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紅翎并未意識到自己做的事情實則已經是從江湖俠女到了趙王妃的蛻變,只覺得能在韋長明這里埋個后手,對很多事都有利。至于具體怎么用上,恐怕還需要和趙長河議一議。
她也不著急做更多,悠然回了落霞山莊的客舍休息,等待明日師父是否會提供“胡人消息”,屆時再去印證結果。印證師父之心、印證韋長明的表態。
至于和趙長河約的大雁塔相見,本就沒約具體時間,這里尚未出結果之前倒也沒必要急著去,想必趙長河這點時間也不太可能探出太多名堂。
如果按照趙長河的“望氣”說法,自己這一回來就撞到韋長明在做媒議親,已經屬于很“主角氣運”的了,很快就讓自己對長安形勢有了一個相對明晰的判斷,一般人哪能這么快打開局面?就不知道趙長河那更離譜的氣運,會達到什么層面,總不會今天第一天初來乍到就弄出事來了吧?
確實在她有所進展的時候,趙長河還在很無奈地逗傻子…和戴公子賭著玩呢。
以如今都接近于傳說中的“神念”玩俯瞰眼的水平,他的“賭技”逗人玩可太輕松了,很快就讓戴清歌覺得雙方勢均力敵,自己竭盡全力又能恰好贏這個秦九一點點,那種感覺爽到爆,幾輪下來差點想和趙長河當場結拜。
趙長河可沒氣兒跟他結拜,提醒道:“歌少,你要么就回去念佛,否則被你二叔發現你不見了,回頭伱爹又要罵娘。要么就去樓觀臺轉一圈,說你看道藏去了,你爹多半也會覺得各邊押個注沒壞處。再這么玩下去,那就真廢了…”
賊特么像極了高考前夕還去混網吧的自己,趙長河看這廝的樣子就恨不得穿越回高考之前揍自己一拳頭,終于知道爹媽的痛了。
戴清歌依依不舍地起身:“好吧好吧。回去念佛就不去了,去樓觀臺走走就當是看風景去。”
趙長河來長安的主要意義就是為了見玉虛,試圖破壞他和李家的聯合,至于別的問題他并不覺得以自己和紅翎兩個人前來就能解決得完。
原先不知道怎么見,直接去見是否會被道尊所知?又或者玉虛如今的態度未知,直接見面未必是好事,需要先觀察。正愁沒有切入點,突然就這么大搖大擺地以戴公子隨從兼好友的身份,公然進入了玉虛所在的樓觀臺。
此時的樓觀臺人流如織,比大雁塔那邊人多不少。畢竟此前的“佛道辯難”,佛門輸了。
更何況在夏龍淵死后,玉虛是天榜第三,單論神州的話,那是妥妥的神州第一人,聲望忽然就比以前高了無數個層級,前來拜謁的人每天數都數不過來,這點連玉虛自己都始料未及——以前也就低一名而已,也沒感覺有這么牛逼的聲望,僅僅是上面壓著的那位沒了,忽然就聲望爆了表,誰想得到啊。
這就是人人都記得冠軍,卻很少有人記得亞軍是誰的道理。
這還是因為他終究不是真正的天榜第一,如果是的話那聲望才叫離譜。現在上面壓著足足兩個胡人,對于神州武者來說,心中還是很憋屈的,最接近第一的玉虛就被更加寄予厚望,人人希望他能夠代表神州反壓胡人一頭。這點民眾心態上的小變化,事先是沒人想這么多的。
這既導致了玉虛出山赴長安,拜謁者如織,同時也導致了玉虛被架在火上,無形中成為和胡人對抗的地標。
這種形勢下,他還能不能公然和勾結胡人的李家合作?以他本心,顯然不能,可惜現在他未必是單按本心做事了。
進入樓觀臺的時候,里面玉虛正好在廣場之上高坐,講法傳道。
看著一身道袍法相莊嚴的玉虛,和當初云水屋三間的隱士,幾乎已經不像同一個人。
戴清歌站在場外聽了一陣子,剛剛賭局之中神采奕奕的他此刻再度開始打呵欠:“無聊。我還不如去斗蛐蛐,哦對了,前幾天韋家的小寶還約我來著,我給忘了…”
“你這個韋家的小寶,他是揚州的嘛?”
“…京兆韋氏。”
趙長河忍不住道:“我說歌少,您好歹也是潛龍之列,現在排名還不低,怎么一天天的不是賭博就是斗蛐蛐,不練功嘛?”
