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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黃雀

  夜風呼嘯,吹動云層如波濤般起伏,一輪皎潔的明月,在烏云中時而隱匿,時而顯露。

  暗紗一般的夜幕下,街道空曠,人跡罕見,除了零星的太平賊巡邏衙役,再無別人。

  家家戶戶門扉緊閉,大多都吹了燈,只有極少數人家,屋內一燈如豆,有著昏黃黯淡的光芒閃爍。

  顯得極為冷清。

  與之形成對比鮮明的,是林家的方向,有著巨大如潮水般聲音向著四面八方擴散。

  “已經開始了嗎?!”

  方銳腳尖一點,整個人高高躍起,唰唰在墻上借力兩下,徑直躍上一處屋檐,舉目眺望向林家的方向。

  不同于城中別處的一片黯淡,在那邊,火光沖天,喊殺聲震耳欲聾。還可看到:一隊隊如狼似虎的太平軍,魚貫沖入林府,如星火散入原野。

  “上面有令,今日林家雞犬不留!”

  “殺殺殺!”

  “饒命!”

  喊殺聲、求饒聲、刀兵碰撞的聲音…響成一團。

  到處都是打斗,到處都是火光,還有四面八方,翻墻過巷的閑散武者,闖入林家劫掠,猶如一片片扭曲侵襲的陰影。

  “破鼓萬人捶!此時,林家這艘大船觸礁沉沒,往日仇敵、落井下石的大戶殘余、趁火打劫的閑散武者…都來了!”

  方銳看著那些影影綽綽的人影,知道:其中更多的,還是如他這般想要渾水摸魚,撈取好處的人。

  當然,受到林家地形限制,大軍不好施展,個體武者反而可以飛檐走壁,機動靈活,這也是渾水摸魚的基礎。

  嘩啦啦!

  夜風呼嘯,裹挾來濃郁的腥甜血腥氣,方銳負手而立,衣袍烈烈,從高處俯瞰下去。

  只見:

  林家星羅棋布的亭臺樓閣,重重疊疊的回廊院落,將整個戰場分割成瑣碎。

  太平軍剿殺林家家丁、打手;林家護院武者與太平軍武者、夏家武者廝殺;閑散武者和太平軍武者爭奪哄搶…

  一片大亂。

  “晚了一步,但還不算太晚!兵對兵,將對將,那么,王對王在哪里?”

  方銳這個念頭剛剛生出。

  突然一聲巨響傳來。

  林家中心,大概是大堂位置,三道人影穿破房頂,如炮彈一般躥出,濺起大量的瓦石泥木,紛紛滾落。

  “這是?!”

  方銳遠遠觀望著,親眼目睹三人交手的余波,間隔二三尺距離,憑空將一處屋頂的飛檐打爆。

  “暗勁只可離體三寸,并且遠沒有那么大威力…所以,這三人,必是四品武者無疑!”

  “那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應該是夏家老太爺;如雄獅一般的中年人,當是林家家主林雄;另一位和夏家老太爺聯手,圍攻林雄的,大概是義軍的四品武者…李玄通?!可他不是離開了么?”

  這個念頭剛剛生出,就被方銳自我否決:“不!那不是李玄通!”

  “聽聞李玄通身高八尺,五大三粗,就算言過其實,也應該相差不大,可那位義軍的四品武者,雖然不矮,但身材精瘦,絕對和高大威猛扯不上什么關系!”

  而且,傳聞李玄通此人,天生神力,同階無敵,若真是李玄通,對付一個林雄,哪需要和夏家老太爺聯手?

  方銳心中生出猜測:‘這個四品武者,多半是義軍中新近突破的!’

  ‘也是,義軍攻破縣城后,抄家城中大戶,獲得資源無數,再有五品極限的武者,正好拿這筆資源突破…也不是說不過去…’

  可方銳還是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四品境界,這么好突破的么?!”

  “而且,李玄通這一伙,給我的印象,完全不像流民軍!”

