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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章、何不食米?

  在那些來過大明幾回了的諸國使臣面前,嚴嵩已經是個老熟人了。

  印象中,這位大明重臣就沒有離開過大明中樞。

  實際也確實如此,從浙江回京后,嚴嵩做了三屆尚書、兩屆國老了,如今是他本人的第三屆國務大臣。

  領的是禮交部事。

  今年不辦萬壽典儀,今年的主題是大明作為宗主國邀諸藩使臣訂立公約。

  因此選了個特別的會場:天地壇。

  和后人的印象不同,此時的天地壇沒有分開。

  因為皇帝不同了。

  歷史上因為嘉靖帝的大禮議,恢復了天地壇分祀的舊制。于是在嘉靖朝,才新建了后來的地壇,原先的天地壇里也建了個圜丘,祭天改在圜丘舉行,天地壇因此改名天壇。

  現在,天地壇雖仍舊不小,卻遠沒有后來的大。

  東、北、西均稱天門,南門卻名為永安。而原先的主建筑大祀殿,則名祈年。

  這也是那一輪皇城重新規劃修建之后的結果。

  同樣,原先天地壇西南角的齋宮建筑群擴大了一些。

  過去,這里是皇帝齋戒專用宮室。建于永樂十八年的齋宮總占地面積近四萬平方,專供皇帝親自祭天時提前到這里來齋戒三天。

  而齋宮的西南側,還有神樂署。這神樂署與齋宮同時建成,初稱神樂觀,是演習祭祀禮樂的場所。

  如今禮交部下設了曲藝司,神樂署在如今已經有了新用途:通驛局如今最高檔的旅舍:大同館。

  原因無他:擴建北京城的過程當中,天地壇周圍土地可以發賣,這周邊如今著實聚居了大明最富裕的一群權貴。

  他們這樣的人,往來自無白丁。尋常而論,貴客自該延請入府客居。但同樣的,也有專門入京結交顯貴的人,若能在這周邊有個地方住下,那自然就方便多了。

  于是,從北京南面的永定門進來后不遠,往東就有一條大街直通天地壇永安門。

  而這條街便成為了北京城如今新興的一條“奢侈街”。

  南北精品、高端酒樓、茶樓、戲樓,這條街上多得很。

  現在大同館被禮交部包圓了,開始陸續入住各藩國使節:只允正使、副使等入住,隨員安排在老的會同館。

  定安街上,一時多了許多奇裝異服的外藩使臣。

  琳瑯滿目的貨物讓它們看花了眼,而瞧熱鬧的勛戚二代或重臣子嗣們在這定安街中的茶樓、戲樓打發時間時,有人就笑著調侃:“嚴國老也是精于財計啊。雖說讓這些外藩使臣住在大同館,禮交部要多花一些銀子。但這些鄉巴佬到了這定安街上,兜里還能留下金銀嗎?”

  “話不能這么說。這些年但凡有外藩使臣到了京城,甭管住在哪,誰又不是花光了銀子才回去的?在京城,如今只要兜里有銀兩,就不愁沒地方花。再說,來的每每都是什么王子、重臣甚至國主本人,哪個又是節儉的主?”

  “聽聞這次,陛下要親自祭祀天地,而后再與諸國使臣在天地壇會談?”

  “那公約到底是什么內容?”

  定安街上,尚元和毛龍吟正在漫步。

  他們是昨天到的,路上本來還想著是不是可以試乘一下去年回去的使臣說的蒸汽火車。但是,他們是經運河一路抵京的。從通州入北京城,也只坐了馬拉車廂。

  現在在大街上,兩人停駐在一家名為“金記珍糧”的店門口。

  停在這里,是因為他們發現這條街上售賣各種精致奇巧貨物的店很多,但糧店還是第一家。

  知道了居住于這一帶的人非富即貴,家院很大、仆人眾多,買糧這種事自然無需通過這樣的糧店,而是該有人直接送到府上。

  “二位客官,還請入店細瞧。我們金記珍糧店里,賣的可都不是尋常糧食,這可都是農學院供奉們在皇莊精心試種、再由我們金記糧油廠奉旨試制的,大明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毛龍吟先走了進去,帶著尚元像是帶個孫子。

  奉旨試制這幾個字可就分量極重了。

  他們剛進門,只見又一管家模樣的人走入了店中,直接就說道:“金掌柜,我家老爺昨日試了試你說的那玉米羹,贊不絕口。你這還有多少?我們鎮遠侯府全要了!”

