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4章風潮(三)

　　話說！老妖婆和鬼子六兩人，想組建一支由滿人控制的新軍嗎？當然是想了。

　　更為準確地說，自從三十來年之前，僧格林沁將滿人最后一點野戰力量斷送了之后，所有的滿人都無比期待著這樣一點。

　　畢竟在整個大青，滿人的數量也不過只有數百萬人口而已。

　　這數百萬人，卻是在沒有足夠武力情況下，統御著四萬萬之眾的人口。

　　要說這些吃著鐵桿莊稼的八旗大爺們心里不慌，沒有感覺自己坐在一個隨時都會爆炸的火藥桶上，那是不可能的。

　　之所以到了現在，大青還是他們滿人統治。

　　不過是老妖婆此人又蠢又壞，但是天生的那些正治手段真心過于厲害。

　　當年曾剃頭、左公、胡林意、彭玉林等同治年代的中興名臣，被她死死地拿捏之中，根本沒有造反的心思。

　　如今則是在地方，有意造成督撫互相制約的局面。

　　也就是每省的總督和巡撫之間的互相對抗，無法一心造反，讓朝廷可以勉強維持下去的局面。

　　不過這樣的手段，依然造成了相當嚴重的后果。

　　比如說，地方的督撫力量龐大，朝廷很多命令根本無法下達。

　　因此，要是真要是有著一支可以由滿人控制的強大新軍，用來壓服地方的一眾地頭蛇們；一眾滿人們，怕是做夢的時候都會笑醒。

　　這代表著他們的鐵桿莊稼，可以繼續放心地吃下去了。

　　而不是擔心有一天，那些漢人們就會造反；到時候他們能活著回關外種地，已經是一個最好的結果。

　　這也是為什么？光緒帝今日才是對著老妖婆，提出一個組建大青新軍的想法，眾多贊同和鼓吹此時的奏折，已經是潮水一般地遞了上來。

　　可老妖婆和鬼子六，這兩個大青的頂級正治人物。

　　一眼就能看出編練新軍的事情，最為關鍵的一個問題：沒錢。

　　到了如今這一個年頭，大青朝廷的賦稅收入，已經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最為來錢、也是一個郭嘉至關重要的關稅，如今都被洋人們徹底把持了；每年關稅收入中的大頭，全部被用來償還之前簽訂的合約中，那些數量驚人的賠款。

　　剩下的不多一些結余，還不夠老妖婆平時的零花了。

　　各省收取的厘金、農稅等，其中絕大部分都被各省督撫們，用著各種借口截停了下來，能交上來的數量相當有限。

　　大青的戶部為了維持漕運，讓京師城七十萬的八旗大爺們不餓死，已經是拼盡了自己的全力。

　　戶部的倉庫，如今窮得都能餓死老鼠了。

　　因此想要編練一支新軍，招兵、購買軍械，花錢像是流水一樣，哪里來？

　　總不能讓老妖婆勒緊褲腰帶，每頓只吃上二三十個菜，不修園子、不聽戲吧？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這話雖然不是老妖婆說的，但絕對屬于她的做派和最真實想法。

　　最終，在這樣讓人感覺死寂一般的沉默中，還是老妖婆最先開口了；她在打了一個重重的哈欠之后，憤憤不平的說到：

　　“新軍的事情，我不管了。

　　我不過是一個婦道人家、如今又這一把年紀了，還管你們愛新覺羅家的那么多事情干什么？如今只想在園子里安心養老，過上幾年輕松的日子。

　　皇帝想要折騰，想要組建新軍，一切都是由他去好了。

　　能找到錢把新軍練出來，自然是最好的一個事情；若是不能，到時候不要到我面前哭鼻子就好。

　　至于那鄧士昌的事情，那些陰人和法人說得也是有道理，斷斷不能讓玄戈營將兩艘大兵船占了去。

　　讓皇帝下旨，封賞鄧士昌為威遠水師提督，加西林巴圖魯、賞黃馬褂一件，依然管著那致遠艦。

　　并且在言語上好生寬慰一番，再許諾一些好處，像是增加軍費這些。

　　一是、讓他知道不用繼續在南洋待著了，放心回來就好，朝廷不會因為擅自開炮的事情怪罪于他。

　　今后就是李中堂想處罰他，也有著朝廷為他做主，朝廷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二是、最好因為此事讓北yang內部離心，不再是鐵板一塊。