  眾所周知,農民起義自有其局限性,如黃巾軍、太平天國…一開始起家的時候,少有軍事智囊人才,也不乏昏招,能成事,完全在于比爛。

  反觀李玄通此人——

  要睿智有睿智:收服常山賊匪,兩次覆滅剿賊官軍;攻破常山縣城后,星夜奔襲別縣…

  要心狠手辣,有心狠手辣:攻城剩下的流民,盡數誅殺,排除不穩定因素;對大戶,從不手軟…

  若說此人是‘梟雄’,倒也可以勉強解釋過去。

  但,主政呢?

  太平賊進城后,抄家大戶、分田分糧、斷案洗冤…干得有聲有色,如火如荼。

  這才區區數日,就政令通達,穩定一方,可見其中是有大才的!

  ‘那般大才不應該此時就出現在義軍中,或者說,出現得也太早了。’方銳皺眉想道。

  亂世之時,天翻地覆,龍蛇起陸,諸如世家大族,名教大才,是會押注落子不假。

  可那也得是表現出一定潛力,至少,也要占據一府之地,才有可能。

  然而,李玄通這一伙,才到哪?

  “當然,太平賊中的大才,可以強行解釋:落魄寒門,偶然遇到,機緣巧合…這也不是說不通,可就稍有刻意了。”

  總之,方銳感覺:這義軍之中,詭秘深深。

  甚至,這個新出現的四品,讓他都不是太過驚訝,反倒有一種‘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感覺,讓他的某種直覺得到了驗證。

  驗證之后。

  對這所謂的‘太平賊’、‘義軍’,方銳心中,就是越發忌憚無比。

  “罷了,這些與我牽扯不大,此時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方銳壓下心中的種種想法,也沒打算進入林家,劫掠一把什么的。

  說好的在外圍,就是在外圍。

  再者,他又不傻,進入林家劫掠,勞心勞力,還可能有危險——說不準,哪里就冒出來幾個中品武者,或者牽扯進了五品武者的戰斗中!

  最重要的是:收獲不定。

  反而,方銳守在外面,居高臨下,守株待兔,等著進入林府劫掠的閑散武者出來,再去打劫,玩一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不香么?

  安全,省心。

  當然,那些進入林府劫掠的閑散武者,此時還在奮力搜刮之中,遠沒有到滿載而歸、出來的時候。

  “不急,敲悶棍這種活,就是要有耐心…畢竟,肥羊們不吃飽了,怎么從它們身上薅羊毛啊?”

  “現在么,可以先觀戰,提前了解一番四品武者的戰力…”

  方銳尋了一處地勢較高、并且隱蔽的屋檐,悠哉地眺望向遠處戰場,開始觀戰。

  林家中心建筑群。

  三道人影在屋檐間追趕打斗,皎潔的月光下,他們的速度快得帶出串串殘影,所過之處,磚瓦泥石如鐵犁犁過一般翻飛滾落。

  正如方銳猜測的那般,那個義軍四品武者名為左伯陽,新近突破。

  三人中,林雄正當壯年,狀態在最巔峰;夏家老太爺經驗豐富,但年老,氣血衰弱;左伯陽剛剛突破,境界不穩。

  故以,后兩者二打一,林雄卻也還能維持。

  夏家老太爺一邊出手,手中漆黑的龍頭拐杖翻飛,一邊還能分出心神開口:“林家主,你竟然沒走,老夫佩服你!”

  縱然知道,林雄是因為自身目標太大,又有夏家、義軍的眼線盯著,不太好走…

  可即使如此,以對方的四品實力,一心想甩開家族,獨自離開,也不是不可能。

  但,林雄為了家族存續,為了吸引夏家、太平賊視線,讓家中后輩突圍,還是決然選擇留下,放棄了逃生的機會。

  “哈哈,我林雄何懼一死?”

  林雄大笑道:“只是,歹人挑撥離間,令你家獻城,我卻是不甘!夏老爺子,難道伱就甘心忍了這算計?”

  “不如趁著李玄通不在,你我二家聯手,滅了這左伯陽,驅逐太平賊,共治常山城!再遍搜全城,找出那暗中生亂的賊子,千刀萬剮,五馬分尸,豈不快哉?”

