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蛇羹湯真的麻麻香。
特別是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令人不禁生出一種絕處逢生的感慨。
當鄭修知道是如塵背著他爬上天陰山時,頓時傻眼。
“你居然能背著我…爬上天陰山?”
“嘿嘿嘿!”
如塵喝著肉湯,總是在笑。
看著臟兮兮的如塵,喝著蛇肉湯,吃著鮮嫩的蛇肉卷兒,鄭修覺得胃里暖暖的。
鄭修這時才注意到他們正處于一條狹長的洞窟里。
彎彎曲曲的洞窟入口,恰好令風雪進不來。
昏暗的洞窟內隱約躺著一條白皮蛇尸,在目睹蛇身規模時,鄭修也被嚇了一跳。
萬萬沒想到這寒苦絕地里能養出如此肥肥白白的大蛇。
意外之喜。
那是一條長約兩米的白蛇,有小臂粗,蛇皮與蛇肉被生生撕掉了一大塊,撕下的部分正在鍋里煮著。
鄭修問起如塵是怎么挖到這條蛇時,如塵卻說他昨日餓得不行了,兩人份的干糧也吃完了,便往洞里走,走著走著看見一顆蛇腦袋埋在土里,他便挖了出來,趁著冬眠的蛇沒醒,一巴掌就把蛇的七寸給干斷了。
鄭修聽著如塵眉飛色舞地說起自己“撿漏”的經過,心中暗道看樣子冥冥中真有“運氣”這玩意存在,人魂四分其中一部分就是“運”,而且鄭修心牢中關于驛站就有著關于“氣運”與“規模”的描述。
在心牢中添加了驛站苦行僧后,鄭修忙于應付夜未央,一直沒抽出空去研究和尚的驛站描述,他懷疑和尚的氣運應是不差。
順便一提,驛站鳳北的氣運與規模分別是:天煞孤星與初具規模。
等會。
和尚你剛才說什么來著?
辛辛苦苦去挖的?
風在外頭呼呼地刮,二人在洞里哧哧地啃著蛇肉。
囫圇吞棗般吃了一碗,饑餓緩解幾分,添上第二碗后,鄭修問起他昏迷的這段時間里發生了什么。
反正這邊有驛站苦行僧,鄭修剛才就在嘗試著取消神游狀態回到本體。
他發現失敗了。
鄭修第一次碰見這種情況,卻也不慌。化身如今能活得好好的,說明本體也就活得好好的。
也許是疲勞過度。
這種情況不難理解。
雖然對皇城那邊有幾分擔心,但轉念一想鄭修知道自家雖稱不上銅墻鐵壁,但也不是區區三兩貓兒能攻破的。
想起與養鴉人交手的經過,鄭修隱約察覺到夜主應是存在著某種限制不能隨便動手的,不然就不會派出養鴉人了。
規矩、媒介、限制,這套理論如今鄭修老懂了。
大口喝著蛇肉湯吃著蛇肉,鄭修感覺體內累積的疲勞正在快速地消散,體能正在恢復。
“鄭大哥你睡了足足有十三個日夜。”
“十三天。”
鄭修掰著指頭算算日子。
本體那邊這都沒餓死,真是奇跡。
這讓鄭修更加確信是身體累壞了,他本就疲勞駕駛化身神游,再加上不吃不喝十三天,能活著就不錯了。
回想起養鴉人的可怕鄭修仍心有余悸,那只成為了人不人鳥不鳥的怪物,令鄭修很難想象“它”曾是一位奇術師。
但鄭白眉最后使出的“天地交罡歸一劍意”堪稱是碾壓級的,若夜主能動手、若養鴉人再可怕十倍、若鄭修的歸一劍意再弱上十倍,重回當日的境況,鄭修是必死無疑。當然世界上沒那么多如果,總而言之,如今鄭修活下來了。
鄭修撫摸著懷中畫卷,表面粗糙的觸感滑過指腹,鄭修陷入沉思。
他依稀記得他在鄭白眉“死”后,再次神游時選擇的驛站是驛站劊子手,而不是驛站苦行僧。這說明了鳳北仍活著。
頂級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簡單的料理方式。
美味的一鍋蛇肉吃完,二人覺得不夠,如塵便讓鄭修再刮一大塊繼續煮。
這彎彎曲曲的洞窟深不見底,如塵除了挖出一條蛇,還在深一些的地方找到許多干凈點樹枝。
水更是不缺,直接到外頭挖一抔雪煮開便是。
鄭修拖著疲憊的身軀往洞外走。
眼前豁然開朗。
鄭修俯瞰向下,大地已經看不見了,鄭修目之所及,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一直延伸至視野的盡頭。
抬頭看,澄清如鏡的天穹就像是一面淡藍色的鏡子,一塵不染,令人心曠神怡。
天地一線之景讓鄭修挖雪的動作微微一頓,他一頭霧水,嘀咕道:“那和尚到底是怎么背著我爬上來的,我應該說真不愧是…天生異人么,真不能小瞧了他。”
重新煮了一鍋,鍋底開始涌出水泡。在等待開飯時,如塵左看右看,上下左右盤著自己長出了短發的腦袋,時不時將目光瞟向猛男這邊,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鄭修看著如塵這坐立不安的姿態,忍不住主動問道。
“嘿嘿嘿,大哥果然慧眼如炬。小僧想問道是,吱吱是誰來著?”