　　畢竟北yang一系是漢人力量，而這支力量又太強了一些；干弱枝強對我大青來說，終究不是一個好事。”

　　僅僅聽完了以上這一段話，以鬼子六對于老妖婆的了解。

　　心中已經是得出了一個清晰的結論：這大青新軍，指定只能是以笑話收場。

　　光緒那孩子，還想靠著新軍徹底收權；但是老妖婆雖然嘴里說得漂亮，要安心養老，但是手上的權力指定不會放松半點。

　　所以這樣一支新軍，能練出來才是怪事。

　　哪怕這樣一支新軍，對于大青來說卻是屬于一樁天大的好事、

　　想明白了后，鬼子六也是終于開口了：“老佛爺你說的對，其中緣由我自然與其他宗室們分說清楚，萬萬不會耽誤了老佛爺榮養天年的大事。”

　　用著以上的話語，算是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你們母子的事情，我決對不摻合了。

　　只是在隨后的時間里，他在被李公公送出頤和園的時候，心中卻是忍不住哀嘆了一句：這大青怕是熬不了多少年了…

　　第二日一早，當光緒給老妖婆請安的時候，從對方嘴里得知同意編練新軍，并且由他全權負責的事情之后。

　　頓時就是心中狂喜了起來，出門時還差一點被門檻。

　　心中滿是自己徹底掌握了大青的權力后，如何地勵精圖治，做出一些不屬于野豬皮、康麻子輝煌政績來。

　　等到回去之后，與翁同和等心腹一說之后，整個帝黨人人振奮不已。

　　紛紛摩拳擦掌之下，準備大干上一場。

　　于是，在之后的一段時間里，組建大青新軍的事情，就成為滿清朝廷之中，算是最為重要的一件事情。

　　至于泗水城事件的后續，總li衙門的一個七品小官被罷官了。

　　理由是，因為他的失職，沒有將事情及時地上報了上去，以至于一眾軍機大臣和老妖婆、光緒等人毫不知情。

　　總之，一切的錯誤，都是這一個七品小官的錯。

　　再然后，泗水城發生的一切根本就是無人提及；最少在大青朝廷的官面上，是這樣的一個情況。

　　至于因為本次事件所喪失的民心，沒有人去管、也管不了那么多；這么些年類似的事情多了，也不在乎又多上一樁。

　　同一時間里，也就是因為組建新軍的消息傳出去；其中所涉及的種種利益，整個京師城的八旗大爺們，心思都浮動起來的時候。

　　在泗水城的港口，致遠號的甲板上。

　　胡彪、at、旭風、狼青、武卒等五人，在鄧管帶的陪同下緩緩行走著。

　　本次帶著特殊目的而來的眾人，看著在當前炎熱的天氣里，就算汗珠子不斷從額頭落下，依然將身上大青從二品的全套行頭，穿得一絲不茍的鄧管帶。

　　以及在桅桿上，那一面不斷隨著海風飄揚的大青黃龍旗。

　　還有一眾用著復雜眼神，偷偷看了自己一眼的致遠號上的水兵們。

　　在隱秘的對視了一眼后，紛紛也是在心中默默地長嘆了一口氣。

　　知道他們玄戈營戰隊想要留下鄧管帶本人，還有這兩艘巡洋艦的想法，一時間怕是很難實現了。

　　話說！在時隔幾天之后。

　　玄戈營的一行人，終于基本完成了城中的一應善后工作，還有讓荷藍人老老實實地接受現實，不想著再搞出什么花樣來。

　　也終于有空，來好好與鄧管帶好好談談，讓他干脆留下加入玄戈營的事情了。

　　只是事先約定好了在今天上午，胡彪會親自前來拜訪的事情后；結果如今到了船上，就看到了以上的一幕。

　　不用開口多少，他們就已經明白過來一點：

　　鄧管帶怕是用這樣委婉的方式告訴自己，他是不會加入玄戈營的。

　　可就算這樣，想到原本歷史上這位民族英雄，讓后人扼腕嘆息的結局；還有這兩艘戰艦，對于未來甲午海戰的重要性。

　　胡彪遲疑了一下，依然是開口的勸說了起來：

　　“鄧管帶，我等玄戈營的化外野人，一直遠居在海外孤島，對于禮數上也不懂，這里就開門見山了～”

