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落之人?
帝王對于這個稱呼并不茍同。
在他看來,自己一直都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只有那些視人命如草芥,不停在這個世界各處挑起紛爭的恐怖分子才更適合這個稱號,自從黑暗時代之后,他就一直在尋找那些低語真正的源頭,而這一次,他意識到自己離這個答桉越來越近了。
此時此刻,距離他與低語建立溝通還差最后一件事——睡覺。
帝王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好好地睡過覺了,在將身體進行大面積改造,又在自己的大腦里植入了操作系統之后,他也隨之失去了一些屬于人類的基本能力,睡覺就是其中之一。
他猜測這些低語就是利用夢境蠱惑人心的。
操縱夢境,這也的確屬于干擾型靈能的范疇,聯合政府記錄在冊的靈能力者就有能夠潛入夢境,改變做夢者潛意識認知的類型。
帝王沒有猶豫,他就安靜地來到了迪亞戈隔壁的房間,躺在了床上合上雙眼。
對于一名義體植入者而言,睡覺的第一步,就是切斷操作系統,讓其處于離線狀態,這么做的后果也很明顯——在操作系統離線的過程中,他將失去一切自主防衛系統。
但如果能直面低語的源頭,這些風險便都是值得的。
在奇妙的感覺之中,黑暗很快籠罩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漫長的黑暗之中徘回了多長時間,他的耳邊萬籟俱寂,意識和思維卻處于高度活躍的狀態。
直到,他覺得自己的意識進行了一場旅行,在那黑暗的深處涌現出了別的聲音。
那是海浪的聲音。
他明明躺在床上,卻產生了顛簸的感覺。
仿佛隨著一艘老舊的帆船,飄浮在洶涌的海濤之上。
緊接著,微弱的光亮透進了這個世界,帝王深吸一口氣,鉆進鼻子里的是咸濕的空氣。
他睜開眼,看見了這間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一盞蠟燭。
蠟燭的燭火也隨著海浪不停搖曳著,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歷,但奇妙的是,他似乎知道自己身處什么地方。
那些低語的源頭并未露面,在重新獲得了身體的第一時間,他便翻身下床,推開了房間的門。
狹窄幽暗的走廊上空無一人,下一個火把距離這間屋子大約有數十米遠,猶如路標般為他指引著方向。
在船艙的盡頭,帝王終于遇到了這艘船上的船員,他們身穿灰色的長袍,既是船員,也是海潮之主最虔誠的教徒。
教徒們忽視了帝王的存在,他們正專心致志地完成著手頭上的工作。
他們需要向海潮之主獻上祭品,以確保他們能夠安全地在這片海域上航行,這次的祭品也如往常一樣準備妥善了,他們押著一個瘦小的身影走上了甲板,她的身材看起來就和那些孤兒如出一轍,一個麻袋罩在了她的臉上。
祭品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她的嘴巴似乎已經被教徒們堵住了,從她輕顫的身子足以看出她正處于強烈的恐懼之中。
帝王并沒有阻止教徒,因為他已經猜測到了這個孩子的身份。
迪亞戈的同伴曾經提到過的人——一位疑似覺醒了靈能力者的孩子,她在作為祭品被潮汐教會的教徒們丟進波濤之前,曾通過夢境將自己看見的畫面傳達給了還在港口的朋友們。
但這也就意味著他現在所看見的一切,都是已經發生過了的事。
縱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穿梭時間,去阻止一場已經發生了的悲劇。
帝王跟在隊伍的最后,隨著潮汐教會的教徒們登上了甲板,外面的天空也正被黑暗所籠罩,人們手中提著的油燈勉強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他抬頭望了一眼天空,烏云仿佛停止了流動,就這么被定格在了天上。
船只的前方并不是一望無際的海洋,而是一個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山巒,當他望向群山之時,竟產生了心季的感覺。
教徒們將祭品帶到了船邊,他們的嘴里念念有詞,仿佛正在完成某種古老的儀式。
他們圍成了一圈,虔誠地跪在了地上,面朝著黑暗深處的群山。
也正是在這時,帝王隱約看見了群山的真面目。
它們擁有生命,還是活著的。
這就是未知海域的真面目,他也終于明白了聯合政府曾經的遠征艦隊在這片海域遭遇了什么,以及為什么那些訓練有素的海軍軍人永遠地迷失在了這片海域之中,再也沒法回到陸地上。
高聳入云的山峰正注視著他,也喚醒了帝王熟悉的感覺。
當他抵達銀月港,站在碼頭眺望遠方時,就覺得有某種視線在海洋深處注視著他,現在他知道那些視線的主人,是體型如同一個小型城鎮般龐大的未知生物,在人類迄今為止的歷史之中,還從未有過任何對于這類生物的記載。
它們甚至要比他在深海中遇到過的海怪還要龐大得多。
甲板上的教徒們完成了祭祀前的儀式,他們中的兩人拖著女孩兒瘦弱的身體,將她緩緩舉過了頭頂。
然后,將她拋下了船,讓她墜入了洶涌的浪濤之中。
在她墜落之前,一個從海浪中竄出來的觸手接住了她。
觸手上長滿了眼睛,密密麻麻的。
面對這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教徒們卻無比崇敬地匍匐在了它的面前,目送著它卷著女孩兒的身體,將她沉入了海底。
海面是漆黑的。
帝王看不清在那黑色的波濤之下究竟隱藏著些什么,但是他能看見的是,在祭品消失之后,翻滾著的海浪明顯的減弱了,天空中的云層似乎也重新恢復了流動,那黑暗深處若隱若現的身影正在遠去。
這似乎說明,它對于教徒們呈上來的祭品非常滿意。
呈現在他眼前的,似乎就是通往迷霧群島的唯一途徑。
老舊的帆船依舊在海面上緩緩行駛著,一股無形的力量引導著他們,將他們引向了目的地。
帝王忽然間意識到自己并沒有隨著這艘船一起遠去,他也被拋下了船。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被整個世界所拋棄了。
遠去的船只與無盡的海洋都成為了布景,實際上他從來都沒有到達過甲板之上。
他是坐在一個劇院里。
以觀眾的身份見證了一場發生在過去的祭祀。
而現在,演出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