戴清歌道:“這不就是在看練哪家功嘛?沒確定之前,沒心思練。”
趙長河怔了怔,就聽戴清歌續道:“我們家的傳承,能練到破秘藏可能就是頂了天了,反正我家這么多代也就曾曾祖達到過一重秘藏。也就是說傳承是不夠檔次的,練到死也就那樣。現在面上佛道相爭,在普通人眼里是爭信仰,但在我們各家眼里自然是希望獲得更高檔次傳承的途徑,否則我爹逼我聽什么經,真不怕我出家啊!那他才有得哭呢!”
趙長河暗道原來如此…如果這么說的話,大漢想要籠絡人,還可以從開教育這個方向往上延伸,給很多普通的家族或宗派一個通向秘藏甚至御境的階梯,這才是真正的大殺器,那時候才是天下英雄盡入彀中。
如果是早期這議案一提,只會被四象教拿來作為傳教階梯,但現在不一樣了…所以晚妝當初才會很認真地指出,需要把大漢和四象教之間的隱患消除,由自己做主導才行。有這樣的基礎,大漢要展開這些操作可比如今關中容易,瞧他們互相爭斗撕逼的程度,嘖…
正這么想著,外面忽地傳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廣場上一陣騷動,聽講法的人們很快讓開一條道,伸著腦袋看山門。
一個寶相莊嚴的僧人披著方丈袈裟,率著一群僧侶踏入樓觀臺,向著玉虛直行而來,口中聲稱:“道兄有禮了…道兄道行精深,前些日子辯難,我這些師侄不是道兄對手,大敗虧輸。今日老衲出山,特來領教,愿道兄不吝賜教。”
戴清歌精神大振:“好好好,正嫌無聊,就要看血流成河,打起來打起來!”
趙長河笑道:“所以拉你來這里沒錯吧,一直窩在賭場里哪能看見這精彩?”
“對對對,您就是我親哥!”
趙長河笑著,目光投向場中,心中也是驚疑不定。佛門找來的這個疑似波旬的新佛陀,之前不是還在暗中傳法的嘛,也不多打打底子,這就急著上了道家門,展開新一輪佛道辯難?按理辯難也需要一群達官貴人在邊上看著,當眾駁倒對方才有意義啊,場中沒多少權貴在的情況下,勝負得靠口口相傳,不夠直接。
玉虛在臺上睜開眼睛,打量了來人片刻,淡淡道:“這位大師很是面生,不知法號?若是貧道沒有記錯,那天與貧道辯難者有多位圓字輩神僧,大師看著也不算老,竟稱他們為師侄?”
來人笑呵呵道:“老衲空釋,確實比圓字輩高一層。輩分與年齡并沒有太多關系的。”
玉虛淡淡道:“世上竟然還有空字輩神僧留存,貧道倒是孤陋寡聞了…神僧來此,欲辯何項?”
空釋寶相莊嚴,豎起單掌一禮:“欲論武事。”
玉虛神色微動,廣場瞬間嘩然!
這不是辯經!這是挑戰!
而且是江湖上最常見的當眾挑戰,崔元雍對岳紅翎、赤離巴圖對江南潛龍、趙長河對萬東流,都曾經這么打過。只是到了一定層面,大家的勝負顏面涉及廣大,就幾乎沒怎么出現過這種挑戰了,何況玉虛如今天榜第三、神州第一!
這空釋名不見經傳,是不要命了?
戴清歌狂喜:“打起來!打起來!”
莫說戴清歌了,連趙長河都心潮澎湃,天榜第三的對局,不是什么時候都有得看的!這空釋百分之百是波旬,只有波旬才敢直面御境的玉虛,這一戰單是觀摩意義都巨大無比。
理論上玉虛的咖位是完全可以拒絕這些莫名其妙的挑戰,什么阿貓阿狗都能挑戰這級別的,別人多少事還做不做了?但恰恰在佛道相爭的背景下、萬眾矚目的場景中,玉虛還真不能拒絕!