  毛龍吟聽完心里一驚。

  如果他路上做的功課沒有錯,所謂鎮遠侯,那是幫助如今大明天子平定了剛繼位時叛亂的那一家。當時升為了國公,是嘉靖朝的第一個新封國公。

  還有,玉米是什么?

  柜臺后面,一個人迎了過來:“哎呦,顧大管家,這玉米還是去年葡萄牙大使到京城陛見時才隨船帶回來的。歷經一載,如今皇莊那邊也才產了一丁點。若不是我家老爺這么多年往皇莊供肥兢兢業業,如何能分得一些。實話實說,那些也只是不適合做種子的次品,我這才先給諸位老爺家都送了些,不敢談價錢。再多要,哪里還有?”

  “去年才有的新種啊…那洋薯粉、土豆總還有吧?如今諸省都不缺種了。”

  “那倒多的是。”掌柜笑了起來,而后又有些得意地說道,“不過這熬制成粉的技術,還有數量,還是只有我們金記珍糧最多。”

  “…先拿百斤。”那管家嘆了口氣,“金總裁還是會做生意的。原本只是個肥廠,如今倒另辟蹊徑,做了個糧商。”

  “嗐!這還不是奉旨建了新型肥廠,置辦了不少機器?再說了,陛下皇莊這么些年都只是有進無出,全是在培植新糧種、琢磨新技法。我家老爺奏請上去,才得了這個恩典,也算讓皇莊多些進項。自然了,要緊處還是要讓諸位老爺試試新糧食的好處。富貴人家愛吃,屆時再推行起來也容易些…”

  毛龍吟就聽兩人在那閑談,而之前招呼他們的人則利索地去了后院安排稱那什么洋薯粉、土豆了。

  他心生好奇,不由得上前行了一禮,用有些生疏的“標準”漢話問道:“二位請了!不知這洋薯、土豆、玉米…都是何物?”

  “貴駕是…”

  “哦…冒昧。這位乃是我們琉球國主嫡子、尚元直王子,鄙人琉球毛龍吟,忝為副使。”

  “原來是二位使臣,怠慢殿下,怠慢貴駕了。”金掌柜行了行禮,而后說道,“這幾樣東西嘛…”

  說罷稍微介紹了一下。

  從一開始被找到的紅薯,而且掛了“洋薯”二字激發當時的楊廷和推廣這玩意的動力。這么多年來,伴隨皇明記海貿行的腳步,尋找外來優質糧種和新物種的腳步就沒有停歇。

  有心尋覓,又通過阿方索把觸角直接伸到了葡萄牙,不少東西來得更早了。

  馬鈴薯、玉米、橡膠…若不是有了這些新東西,葡萄牙給大明的賠償也不能那么早就賠完——他們熱心為朱厚熜搜尋這些,還有歐洲的書籍,朱厚熜最終都是給他們折算了一些價格、算了折扣的。

  原本,馬鈴薯和玉米這兩樣新物種,還要等到幾十年后才陸續傳到東方來。

  而現在,京城權貴之家已經提前嘗到鮮了,還是金掌柜口中不能作為種子的次品。

  在外使面前,兩人并沒有多說什么。倒是鎮遠侯府上的管家又贊頌了一下皇帝的千秋功業,那洋薯、土豆耐旱高產,活人無數,實在功德無量。如今還有多余果實可以熬制成粉了,各有妙味,他就是為鎮遠侯再來買些回去做那些尋常酒樓也買不到的吃食。

  毛龍吟聽到這里,終于知道這家糧店為什么能開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了。

  他誠心說道:“鄙國孤懸海外,土地貧瘠,百姓只能以蘇鐵果為食。這神物,不知可有種子能售賣?若能在琉球試種,琉球上下必感念上國恩德,日夜禱告祈祝大明皇帝陛下萬壽無疆!”

  “蘇鐵果?”鎮遠侯的管家愣了一下,“貴國子民以那東西為食?”

  沒想到那國王的兒子也問了問:“毛法司,百姓們為什么不吃米啊?”

  毛龍吟看了看那店小二及另外兩個幫手從后院搬來的兩大一小三個罐子,罐體通透,正是用玻璃所制。而罐子中,細白的粉末滿滿當當。

  “顧大管家,給您過秤?”