　　“胡門主但說無妨，無須客氣。”

　　聞言之后鄧管帶回了一句，語氣中帶著一些明顯的疏離感。

　　對此胡彪也不在意，雙手抱拳、鄭重無比對著鄧管帶，先是表示起了感謝來：

　　“首先，胡某在這里代替玄戈營的全體，還有泗水城的所有華裔同胞，感謝當日鄧管帶的出手。

　　若不是伱及時開炮，玄戈營艦隊怕是會遭受滅頂之災。

　　一眾土人就算能被打跑，華裔同胞們能夠救下，荷藍人后面也不會那么老實，更不會有著當前如此良好的一個結果。”

　　面對著胡彪的鄭重感謝，鄧管帶的面色也是嚴肅了起來：

　　“爪哇華裔同胞，同樣是我大青的子民，在他們遇險后開炮之事，鄧某可以說責無旁貸，胡門主不用如此客氣。”

　　胡彪不管到了此刻，鄧管帶語氣中依然還保持著相當距離感。

　　嘴里繼續說到：“廢話我也不多說，鄧管帶開炮救了這么多人的事情，自然是絕無半點錯誤；不過以大青朝廷對我玄戈營的顧忌，回去之后管帶怕沒有一個好下場。

　　所以胡某再此厚顏開口，邀請鄧管帶可以留下來。

　　我也知道，鄧管帶絕不是什么貪戀權位和富貴之人，但希望你先不要拒絕，不妨聽聽我們開出的條件和理由。

　　第一、今后成為玄戈營艦隊的艦隊長，統領玄戈營所有的海上力量。

　　雖然玄戈營的艦隊，現在不過只有老式的小型鐵甲艦三艘；不過我們手上有著比起了洋人更強、更先進的技術，還有的是錢。

　　所以可以向你承諾，短期之內率領的艦隊雖然老舊，但是經過改裝后的戰斗力，絕對不輸于北yang艦隊多少。

　　若是假以時日，對上了陰人的艦隊也能戰而勝之。

　　至于你們家小的安危，我這里同樣給你一個保證；不管是出錢買也好，動手去搶也罷，總會將他們接到南洋，讓你們一家人團聚。

　　第二，我就不信以鄧管帶的眼界，看不出島國的狼子野心。

　　最多兩三年之內，大青就要與島國一戰；并且以當前北yang水師的實力，怕是能夠戰而勝之的機會不大。

　　屆時對于我種花家來說，又是一場巨大的劫難，難道管帶就能安心地看著？”