可以想見,一旦他輸了,那聲望一瞬間就全面崩塌,道門可以徹底撤出長安了,他玉虛也可以一輩子躲昆侖別出來了,丟不起那人。而對方輸的話,只要輸得不是太難看,也依然可以聲名大噪,坐穩長安。
這是不公平的對局,可玉虛不能推拒。
玉虛瞇眼和空釋對視了好一陣子,慢慢道:“那么…貧道讓大師一只手吧,請。”
趙長河暗叫一聲老道你可別翻船了,面上看著讓一只手是很漂亮的解決方案,面子杠杠的,但前提是你不能輸!一旦輸了,傳出去之后外人可不會管你讓不讓,輸就是輸,誰叫你讓?當然若是贏了,那佛門這一波就顏面掃地,其實理論上就不應該突然進行這種沒退路的挑戰的,不知道波旬在發什么瘋。
如果對方是個也講武者尊嚴的,都不會接受這個條件,然而波旬顯然不是個要面子的,居然笑呵呵道:“那老衲就占點便宜,道長注意了。”
隨著話音,微微躬身行禮。
一道燦燦金光隨著行禮的動作離身而出,向高臺直沖而去。單這一個禮節性的進攻,就讓四周嘩然一片!
罡氣離體外放,還如此舉重若輕!這是什么水準?
這是龍雀升格之前的千軍破水準,而那時候的龍雀放一道千軍破都要脫力!單只這一手,這位空釋大師最低都是地榜前列。
玉虛神色古井無波,同樣單掌施了一禮,那道金光進入他身周一尺,就像進入了一個無形的泥沼,舉步維艱地無法前進。繼而旋轉起來,形成了一個太極。
玉虛連身子都沒站起直接回手一揮,變成了太極的金光又砸了回去,隨著飛回的路徑,一路變大,抵達空釋腦門的時候,已經如同泰山壓頂。
空釋身周泛起淡淡的金光,那猶如番天印的一砸到了腦門,毫發無傷,消失不見。
這金鐘罩的水準…戴清歌看得嘴巴都合不攏了。換了自己在場上面對這泰山壓頂早特么成肉泥了,在這金鐘罩面前竟然如同放了個屁一樣,連衣角都掀不起。
趙長河低笑道:“如何,歌少中意哪家的功法?”
戴清歌怔了怔,才醒悟這個比武還有向大眾展示功法的意味。他一時有些小糾結,玉虛的樣子帥,可空釋那個能保命誒。他猶豫片刻,反問:“秦兄你呢?”
趙長河露齒一笑:“英俊是一輩子的事,誰要當沙包啊。”
戴清歌深覺有理,點頭如啄米,天知道這位號稱英俊是一輩子的事的“秦兄”,為了增進鍛體防御力覬覦人家的金鐘罩都覬覦幾回了…
兩人簡單交談間,場中又已經多輪攻防轉換,形式卻都是在各種方式“對波”。
玉虛當然不傻,號稱“讓你一只手”,若是近身相搏可吃虧了,若是遠程對波那當然一只手和兩只手沒啥區別。而空釋始終想要近身上高臺,卻一直被推在遠處根本近不得身。
空釋倒也不急,若能一直對波對下去,也就夠了…旁人眼中那就是他與玉虛旗鼓相當,足夠聲名大噪。
玉虛顯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漸漸地趙長河就發現,剛才被空釋擊散了的各種氣勁其實并未散去,依然繚繞在他身周,而隨著玉虛后續的進攻,那些氣勁又被緩緩調動起來,在空釋身周形成了全新的太極,如同巨大的磨盤,慢慢旋轉。
旁人無法得知身處其中的空釋會是怎樣的感受,趙長河卻清晰地感覺,要是換個弱一點的在里面,早特么成肉泥了。
這種柔勁有點意思,和他趙長河慣用的剛猛完全相反,但很好用。
旁人眼中空釋在漩渦之中被帶得打起轉來,越轉越快,實則是在消弭這種柔勁漩渦,雖然打轉,對他毫無傷害,正在伺機反攻。
還沒等他伺機,玉虛就再度推出一掌。
這一掌看似一點力量都沒有…實則是順著空釋旋轉的方向給了一個拉扯,單是慣性就帶得空釋離開了原地,向人群里轉了進去。
一旦栽進了人群,那丟人也丟完了,勝負便分。而從頭到尾玉虛都可以勝得沒有半點煙火氣,神州第一名下無虛。
恰恰空釋旋轉過來的方向就在趙長河與戴清歌的方向,趙長河竟捕捉到了空釋旋轉之中一閃而過的笑意與殺機。
趙長河心中咯噔一跳,暗道不妙。
如果僅以空釋目前表現出來的佛法,他確實抵抗不了這一轉,只能栽進來。但如果空釋是波旬呢?人家還藏著魔功呢?而且他的魔功極其擅長偽裝,當他轉進人群,魔功四散殺了人,在面上看去卻是玉虛失誤讓勁氣四溢導致圍觀民眾受傷甚至死亡,這玉虛的臉豈不也是丟完了?