  “不必不必,金總裁就這一家店,我們鎮遠侯府豈能信不過?且送到府上便好。金掌柜,算一下賬先記著,我先畫押,月底到府上結賬。”

  “好嘞。”

  毛龍吟這時才看了看尚元,而后長嘆一口氣:“讓二位見笑了。這蘇鐵,上國兩廣一帶也有。若非大災之時,只怕上國子民無需以之度饑。而鄙國土地貧瘠,國土狹小,卻不好種稻。能吃上米的,不多。直王子殿下長于王宮,不知民間之難。鄙人驟聞上國有此等耐旱高產糧種,驚為神物。若能帶些回琉球試種,實在功德無量之事,還請金掌柜指點門路。”

  蘇鐵果,在中國倒是主要用于入藥,祛風通絡,活血止血。

  而毛龍吟這話,顯示出了他的水平。他既了解大明也有這種植物,還知道大明百姓只是災年沒辦法才尋這些東西充饑,更表現出了他作為琉球副使對琉球國主的忠和對琉球百姓的關心。

  可惜金掌柜說道:“能不能在琉球長得好,我卻不懂。我金記珍糧,也沒有出售種子的資格。貴使也看見了,鄙店售賣的,都是用許多莊稼新試制的各種精糧。按我家老爺的說法,陛下稱之為再加工。如今糧種之事,都是新設的農業部在掌管。貴使有心,此次可奏請陛下。若是陛下允了,自有農業部來辦理。”

  “多謝!”毛龍吟作了個長揖,“但金掌柜必定知道這些好糧種習性,還請指教…”

  毛龍吟覺得今天大有收獲。

  不論大明征討日本之后對琉球將會有什么影響,但琉球那里依靠海貿獲利的形勢已經在變。

  現如今,確實只有權貴才吃得起米,因為賺得到錢,能買。

  而琉球的尋常百姓,只能想方設法,或捕魚,或靠著不高的收成活命,或采摘那邊易活的蘇鐵果等一些野果。

  在那大同館,他知道了什么叫大同。而諸國宣交使訪查政風民生回報大明天子,想來大明皇帝也是盼著看到諸藩官員為百姓而操勞的。

  能做到藩國重臣的位置,他不是沒有做過最壞的猜想。

  但不管怎么樣,藩國還是需要有人治理吧?

  今天,琉球國繼承人“何不食米”的言論,毛龍吟說了一句“見笑”,只怕后面也會傳開的。

  實際也確實如此,當天夜里,嚴嵩就得到了禮交部那邊匯總來的消息。

  今年諸藩使臣匯聚京城,大明君臣是有大事要辦的。

  皇帝那邊自然有人手在做事,而禮交部作為直接辦這件事的衙門,諸藩使臣及隨員既然已經有人抵京了,那么他們的動向自然是要關注的。

  外松內緊,哪怕表面上的遣官員陪同,今年也沒有了。

  為的,就是讓他們先在京城自由活動。

  若有人惹出了事,那只會給大明更多籌碼。

  若有人不甘寂寞、四處活動,那也能窺見一些他們的想法。

  琉球使團的行止在嚴嵩這里根本排不上號,他現下更關注的是吐蕃使團。

  同樣,宮里的朱厚熜也收到了錦衣衛和內察事廠的日常奏報。

  看完之后,朱厚熜只是冷笑了一聲:“蠢材還是這么多。滿速兒重建察合臺,俺答在汗庭之下推行黃教,這些人是仍舊不知道這些消息嗎?聽聞吐蕃高僧到訪,就忙不迭地請入府中?”

  陸炳在一旁屏氣不語。

  自從吐蕃和俺答攪在一起后,皇帝對藏僧多了關注,陸炳自然也要在這些方面做功夫。

  實際上,藏僧在大明甚至京城一直就很活躍,頗有一種外來和尚好念經的感覺。

  據說宣宗時期,滯留在京城的藏僧因為過多,當時請歸的藏僧就多達千余。可是這些藏僧,來往的權貴官員實在多,其實一直是無法避免的。再加上大明和吐蕃明面上已經安穩了一百多年的關系,在大明實土范圍內活動的藏僧究竟總共有多少,誰也沒個準確數字。

  遠的不說,正德皇帝就跟藏僧也有密切往來。

  這一回,吐蕃遣使抵京,又來了數位高僧。

  既然沒有對他們的行止做出更嚴格明確的約束,他們自然開始用各種手法,或者被延請,或者主動拜訪,抓住有些權貴人家府上老人患病了等各種機會開展了活動。

  朱厚熜看完了名單,隨后就對陸炳說道:“文官且先不管,你替朕去名單上的這些勛戚家里走一趟,代朕關心一下他們。問一問,什么難處不好辦,要請僧道做法渡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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