  “大膽!死到臨頭,還敢巧言令色?!”

  不等夏家老太爺回話,義軍中的四品武者左伯陽,聽聞此誅心之言,就暴喝一聲,加緊了攻勢。

  “不錯,林家主也不必挑撥離間,老爺子我自有計較…既然投靠了義軍,我夏家必是以玄通大將軍馬首是瞻!”

  夏家老太爺知道上了賊船,就下不去了,最忌諱首鼠兩端。

  而且,那遞送木板,算計夏家之人,他自會去查,何須勞林雄費心?

  此時。

  為了表示忠心,夏家老太爺亦是加緊了攻勢,一時間讓林雄左支右絀,明顯處于了下風,再也分不出心神開口。

  ‘千刀萬剮,五馬分尸?好家伙!我就這么遭人恨?多虧藏得嚴實!’

  方銳心中暗道了句,遠遠觀望著戰場,慶幸自己以往行事小心謹慎,手尾干凈,沒留下尾巴。

  好一會兒后。

  “咦?”

  方銳突然扭頭,看向一處:“有劫掠的閑散武者出來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時機已到,該我出馬了!”

  一個蒙面武者從林家墻頭翻出,一躍落地,他手中的砍刀還滴著血,背上包袱鼓囊囊的,顯然收獲不菲。

  “打劫!”可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嗯?!”

  這蒙面武者皺了皺眉:“林家今日覆滅,金銀玉石、功法武技不勝其數,閣下何不自取?非要在此與我為難?”

  “那就是談不攏了!”

  方銳不再多說,嘩地一聲抽刀,整個動作在月光下有一種說不出韻味。

  若是有精通刀術之人在此,必會察覺到不對,恐怕就當場認慫跪了。

  可這個蒙面武者,卻是沒那份眼力:“好賊子,和你好言好語,還真以為爺爺是泥捏的?!”

  他冷笑一聲,提著手中砍刀一掠奔來,如大鵬展翅。

  然而,迎接此人的是一刀。

  這一刀,沒有任何的花哨,有的只是:快、準、狠!

  兩人交錯而過。

  方銳咔地一聲收刀。

  在他身后,那個蒙面武者的脖頸上,一道紅線浮現,人頭骨碌碌滾落,只剩下無頭尸體又向前跑出幾步后,在鮮血迸射中砰地一聲倒地。

  這人人頭翻滾,臉上蒙面的葛布隨之掉落,顯露出真容。

  “嗯,這人?!”

  方銳發現,這人他還認識,有過一面之緣,正是:那個何軍頭。

  ——就是:當初太平賊圍城后,那個找來,想要收了三娘子的八品武者,前大虞官府的軍頭。

  “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方銳和這何軍頭也沒什么交情,只是嘆息一聲,就麻溜地開始搜刮戰利品。

  東西草草檢查了一下,倒也沒細看,包袱一卷,隨后,他就離開此處,又是回到那處隱蔽屋檐,再次開始守株待兔。

  就這般,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很快就成功打劫了三四波。

  一時間,收獲頗豐,弄得身上都有些裝不下,只好挑了輕便的秘籍放身上,金銀、美玉、首飾之類,都是先包了,找個地方藏了起來。

  又不多時后。

  “終于逮到了一波大魚!”

  方銳看向一處民居。

  那里,距離林府已經相距差不多一里,一處普通的民居的后院,突然有一波人從地道出來,翻過墻頭就要離開。

  方銳縱身一掠,悄無聲息地飛奔過去,就在靠近對方只有幾十米時,突然動作一頓,屏息凝神。

  ‘盯上這波大魚的,看來不只我一個啊!咦,這條大魚中,竟然還有不少熟人?’他心中一動。

  “林楓,林三公子,你可真是讓我好等!”一道戲謔的聲音響起。

  不錯!這波出來的大魚,正是方銳的熟人——林楓,在他身后,還有曾經一面之緣的雙胞胎貼身侍女,隨身護衛中,也包括袁達。

  而包圍林楓等人的,正是夏家的大公子,還有夏家、義軍的武者。

  “夏云昭,你怎會在此?!”

