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明到來時,瓦迪姆已經洗漱完畢了。
盡管一宿沒合眼,但他現在卻精神極了,相比于此前義體移植以及“藍眼睛”向他許諾的進化,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才能用煥然一新來形容。
超載系統所帶來的2秒并沒有消失,在這個基礎上,他又獲得了新的力量。
原來,這就是成為靈能力者的感覺。
瓦迪姆與鏡中的自己對視,他覺得自己的視線都變得清晰了幾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從移植了超載之后,每當他照鏡子時,都總覺得自己的面孔籠罩于一片薄霧之中,而現在,薄霧終于消失了。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靈能力者。
種種跡象都表明靈能是與生俱來的天賦,絕大多數靈能力者在他們年幼時就會或多或少地展現出相應的天賦。
然后,他們會接到一封來自紫藤花學院的錄取信息。
在擁有天賦的情況下,他們還需要進行長期的“刺激性學習方法”才能讓自己的能力開花結果。
但是現在,他成為靈能力者只用了一宿的功夫。
沒有刺激性試驗,也沒有用到靈能力機構所提到的任何理論,他唯一做的就是“信仰”——發自內心的相信,或者用中年男人的話來講,就是成為他的信徒。
盡管中年男人對“瓦迪姆”這個名字不感興趣,把他稱之為蛐蛐一號,但瓦迪姆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在他看來,這和成為軍用科技的小白鼠并沒有什么不同,而在這個年頭,無數人想要成為“小白鼠”或是“蛐蛐”都沒有機會。
而當他走出自己的臨時住所時,整個第四區都在他的眼中發生了變化。
似乎有某些虛影和現實重疊在了一起。
緊接著,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中年人的聲音,“我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回到過這里了。”
“你很熟悉這里?”
“熟悉?我想想,用他們的話來說,這里是圣子誕生的地方。”
中年男人似乎有些懷念,他頓了頓,又說道,“但其實這個說法并不準確,這里并不是圣子的故鄉,他也是后來才被教會‘邀請’到了這個城市。”
又是這個熟悉的稱呼。
“圣子究竟是什么?”
瓦迪姆忍不住問道。
上一次當他詢問“藍眼睛”這些問題的時候,對方只讓他閉嘴。
比起軍用科技,中年男人似乎充滿了人情味,對于他的態度一直都很平和,“這就要說到命運了。”
“命運?”
“曾經有人說一切生靈的命運都是既定的,就連我們也不例外,以你為例,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所遇到的每一個人,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實都早已注定了,你注定會離開十七區,來到這個城市,也注定會在這一天與我相遇,無論你做出什么選擇,都無法改變既定的結果…如何?這聽起來是不是一個非常絕望的世界?”
瓦迪姆點了點頭。
不過他倒是并沒有感受到太多的絕望,或許他早就習慣了這種“既定”的生活。
他知道,軍用科技隨便來一個和“藍眼睛”同級的人員,就能輕易決定他的命運。
但是考慮到中年男人的身份,他猜測也許對于這些高高在上,決定著“規則”與他人命運的存在而言,這個結果實在有些難以令人接受。
“所以,我們之中有人萌生了想要操縱命運的念頭。”
那還是他們的力量最為鼎盛的時期,處于他們的視角所看見的東西自然也與人類不同,至少對于那時的他們而言,他們真正的敵人從來都不是機械神教,而是某個就連他們也只能窺見冰山一角的存在。
于是,他們醞釀出了一個計劃。
“所謂的圣子,在他們的驗算中便是能幫助他們窺見命運的底牌,他的能力從來都不是為了打贏某一場戰爭而存在的。”
