私被他人窺探了，是一種冒犯。
但是，現在的她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感覺。比起秘密被揭發的羞恥，她心中更多的，是放下重擔后的如釋重負。
畢竟自己的初心，她真正想做的事情，從來都不是去欺騙。
想到這里，翠雀的目光也終于變得緩和，到了最后，則是閉上了眼睛。
朝夕相處之下的點點滴滴總歸會露出一些線索，而夏涼確實足夠敏感，從一堆線索之中抽出了正確的答案。
“…太聰明的孩子有時候招人討厭。”
她輕聲評價道。
“嘿嘿，謝謝夸獎。”
見到翠雀終于回應了自己，夏涼面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但我還不想被小前輩討厭，我現在開始當笨笨的孩子，能不要討厭我嗎？”
“你能不討厭我就夠了，不如說，我還以為你會很生氣。”
重新睜開眼，翠雀目光澄澈：“畢竟實際上我也騙了你，僅僅因為無法坦率地面對和小璐之間的關系，就對你一同進行了隱瞞。”
“而且，三十多歲的大叔私下里是魔法少女什么的，也很奇怪吧？這樣的大叔若無其事地當著你的前輩，對你們做魔法少女的事情指指點點的。你不會覺得很惡心嗎？”
——“誒？”
聽到翠雀的話，夏涼有些發愣，接著訥訥搖頭道：“不會哦？”
“我，是沒資格嫌棄別人惡心的吧？更何況那個對象還是小前輩。你是我現在最尊敬和依賴的人。”
她走到陽臺欄桿邊，站在了翠雀的身旁：“我很清楚自己惡劣的本性。小時候為了單純的自我滿足，沒能出聲阻止父母的矛盾；又因為這些事自暴自棄，直接變成了大多數人眼中的‘壞孩子’；如今好不容易在魔法少女小隊中找到了自己的歸所，卻依然沉浸在這樣的欲望之中，渴求更多的關心與關愛。”
“這樣丑陋的我，是最沒有資格嫌棄別人惡心的。”
她像是在感嘆著什么一般說道。
而隨著翠雀將目光投過來，兩人對視了片刻后，夏涼又突然張開了自己的手臂。
“干嘛？”翠雀有些奇怪道。
“我想抱抱。”夏涼張著手道。
“為什么？”
“小前輩你不相信我，我來抱你一下，證明我并沒有討厭你。”
“我已經相信了，別做這么忸怩的事情。”翠雀撇開臉道。
“你不愿意我就去告訴小璐。”夏涼有些鬧別扭般鼓起嘴。
翠雀無言。
她抬頭看了看夏涼，又忍不住往其房間的方向看了看，只見到窗口處依然亮著燈光，投映出林小璐伏案的影子。
“…好吧。”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有些僵硬地張開了雙手。
夏涼有些竊喜地笑了起來。
她向前走了兩步，微微彎下腰，然后，抱住了翠雀。
夏末時分，處暑節氣，空氣中的燥熱被陣陣涼風抽離，夜晚微冷，清風自樓宇間穿過，拂過小小的、低矮的陽臺。
樓下的蟬鳴有些嘶啞低沉，樹上的蟬竭力發出自己生命中最后的鳴叫聲，似是在告別，告別它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夏天。
“…怎么樣，感受到了嗎，我沒有討厭小前輩。”
陽臺上，夏涼輕輕地摟著翠雀，聲音嗡動：“就算現在是‘林叔叔’站在這里，這份單純的感情也是一樣的。雖然那樣的話，可能我就不敢抱上來了。”
“其實你本來也不需要抱過來。”翠雀一動不動地佇在原地，身體略有些僵硬，“我說過，我已經相信你了。”
夏涼沒有回應這句話，像是沒聽到，或者說佯裝沒聽到，就這樣靜靜地抱了翠雀一會。
“果然，抱著小前輩就會感覺很安心，涼涼的，軟軟的，香香的。”
維持了半晌后，她突然道：“其實我上次就想問了，小前輩你的頭發，用的是什么洗發水？”
“…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把洗發水的牌子發給你。”
翠雀神情木然：“已經抱得夠久了，所以可以松手了嗎？”
“不可以。”
夏涼也保持著姿勢一動不動，輕聲道：“不如說現在的我，內心正充斥著一種很丑陋的喜悅：因為我感覺找到了小前輩不齒開口的秘密，我們現在有了共同點，有了共同的秘密，現在終于算是有了不同的關系了。”
