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思與,對林昀來說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熟悉是因為他們相識已久,事實上可以說是舊友,兩人早在小學時就已經相識,并且那時可以說是伙伴。
陌生,是因為彼此多年前就已經漸行漸遠,現在的他根本搞不懂對方到底在想什么。
雖然近來她頻繁聯絡自己,大有一副想要重歸舊好的意思在,但他并沒有看清其來意。
或者說,他并不是很想知道其來意。
“國度那邊上個月公布了新的魔法少女花牌評定名單,一口氣多了兩名新秀哦。”
譬如現在。
觥籌交錯,手捧酒杯,一臉揶揄的女人如此向他搭話。
說實話,雖然已經年過三十,但不知道是保養得好還是為何,面前的女人依然風韻不減,看上去年輕明麗。
林昀聞言,手上動作一頓,但還是維持面無表情給出回應:“現在說這些有什么意義嗎?”
女人笑了起來:“關注后輩是沒意義的事情嗎?”
往口中送了一些檸檬水,林昀含糊道:“已經是與我毫無關系的事了,為什么要關注呢。”
“撒這種謊騙不到自己人的哦,你是沒辦法做到毫無關系的吧?”
女人則是跟著他品了一口紅酒,意有所指:“畢竟你可是被…”
“打住。”
她的話說到一半,便看到一根手指敲擊在桌子的中央。
只見林昀伸出食指,卻并未與她對視:
“我應該說過,我不想提。”
二人一時陷入沉默。
紅思與盯著他,半晌,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好啊,那就不提。來聊聊我之前買房子的事?”
話題由此回到了生活中的家長里短。
林昀心不在焉地挑著菜,女人則滿臉笑意地喝著酒。
高級餐廳中的氣氛頗為雅致,晚餐的進度隨著服務生一次次更換餐盤逐漸推進。
只是當林昀覺得這場飯局已經過半的時候,對面的女人又突然拋出一個讓他不得不正視的話題。
“哦,還有個事哈。”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顯然微醺,所以語氣也變得大大咧咧起來:“就是方亭市的新人魔法少女,今天已經跟我們搭上線了。”
隔著酒桌,女人明艷的笑容撩人心弦:“怎么樣,這個和你有沒有關系?”
兩人對坐在桌子兩端,形成了鮮明的形象對比。女人看上去年輕貌美,林昀則是精神萎靡,一副飽經滄桑的模樣。
不知真相的人怕是以為這一桌的兩人隔了起碼十年一代,根本聯想不到他們其實同齡人。
“略有耳聞,你想表達什么?”
林昀單手握杯,又抿了一口檸檬水,繼續作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
“啊,居然已經聽說過了?你的消息比我想象中還要靈通呢,明明我才是官方人員,感覺好失敗,我要哭了…”
酒醉的女人聞言,當場抹起眼睛。
“對官方人員這個身份有所自知的話,就不要在公眾場合大聲喧嘩內幕消息。”
林昀敲著桌子阻止她道:“還有,別在飯店里哭,你沒看到周圍的食客在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們這桌嗎?”
“三十五怎么了?三十五的女人就沒有資格在公眾場合流淚嗎?”紅思與瞪大了眼睛。
“沒人提你的年齡,不要借機會胡攪蠻纏,快說正事。”
忙碌了一天,早就無比疲憊的林昀聽著對方吵鬧,只覺得腦仁隱隱作痛。
如果不是因為對方的一通電話,現在的他已經可以躺在家中的沙發上享受安寧了,而不是在價格令人肉痛的高檔餐廳里聽一個醉酒的女人發酒瘋。
“正事?”
桌對面的女人偏了偏腦袋,有種異于其年齡的可愛:“我想找你聊聊天?”
“…我是說你剛才提到的,魔法少女的事。”
“嗯?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我知道了你就不說嗎?”
“不說?”
“快說。”
“你居然兇我?明明今天晚上是我請客!我真要哭了哦?我馬上就大喊‘舊時職場前輩欺負我’然后嚶嚶呀呀地哭!”