借助瓦迪姆的視線,中年男人又一次走在了這個城市的街頭。
不過和他上次來到這里相比,這個城市已經面目全非了。
迪姆沒有開口,他默默聽著這些原本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接觸到的秘密。
教會分崩離析,早已被掩埋于歷史長河之中,從結果來看,他們無論醞釀了怎樣的計劃,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不過他能隱約地想象出當時的人們向命運發起的戰爭。
“但你們最終失敗了。”
“恰恰相反,我們,不,應該說他們成功了。”
中年男人給出了出乎意料的回答,“現在你能站在這里和我說話,而不是對著凋像祈禱,就證明了他們的計劃實施的非常成功。”
命運的確被改寫了。
只是被改寫的方式與結果并不盡如人意。
“那些人過于癡迷于命運的探索,從而忽略了他們究竟造就出了一個多么恐怖的東西…嗯,我承認,這其中也有我的責任。”
話雖如此,男人的語氣卻絲毫聽不出自責,反而有些驕傲,“支配生靈與規則,就是我教會他的,對了,用你們現在的理論來說,那應該叫做干擾型靈能。”
只是在瓦迪姆聽來,這種情感只能用詭異來形容。
中年男人似乎正用驕傲的語氣告訴他,他研究出了一個威力超強的炸彈,然后這個炸彈最終把他們自己家的房子給炸飛了。
“對了,你剛才問我是不是很熟悉這里,我之前也曾以這種方式走遍了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
通常而言,他們并不會與某一個具體的靈能力產生如此緊密的聯系,即便圣子也不例外,“和他相處實在是太有趣了,斗蛐蛐大賽就是我和他共同發明的,這個比賽一開始的參賽選手真的只是蛐蛐,你可能沒見過,就是戰爭結束后體型有巴掌那么大的變異昆蟲。”
“我在一本書的配圖上見過它們。”
瓦迪姆說道。
一提到圣子,中年男人仿佛就被打開了話匣子,聽得出他很開心,非常懷念過去的時光。
和一向澹漠的“藍眼睛”不同,中年男人更像是一位健談而博學的長者,很樂意向別人分享自己過去的見聞。
“斗蛐蛐大賽的雛形就是我和他在探討支配與改寫規則的過程中共同創造出來的,我不但是這項賽事資格最老的參賽選手之一,同時也是這項賽事的創始人。”
隨著男人的講述,瓦迪姆眼前的虛影更多了,他仿佛真的看見了第一屆斗蛐蛐大賽的盛況。
他看見了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了歡騰的氛圍之中。
就連大主教、審判騎士長這些在教會中擁有極高地位的人也都積極地參與了這場賽事,瓦迪姆的耳邊仿佛也回響起了來自往日的聲音。
這條冷清的街道上明明看不見半個人影,在他眼中卻不亞于第四區最熱鬧的街區。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卻徑直從虛影的身體里穿了過去。
虛影也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很快便跑向了比試臺的方向。
這讓瓦迪姆有些悵然若失,他仿佛成為了這場盛會的邊緣人,卻也同時理解了中年男人找上自己的原因。
上一次他一定在這個城市留下過非常美好的回憶。
中年男人輕咳一聲,“說到第一屆斗蛐蛐大賽的冠軍,沒錯,就是本人。”
在任何賽事中,第一屆的獲勝者都意義非凡,盡管自從第一屆大賽之后他就再也沒能奪冠過,但這卻并不能影響他對于這項賽特殊的地位。
“這么說來,你曾經是圣子的老師?”
“良師益友,其實他的許多想法也啟發了我。”
瓦迪姆又邁出了幾步,在他就要走到比試臺之前的時候,所有的虛影卻忽然間煙消云散了。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問道,“這就是你提到的朋友?”
“我也并不確定,我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了,有不少線索都顯示他已經死了。”
“…你們也會死?”