鄭修一愣,面色一肅:“吱吱?你怎會知道此人。”
但稍作緊張后,鄭修想起如塵失憶,說不定連“首富鄭修”之名都不曾聽過,暗道自己太過緊張,擔心暴露藏在化身之后的本體,露出雞腳。
如塵笑道:“大哥在昏睡時,喊了這個名字五次。”
“一位…紅顏知己。”
鄭修模棱兩可回答,睜著眼睛說瞎話。
他納悶自己怎么會喊吱吱的名字。
沒道理呀。
“那萍萍呢?”如塵恍然大悟,又忍不住問:“這名字大哥你喊了七次。”
“紅顏知己。咳咳,另一位。”
“原來如此,大哥果然是大哥,那莉莉呢?你也喊了七次。”
“同上。”
“波波呢?鄭大哥喊了九次。比之前多,想來是惦記得很。”
“…你懂就好。”鄭修閉上眼。
“那…二娘呢?大哥你喊二娘喊了七十八次。莫非是大哥的…?”如塵兩眼亮晶晶的。
鄭修啞然失笑,想起鄭二娘,鄭修眼底流露出一絲暖意,這個名字讓鄭修瞬間想起了家的感覺。
“青梅竹馬。”
如塵用力點頭:“原來如此,小僧終于明白鄭大哥為何要不顧生死,執意要救鳳北施主。大哥果然是真性情,對鳳北施主一往情深,情深意切,情深滾滾…”
“等等。”鄭修打斷了如塵的話,皺眉道:“關鳳北什么事。”
“大哥你有所不知,”如塵臉上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戲謔,道:“你喊鳳北施主的名字,足足喊了五百六十七次。”
鄭修愕然,一臉不信:“我無端端為何要喊鳳北喊五百多次?”
如塵攤手,神情無辜:“這便要問大哥的心思了,小僧哪里曉得?”
如塵反將一軍。
鄭修無話可說。
為什么呢?
鄭修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說沒道理呀。
鄭修埋頭苦吃,心里想著如塵的話。
很快第二鍋在二人的努力下吃完了。
如塵拍著肚皮打著飽嗝,滿足過后臉上洋溢著劫后重生的幸福微笑。
鄭修倒覺得不夠飽,又撕下幾斤蛇肉準備打第三鍋。
“這條蛇真的肥。”
鄭修看了一眼洞窟深處。
其實在鄭修以“鄭白眉”一劍斬殺養鴉人,去了夜未央渡鴉的威脅后,如塵壓根沒必要辛辛苦苦爬上來。可當時鄭修陷入昏睡,如塵滿腦子記得鄭修昏迷前的話,一鼓作氣就動腳了。
爬都爬了,人也在了,鄭修也不會多說什么。此地高居絕頂,夜未央要追來,先得過天陰山這道天塹,難得很。換言之,這里很安全。
他打算吃飽肚子后就開始計劃按老和尚說的,進入畫卷鬼蜮中將鳳北救出來。
一想起鳳北,鄭修耳邊又莫名地響起如塵說的五百六十七次,總覺得怪怪的。
雪山上的環境能當成天然的冰窖用,食物的新鮮鄭修不用擔心。
如塵仍在原地安安靜靜地坐著,兩腿盤在衣擺下,笑吟吟地敲著鍋蓋眼巴巴地等著吃。
他肚子里雖滿了,但還能再塞多一點點。
看著這般模樣的如塵,鄭修笑了笑,出去挖雪。
之前挖的地方留下了一個洞,鄭修兩手往雪上一插一掏,又摳出一大塊。
忽然。
鄭修渾身一震,手中捧著的雪塊啪嗒一聲落在腳邊。
在鄭修挖出的小坑底下,一大片暗紅色的血跡在純白色的雪中顯得那么刺眼。
白雪中的那一片暗紅,刺痛了鄭修的眼睛。
鄭修如失了魂般杵著沒有半點動靜,兩眼一眨不眨,瞪著那片刺眼的血跡。
“大哥,咋了?”
