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河一時半會甚至都不想去了,事情一堆。
見玉虛真人無非是為了探探天書的線索,這還不知道怎么探,總不能當面問“喂你有沒有天書”吧?本來沒事的都可能生出事來被人揍死。
何況天書是瞎子想要,自己雖然也有興趣,卻真沒那么強烈。現在這點水平去和天榜第四爭天書?還不如自己找個山崖跳下去干脆。
但是自己求見的話都放出去了,人家回復愿意見,這放鴿子總是不好的。
趙長河收起劍坯和書冊,舉步入山。
昆侖城依山而建,如果從正西方向入山,那就是玉虛峰。
此前去各個山頭做了那么多事,那都只是邊上側峰。真正的玉虛峰是不允許別人隨便進去的,按照之前楊虔遠的說法,玉虛只接收鑒定過身份的大惡人,其余未能鑒別的、以及自己也懶得入山貪圖城市便利的,便聚居城中。
這收容惡人形成一個龐大惡勢力的玉虛真人,真會是那個壺中天地寬的樵夫么?趙長河心中沒底。
入山只有一條險道,沿著溪水而成,不知是多少人曾經走過,形成的路。
左右白雪皚皚,連這條險道上都是厚厚的積雪沒人清理,可見很久沒人踏入此山了。但溪水清澈,靜靜流淌,卻沒有結冰。
也沒有守衛,走了很久都是一片茫茫,寂無人聲。
不需要守衛,別人根本不敢隨便進山,天榜第四的威懾力不是開玩笑的,不許你們進,就沒有人敢進。
趙長河抬頭看著云霧繚繞根本望不到頭的山巔,慢慢向上走著走著,繁雜的思緒反倒一點一點散去,心境漸漸澄明,步履越發悠然。
急又有什么用,想太多也沒有意義。
不如慢下來,看看這昆侖的雪,看看這玉虛的云。
莫等到將來回去見到晚妝,她問一句:“你到了昆侖,可知昆侖什么模樣?”
那時自己只會瞠目結舌,一句都答不上來。
那一日樵夫的歌聲依稀回蕩在心間。云山,隔斷紅塵岸;游觀,壺中天地寬。
天靈百會微有涼意,外界之炁與內溝通往返,化作體內溫熱,散于風雪之中。玄關九重應有的循環,后天到先天的真氣性質轉換,并且還在絲絲增長的修行過程,在此之前連好好體驗都沒有過。
眉心泥丸有些輕微跳動之感,有種什么感悟說不清道不明,即將噴薄而出一般,但細細去捕捉,卻什么也沒有。
所謂臨門一腳便是如此…隨時都能感受到下一個境界的存在。
說穿了宗師之路就是尋道之路,無論心境、技法的積累和掌握、對武道的認知和理解,全面升華質變的過程。
自己確實差了這么一腳。
不知不覺間,悠然的登山已經走了足足四五個時辰,從中午走到了日落,已經爬得很高很高了,山頂似乎還不見真貌。山中云霞似乎已經繞在了身邊,回首下望,霧靄沉沉,仿佛仙境。
不知何時,前方隱隱傳來劈柴聲,初時極遠,漸漸越近。
一聲一聲,悠然而有韻律。
趙長河慢慢走著,感覺自己的腳步都不自覺地在貼合這劈柴的節奏,然后發現,每次劈柴聲的間隔,完全一致。
持續按小時計的劈柴,卻每一次間隔都是一樣的,感覺連毫秒都不差,精準得如同機器。
云霧漸開,依稀可見前方數間木屋,積雪化為溪水,繞屋而過,流向山下。
趙長河遠眺木屋,云霧繚繞之中,恍惚覺得這些木屋不是人所搭建,它們就是與昆侖共生,天地初開之時便長存于此似的。
當然不過是錯覺…這就是人搭的,但搭建的人早已天人合一,自然之道已經登峰造極。
趙長河的目光最后才落在木屋中央的寬大院子,院子里一堆柴禾,看似隨意地堆在一邊。一個老樵夫悠悠然地伸手取過粗木,揮刀一劈,準確地分成兩半,又隨手丟在一邊,繼續取新的一根。
他就安安靜靜看著,不去打擾。
從頭到尾,這樵夫的所有動作都像是上一次的機械重復,但卻感覺不到如同機器人的死板味道,他的每一刀都融于風雪,就像是空氣帶著自然而然如此流動揮舞,刀就是風,雪就是刀,不僅不是機器人,反而是自然和諧的美。
但是風雪明明不是他揮刀的方向,讓人很難理解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刀融于風雪,而是刀引領了風雪嗎?
但風雪不變啊。
趙長河長長吁了口氣,閉上眼睛在腦海中循環剛才所見的動作,竟然會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境界不到,理解不了…差得有點多。
“啪!”樵夫劈完了最后一根柴,隨手一拋。
劈完的柴橫豎橫豎地整齊相疊,疊成了一個方方正正的造型,仿佛丈量過似的,長寬高完全一致。
趙長河不需要去量,就知道不可能有差,這老貨好像在裝逼給自己看…呃,往好了說是在提點示范一些什么?但真的差距有點大,示范了也沒用,裝逼效果倒是十足。
他終于嘆了口氣:“老丈,我來找伱喝酒了。”
老樵夫起身進屋,笑道:“晚來風雪大了,進屋喝。”
趙長河便跟著他進了邊上屋子,屋中燒著灶,挺暖和的,灶臺上溫著一大甕酒,老樵夫仿佛感覺不到燙似的,一把拎著酒甕頓在桌上,板著臉道:“你挑的不是時候,本來是可以說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結果你來時已經有雪,好詩不合用了,憋得慌。”
趙長河抽抽嘴角,神色變得很是怪異。
你他媽就是天下第四。
這幾棟木屋,就是玉虛宮。
樵夫取了兩個大碗,抱著酒甕給他倒酒,口中道:“話說回來,本來該是你請我喝酒才是吧?怎么反過來變成我請客了…”
趙長河道:“怎么就該我請你了?我好歹是個客人…”
“不是我提醒你的心火,你能不能應付昆崗之炎?”
“呃…”趙長河道:“是該謝謝前輩。難道要我扛著酒缸子上山?”
“不可以嗎?”
趙長河想了想:“好像可以,下次一定。”
簡單交談之間,兩碗酒恰好倒滿。樵夫放下酒甕,舉碗相碰:“很久沒有人陪老頭子喝幾杯了…來得也好。”
趙長河道:“盜圣前輩不來嗎?”
“他不愛來…因為每次來了都能看見他壓抑著手指抽筋般的模樣,只想偷我東西,可惜我這木屋三間,別無他物,他受不了。”
趙長河忍不住問:“據說進山很多惡人,玉虛宮是個惡人組織,怎么只有老丈一人在此?”
“真是那樣,你敢來喝酒?”
“有何不敢,我趙長河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哈…”老樵夫淡淡道:“進山的惡人,當然都死了…不好好鑒別一二,我也不好隨便接人進來送死,你說對吧。”
趙長河:“…”
敢情人們以為的惡人庇護之地,實際上是個讓惡人來送死的坑?
“喝酒。”老樵夫恣意飲盡碗中酒,暢快地抹了把嘴:“我這邊在做什么,你就別過問了,問太多沒什么好處…一個見風雪天寒,愿意給老樵夫披件外套的年輕人,我樂意請他喝杯酒,僅此而已。之后從哪來,到哪去,你的宗師之路,不在這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