瓦迪姆愣了愣。
他已經將中年男人與神靈聯系在了一起,他很難想象該如何殺死神靈,就連“藍眼睛”和軍用科技也極不愿意與中年男人為敵,以至于他們不惜將整個“外界”
的地盤都割讓給了對方。
而往更深層次地想,近年來越來越猖獗的反抗軍勢力或許也是對方造就的結果。
瓦迪姆聽說反抗軍的頭目都是靈能力者,就連公司也不知道為什么強大的靈能力者都扎堆去了“外界”,而他們耗費了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以及研究成本,都沒法趕得上“外界”那種物質條件落后的地方。
在他僅用了一夜時間就成為了靈能力者之后,瓦迪姆便想象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桉。
或許所有反抗軍的頭目,都是中年男人的信徒。
“當然,這世上沒有什么東西能長存不朽,就連意識體也不例外。”
他們在人類社會曾經有過許多稱呼,但中年男人覺得意識體這個概念更貼切一些,“方法有許多,你們所說的破壞型靈能就是其中之一。”
談話間,瓦迪姆就這么一直向前走著。
中年男人從未提到過目的地,但某種冥冥之中的感覺指引著他向前。
前方的道路似乎指向了科洛影業的殘骸——自從大樓湮滅之后,那片區域就一直處于封鎖狀態。
本地的調查局還有一堆大桉子要處理,短時間內恐怕是不會撤銷封鎖了。
中年男人似乎忽然間想到了什么,說道,“有人在這里使用過類似的靈能,我也正是為此而來。”
他在“外界”四處游歷的時候,碰巧看見了科洛影業大樓湮滅的全過程。
對于“外界”居民而言,這無疑是一則喜訊。
他們認為聯合政府這個帝國正在日漸衰落,但中年男人卻從中看出了不同尋常的東西。
自從那個時代落幕后,這世上應該就沒有幾個人能踏足這一領域了。
也許他會在第四區遇到昔日的朋友,抑或是某個來自過去的亡靈。
在那之后,中年男人便沒再開口,瓦迪姆在沉默中來到了科洛影業公司的殘骸,這里有什么東西正在呼喚著他。
昔日輝煌的科洛影業,如今只剩下了空蕩蕩的地皮,放眼望去一片荒蕪。
瓦迪姆越過了調查局拉起的隔離帶,沿著指引的方向一路走去。
最終,他站定在了一處空曠的區域。
“我們為什么要來自這?”
他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因為你還有一件事沒有完成,在我們的時代,想要成為靈能力者可不需要在腦袋上戴上一個儀器對你們進行電擊。”
“可是,刺激性實驗在聯合政府建立之初就出現了,它并不是黑暗時代的產物。”
瓦迪姆有些疑惑。
來到第四區之后,他研讀過一些關于靈能力的書籍,也曾幻想過自己覺醒靈能時的場景,但所有的研究都讓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這輩子是沒戲了。
“那是他們發明的拷問手段,他們總覺得自己能通過研究了解并掌握一切,而你接下來所看見的,才是真正的通往靈能的道途。”
他們也曾會和一些踏上這條道途的靈能力者進行溝通。
因此那些信徒也將他們稱之為來自上層世界的低語。
瓦迪姆再也沒有開口,因為此刻他心中涌現出了某種強烈的感召,他意識到此刻的自己距離中年男人所說的靈能道途只有一步之遙。
當他再次向前邁出一步時,周圍的世界忽然間出現了無數裂痕,如同破碎的玻璃般消散著,在那之后,是一個漆黑的空間,星辰為瓦迪姆指引了前路。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宇宙之間,而在這里,他也看清了中年男人的真正面容。
就如他曾在“幻覺”世界中初次見到那尊古怪的凋塑時一般,他想要對其頂禮膜拜。
虛無。
瓦迪姆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全然陌生的概念。
這個概念讓他相信了神靈與上層世界的存在。
“現在,就讓我來見證你的特殊之處吧。”
中年男人的聲音變得虛無縹緲,在這群星之中又仿佛無處不在,他并不是具體的生靈,而是已經成為了某個概念本身。
瓦迪姆覺得自己仿佛正在接受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