  林楓臉色大變,不過,他也不笨,瞬間就反應過來,自家中有奸細,當即扭頭看向身后。

  落后他兩步,那對雙胞胎貼身侍女晴兒、雨兒,齊齊面色一白,道了句:“公子,我等該死!”

  與此同時。

  噗嗤!

  她們早就準備好了般,匕首插向胸膛,自盡。

  “晴兒、雨兒,怎么會是你們?!”

  林楓睚眥欲裂,萬萬想不到,問題竟然出在這兩個枕邊人身上。

  可此時,已經沒時間、沒心思多想:“所有護院斷后,全叔,你帶我離開!”

  “是!”

  留下所有護院,擋住夏云昭一行,那被稱為‘全叔’的男子帶著林楓一掠跳上墻頭,毫不留戀,奪路而去。

  “爛貨!廢物!”

  夏云昭嫌棄地看了那雙胞胎侍女尸體一眼:“她們家人,過后就不必留了…其他人留下,福伯、壽伯,咱們去送林三公子一程!”

  ‘厲害!夏家那位夏云昭竟然策反了林楓的貼身侍女,這可真是厲害了!其中不知道有怎樣的恩怨情仇,牛頭人情節…’

  方銳搖搖頭,擺脫思緒,看向一逃兩追,來到這邊的袁達三人。

  之前。

  袁達留下斷后,卻也沒有傻乎乎留在原地,同樣想著突圍,可被三個七品武者死死纏住,以刀法擊殺一人后,自身也受了傷,被另兩人追殺。

  此時,邊打邊逃,險象環生。

  ‘不好!’

  袁達格擋開一劍,另一人的一刀,卻已是橫空砍來。

  就在此時——

  唰!唰!

  不知從何處,飛來兩柄砍刀。

  其中一柄,撞上那橫空砍來的一刀,將其打偏,讓袁達抓住機會,一刀捅了那個使刀武者;還有一柄飛來的砍刀,則是貫穿另一個使劍武者的胸膛。

  至此,還剩下的兩個七品武者全滅。

  袁達大喘口氣,抱了抱拳,看向周圍幽暗的小巷:“不知哪位高人出手相救,可否現身一見?”

  話音落下,三五個呼吸后,仍舊一片寂靜,只有,夜風尖叫呼嚎的聲音。

  情知高人不愿相見。

  袁達心中一嘆,一擺衣袍,撲通一聲跪下,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方才起身道:“多謝高人救命,日后,若有機會必報今日之恩!”

  說罷,他提起手中橫刀,大步離去。

  至于林家?

  方才的斷后,已經算是‘死過一次’,足夠還報林家這些年的恩義了。

  “很好,袁達的人情,這就算是還了。”

  當初,黑市之中,林楓要高要找方銳過去,是袁達提及一嘴,告知了內幕消息。

  ——無論袁達是對他有些許好感,還是看高要不爽,隨口為之,總之,方銳都記下了那個人情。

  而方才的出手,就算是還報!

  至于之后?

  方銳就管不著了,無論袁達是成功逃脫,還是再被追上,都與他無關,生死自負。

  “袁達這邊的人情,我還了。林楓那邊,當初的債,也是時候收回了!”

  方銳在墻頭快步疾行,看向側前方不遠處的兩道人影。

  “公子,快,前面不遠,就有人接應了,咱們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全叔聲音中帶著欣喜。

  “好啊!全叔,您放心,等過了今天這一劫,我必不會虧待…”

  不愧是從小受到精英教育,到了這個時候,林楓還在本能地畫餅。

  只不過。

  此時,他劇烈喘息著,額頭汗珠涔涔,頭發散亂,再無往日‘公子如玉’的氣質,讓這話說服力大減。

  就在兩人高興之時——

  前方墻頭,一道蒙面人影落下,衣袍烈烈,抽刀,一雙冰冷地眸子望了過來。

  彼時,狂風呼嘯,烏云遮蔽了明月,月黑風高,正是快意恩仇的殺人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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