“我要再強調很多遍，我是不會討厭小前輩的，畢竟是小前輩把我從懸崖的邊緣拉了回來。我只是想知道更多關于小前輩的事，想要更多的了解你。”
“我說過的呀，我是個缺愛的孩子，所以請不要責怪我抓得那么緊。”
“畢竟，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我分到的永遠都只是從小璐那里剩下來的關愛，是邊角料一樣的東西。”
“雖然這是我丑陋的、不知足的貪心，但是我想要的不是邊角料，而是屬于我的那一份東西。哪怕大小上沒有什么變化，只要屬于我就行。”
這一次，翠雀是真的不知道該作何回應。
雖然夏涼的表達十分隱晦，但是她能理解夏涼所說的意思。
和小璐一樣的東西，而不是邊角料，哪怕沒有那么多。翠雀能夠全身心給予林小璐，卻很難去分潤給夏涼的，自然也只有一樣東西——親情。
夏涼的要求，無異于在說想把自己當做父母一樣看待，希望自己也能像對待子女一樣去對待她。
但正因為理解了，所以她反而無法開口。不如說，對于夏涼這樣有些越線，甚至是執拗的想法，她第一次感覺到了迷茫。
這個要求太過唐突和隨意了，而它本身應該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她能夠理解夏涼在失去父親，又被母親冷淡拋棄后對親情的渴望，但是遠沒有想到，她會在這樣的時間點拋出這樣的要求。
如果翠雀是個很隨意的人，完全不在意這個要求背后的各種責任和倫理問題，那么她自然可以隨意應承下來，就說夏涼今后是自己的義女，雙方以親子自居。
然而她不是那樣的人，對于家庭和親情的重量，她十分理解，并且無比重視。
從作為魔法少女的前輩，到作為親子，這個關系的跨度實在太大，而背后所包含的責任又實在是太重，重到讓翠雀說不出話來。
就連林小璐這一個女兒，她們彼此間都鬧出過那么多的問題，自己真的能夠承擔起這份責任嗎？
良久的思考后，翠雀推動夏涼的肩膀，兩人從擁抱中分開。
“再好好考慮一下吧，我也需要考慮一下。”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放輕，以免觸動夏涼的情緒：“你是個很好、也很優秀的孩子，你愿意這樣認可我我很高興。但是，我不希望你以后為此后悔，也希望我們都能對你今后的人生負責，所以，先不要那樣輕作決定。”
“我已經…”夏涼還想說什么，但是卻見到翠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搖了搖頭。
“今天的任性時間已經結束了，你應該記得的，任性要‘適度’。”翠雀如此說道。
夏涼先是在那里愣了一會，繼而搖搖頭，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好吧，那這些東西就以后再說。”
“但是，我還有個要求。”
拍了拍自己的臉，她重整精神，認真地看向翠雀：“作為壞孩子最后的任性，雖然我本來也沒打算告訴小璐，但是我要一筆封口費。”
“具體是？”翠雀抬起頭，雙手環抱。
“具體就是，隨便約個哪一天，我們——”
——“啊，你們都在這里！”
夏涼的話沒能說完。因為這句話才起了個頭，便被陽臺一側，自客廳中傳出的聲音打斷了。
只見林小璐手上拿著試卷，趿拉著拖鞋，氣勢洶洶地自客廳中走來，然后猛地拉開了陽臺門：“你們把我丟在一邊，背著我在偷偷說什么呢！我也要聽！”
夏涼只能停下了自己的言語，因為這并不是應該在林小璐面前提起的事，所以她選擇了閉口不言，微笑著看了翠雀一眼。
翠雀知道對方的意思。短短一晚上，這已經是她不知第幾次第幾次生出嘆息的沖動。
但眼下，她還沒有做好向林小璐暴露真相的準備，只好耷拉著眼瞼，然后，和夏涼異口同聲：
“沒什么，在講題目。”
這是昨天的更新，結果最后還是卡到現在才寫完。晚上還有一章，那個才是今天的更新，盡量多寫一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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