他根本就不需要正面擊敗玉虛,只需要丟玉虛的臉就夠了!
心念剛閃到這里,空釋已經轉進了人群,人群正要向邊上散開,那原本柔和環繞旋轉的太極氣勁忽然變得片片如刀,如風刃一般刮向了周邊。
玉虛在臺上神色大變,這種距離之下誰能來得及阻止?
卻見站在戴家公子戴清歌身邊看似“隨從”的漢子悄悄伸出了一只手指頭,輕輕戳在風刃剛起的方向。
當氣勁轉為風刃,已經不再是玉虛的氣、也不是空釋的法,那是溢散的風。
風可如刃刮人,也可清爽宜人,只看是否有神御之。
相比于是否泄露行藏,周邊百姓的生命更加重要。
周遭圍觀民眾壓根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感覺清風拂面,在這寒冬挺冷的,但什么事都沒有。
倒是空釋有點事兒…他顯然看出了是有人搗鬼,但又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出手揍這個搞事的,心中一轉,索性裝著控制不住身軀,跌跌撞撞地撞向了趙長河。
能把這貨撞死撞傷,也算一舉兩得,既讓他知道不是誰的閑事都能管,也可以繼續讓玉虛背上“誤傷”民眾的鍋。
“這位大師,這里人多,轉回去好點。”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肩頭,順著旋轉之力又是一撥。
這一撥可就不是御風之力了,那是趙長河自己賴以成名的血修羅體千鈞之力,狂暴無比。空釋哪想得到剛才看著還是個瀟灑御風的武者突然變成了一個暴走巨獸,猝不及防之下被生生撥轉回去,跟個陀螺似的滴溜溜轉回了原地。
轉圈之中急促掃過趙長河化妝過的大眾臉,正笑瞇瞇地向邊上一個公子哥說著:“這金燦燦的光頭陀螺挺好玩的,歌少可以做一批賣,估計會很搶手。”
周遭一陣哄笑。
空釋緊急剎住身形,氣得差點一口血沒噴出來。
在自己不顯露魔功的情況下,輸本來沒什么的,要的就是“能與玉虛相抗許久”并且“迫使玉虛失誤傷人”,那就足夠了。結果現在傷人沒傷成,原本“相抗許久”攢下的面子被這句陀螺一說,什么面子都沒了,明天長安傳言之中就只會剩下一只金燦燦的光頭陀螺。
這一戰可謂大敗虧輸,莫名其妙地輸在了一個不知哪冒出來的大眾臉手里。
空釋深深吸了口氣,平靜道:“玉虛真人果然修行精深,無愧神州魁首,受教了。另外這位…”
他指了指趙長河,問道:“這是哪位亂世榜強者?”
玉虛適時道:“這位小兄弟只是看出了風向,利用慣性撥弄力量,倒未必是亂世榜強者,不過潛力可嘉。”
趙長河與他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
玉虛很和藹地問戴清歌:“這位小兄弟有幾分面熟,莫非是京兆戴家的公子?這位是戴公子的兄弟么?”
戴清歌大有面子,挺胸而笑:“這位是我家客卿秦九,也是我兄弟!”
玉虛怔了怔,似有深意地笑:“秦九…好名字…可擒九幽。”
趙長河張了張嘴,目瞪口呆。
誰擒九幽了,我不是,我沒有,別胡說啊。
玉虛首次起身離開高臺,沖著空釋等一群和尚合十一禮:“諸位大師若是無事可在本觀用了齋飯?”
“不必了。”空釋看了趙長河一眼倒也很有氣度地還禮:“我等修行不到家,讓諸位見笑了,這便回寺好生修行。”
說完率眾離去。
其實只要明天市面上不冒出一堆金燦燦的光頭陀螺,他們這波倒也不虧,那金鐘罩的實力還是很亮眼的。
玉虛目送他們離去,很是和藹地轉向戴清歌:“戴公子不妨帶這位秦九先生,入觀一敘,喝杯清茶。”
如果讓岳紅翎知道這里發生的事,想必也會目瞪口呆。
什么叫氣脈,這也太夸張了,自己只是稍微涉入了局面,這邊都已經參與了重要戰事,并且直奔此行的主題——面見玉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