林昀只覺得自己的血壓發生了嚴重的起伏。
知道和一個醉酒發瘋的人講道理是說不通的,但眼前這個女人喝醉后的胡言亂語也讓人感到十足的頭痛。
對方還不是正常飯局上可以隨便應付的合作對象,而是自己切切實實要與之交流的人,這讓飯桌上的溝通變得艱難無比。
“不合時宜的稱呼先放在一邊,能不能先告訴我,新的魔法少女到底是什么情況?最近才出現的?活動了多久?你們和她們的對接工作到了什么程度?”
所以,林昀讓自己跳出對方的對話節奏,轉為主動,直截了當地尋求自己想要的消息。
言語間所提到的“對接”,其實正是權利機構對魔法少女的態度。
這個世界存在超凡的力量。
殘獸與魔法少女,都是明顯迥異于常人的存在。
世界上的每個角落都有可能出現殘獸,而世界上的每一座城市都會有魔法少女。
故而,每個城市,在或明或暗之處,都會有專門設立的機關,用于收納一些能人異士,去處理與殘獸相關的事務。同時,與城市里的魔法少女聯絡對接,輔助對方高速,高效,低風險地處理掉出現的殘獸,完成對普通人的保護工作。
久而久之,這就形成了一項傳統。
負責與魔法少女對接,處理殘獸事務的政府機關被稱作“異常襲擊對策局”,簡稱“異策局”。
異策局負責去聯絡城市之中的魔法少女,對其釋放善意,提供幫助,達成合作,已然是一套常規流程。
而眼前的紅思與,其實就是異策局的一員。
所以她才會稱呼自己為“官方人員”,并且透露出與“魔法少女”有關的消息。
“啊哈…你問什么東西來著?魔法少女?”
已經逐漸說不清話的紅思與瞇起眼睛,仿佛在大腦中搜索殘存的理智,磕磕巴巴道:“啊,對,我想起來了,魔法少女!那么那個的話,應該已經快開始了吧!”
“…什么快開始了?”林昀聞言微怔。
“就是說啊,對新任魔法少女的采訪報道,市頻道上的。就在今天晚上!”
紅思與似乎恢復了短暫的清醒,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記得要看哦!到時候你的那些問題就都有答案了!”
她這么說完以后,就仿佛徹底失去了力氣一般,趴在了桌子上。
不多時,均勻的呼吸聲從桌對面傳來,林昀認真打量,確信這個女人是真的在餐桌上睡著了。
“都會有答案?為什么?”
他又追問了一句,可惜這個問題已經注定得不到回應了。
叫來服務生,去前臺買單結了飯錢,回到桌子前,看著趴在那里一睡不醒的紅思與,林昀無奈地嘆了口氣。
再三呼喊對方無果,他只能架著紅思與,在周圍人一片怪異的目光中離開了餐廳。
從對方的錢包里找到了車鑰匙,打開其車門,將她扔到了副駕駛位上,系好安全帶,他坐上主駕,點燃發動機。
夜晚的道路上,汽車向著紅思與家的方向前進。
晚高峰的時間已經過去,街上的車流也變得通暢起來,望著街道上的夜景,林昀感到心情稍微好轉了那么一點。
一只手從旁搭到了他的膝蓋上。
“前輩啊…”
紅思與迷迷糊糊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怎么了?”林昀瞥了她一眼,給出了回應。
“你說…阿雅都已經走了快兩年多了,你為啥還不能考慮我一下呢?”
副駕駛座上傳來了有些低落的聲音。
“我還沒結婚哦,你說我等得多辛苦啊。”
林昀一時沉默不語。
他不怎么想去回答這個問題,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車又在公路上行駛了一會,他才想好了如何去表達自己的心情,繼而開口:
“我——還沒能說服自己。”
他頓了頓,補充道:
“沒能說服自己去放下她。”
只是這個長考得出的結論,并沒有被對方聽見。淺淺的呼吸聲響起,在這短暫的沉默間隔中,紅思與似乎已經又睡著了。
恍惚間,林昀似乎聽到了一聲非常輕的嗚咽:
“對不起。”
聲音非常模糊與朦朧,以至于他花了半天才理解這個讀音其實是“對不起”。
而這道聲音,究竟是紅思與的夢話,還是他的錯覺,已經無從考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