　　聽完了胡彪的說法后，鄧管帶張開嘴想要拒絕招攬的事情，卻是發現‘拒絕’二字怎么也說不出口。

　　若是胡彪僅僅對他個人，開出了如何高官厚祿、醇酒婦人的誘惑，他反而輕松就能拒絕掉。

　　但是對于胡彪許諾中，那樣一支強大艦隊指揮權的誘惑，就全然有些不同了。

　　不同于當前大青的其他人，只要一說起島國后；雖然也知道這些小鬼子們，通過最近二三十年時間的維新變革，實力已經大大增長了起來。

　　但要說這么一個小國，居然能對大青造成什么威脅，那是絕對不信的。

　　他鄧士昌就是一個明白人，知道大青未來確實與島國會有一戰。

　　因為別看如今的北yang艦隊，還號稱著是遠東第一、世界排名第九的艦隊；但是一切都是買來的，本身連稍微一點復雜的保養都做不了。

　　反而在島國長崎等地的船廠，能夠有著全套戰艦的保養和維修能力。

　　以至于每年，北yang艦隊的日常保養和維修，都是需要前往島國去進行。

　　不提在這樣一個過程中，北yang艦隊這些家底，早就被島國里里外外地摸了一個仔細，搞不好比起了他們本身都還要清楚。

　　每次他們去島國保養和維修的時候，都清楚感受到島國上下，那一種說不出強烈敵視的態度。

　　怎么說了？就像是一頭準備對昔日的主人，咬上一口的狗一般。

　　更為關鍵的是，號稱‘遠東第一’的北yang艦隊，因為老妖婆要過她的大壽和榮養，每年要花上老大一筆銀子。

　　在財力緊張之下，北yang艦隊已經有著好些年沒有購置一條新船了，大炮、鍋爐等也逐漸落后。

　　甚至連必需的炮彈，儲備上也有些不足。

　　反而是島國上下一心，都在勒緊了褲腰帶買船、造船；若是真計算起來，北yang艦隊那一個‘遠東第一’稱號，已經有點名不副實了。

　　所以對于未來的這一戰，鄧管帶等北yang艦隊中的有識之士，一直都在非常擔心之中。

　　無奈買船、買炮的折子，不斷向著上面遞上去了之后，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回應。

　　現在忽然多了一支玄戈營艦隊的變數，立刻也讓他異常心動了起來。

　　可惜的是，沉默和相當長一段時間后；鄧管帶想到了不久之前，剛剛收到了的那一份來自大青的電報。

　　在電報之中，皇帝陛下不僅給自己加官晉爵。

　　還好生寬慰了自己一番，其中言語讓他如沐春風。

　　更是承諾，今后將會調撥一大筆銀錢，如他所愿購買新的戰艦和大炮，完全能說得上皇恩浩蕩。

　　最終，他對著胡彪說出了一句：

　　“胡門主，謝過你們的一片好意；不過鄧某心意已決，下午就要率領致遠和來遠兩艦隊離開。

　　本次在泗水城能與貴部攜手并肩作戰，也算是鄧某的榮幸。

　　可鄧某畢竟身為大青臣子，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若是下次戰場遇到，絕對不會留手～”

　　眼見話都說到這一個份上，胡彪也知道事不可為。

　　哂然一笑間，再次地抱拳說到：“那么就祝鄧管帶，還有致遠和來遠兩艦的將士們一路順風吧～”

　　說完之后，就是帶著旭風、at等人徑直下船了。

　　只是在下船，走出了一兩百米之后，at忽然開口說到：“老胡，要不讓我帶人偷偷潛水靠近后暴起發難，將鄧管帶他們拿下再說。”

　　不得不說，at的提議非常有誘惑力。

　　一方面，這樣一個做法，算是救下了鄧管帶，讓他避免了未來在大東溝海戰的悲劇。

　　另一方面，事實證明玄戈營艦隊的貴妃號、挨踢號、風華會號等三艘戰艦，已經是嚴重落后于這個時代了。

　　就算可以再次改裝，可是這些老船已經用了這么些年，底子也太差了一點，改裝的效果也不會太好。

　　從荷藍人那里，要來的兩艘戰艦也是這么一個情況。

　　反倒是致遠和來遠兩艦，完全能被他們改裝出花來。

　　只是胡彪在聞言后沉吟了一番，嘴里終究說出了一句：“算了，老話說得好、人各有志，既然鄧管帶不愿意跟著我們，強行留下也沒有意思。

　　還有一點很關鍵，真要強行留下了他們，怕是把北yang徹底得罪死了，劃不來。

　　等會回去之后，安排福伯他們給致遠和來遠兩艦，送些土特產等禮物上去，算是表達一下心意吧～”

　　‘嗯’的一聲中，at嘴里答應了下來，心中卻是說不出的郁悶。

　　胡彪說的那一些道理，他自然是能夠理解，可是只要一想起就煩躁得厲害；特么！這種君君臣臣的封建糟粕，真心是害死人。

　　當天下午三點左右，在一陣響亮的汽笛聲中。

　　致遠和來遠兩艦，緩緩地駛離了泗水城的碼頭；在整個過程之中，玄戈營一方沒有任何阻攔。

　　只是包括鄧管帶在內，兩艦上的所有人心思都是說不出的復雜。

　　因為從數個小時之前開始，就有大量泗水城的華裔同胞自發趕來，向他們送上了各種禮物。

　　等到此刻，整個碼頭更是聚集了十萬人以上，似乎整個泗水城的同胞們都來了一般；他們對著離開的兩船，齊齊地抱拳躬身行禮。

　　這樣的場面，可以說誰也沒有遇上過，頓時心中的情緒就復雜得厲害。

　　就連鄧管帶心中，也是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