如塵在里面察覺到外面沒聲兒了,擔心地問。
鄭修猛地沖進洞窟,神色猙獰,朝如塵大聲道:“你的腳呢!”
如塵一愣,豎起一根食指噓了一聲:“鄭大哥小聲些,莫要引起雪崩了。”
“你他娘的別跟我廢話!你的腳呢!別藏著給老子看看!”
見如塵遮遮掩掩的,鄭修沒有客氣,怒目圓瞪,直接掀開如塵的衣服下擺,將如塵推倒在地。
一雙青紫腫脹,滿是傷痕,皮開肉綻的腳,暴露在鄭修面前。
鄭修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種異常的青紫顯然不是外傷引起的淤青。
是凍傷!
如塵兩小腿上面甚至有兩個凹坑,不知是被什么東西砸過。
“走,下山!”
鄭修二話不說,準備背起如塵下山,找名醫醫治。
他第一時間想起了有神醫之稱的活死人司徒庸。
鄭修神色嚴肅,他知道凍傷的可怕,如塵的腳紫成這樣顯然不是一天兩天的,再拖下去不單止保不住腳,可能連人都要沒了。
“大哥別急!”如塵急急忙忙道:“別忘了五百六十七次的鳳北施主呀!”
“滾犢子!別廢話!治傷要緊!”
如塵拼命喊著不要。
但鄭修如今心急火燎地,哪里顧得上那么多。他是想救鳳北沒錯,但也不能將和尚搭進去。
“大哥!你別著急!”如塵趕緊將光著的腳抬起,指著其中一處傷口:“小僧的腳已經開始長肉了!”
“放屁!都凍傷了怎么長肉?你當你的肉是你的頭發不成說長就長?”
鄭修怒道,可話音剛落,鄭修目光瞟到如塵手指指著那處,轉瞬間驚住了!
如塵兩小腿上看起來像是鈍物砸出的猙獰傷口上,一絲絲血紅的嫩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青紫處攀爬,要不是如塵這么說,鄭修還以為是如塵兩腳腐壞還長了蛆。
在鄭修驚愕的目光中,如塵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說起他這雙腳是怎么長回來的。
他背著鄭修爬了十三個日夜,他的靴子被崎嶇不平的山路磨破。后面索性就光著腳繼續爬。
爬到第八天時,他的兩只腳早已不成人型,凍壞了。
好不容易爬到他們吃蛇肉羹的這個洞窟,如塵看著兩條傷痕累獵的腳,知道凍傷的可怕,身旁又沒有刀具,本想用石頭硬生生地將兩條壞腿敲下,保住性命。
可如塵只敲了兩下,便疼得受不了了,沒能繼續下狠手,只能作罷,決定聽天由命,愛咋咋的。
如塵將鄭修安頓在這里后,一邊等鄭修蘇醒一邊等死。
死沒等到,他就在昨天驚喜地發現兩條壞死的腿重新長肉了,興高采烈地直呼原來凍壞的腳竟是能長肉的,慶幸當時因為怕疼沒砸斷。
如塵之所以藏著兩條腿不讓鄭修看見,一是不想讓鄭修擔心,二則是他自己覺得因為怕疼而沒做出壯士斷腿的壯舉,自覺丟人沒好意思主動提起。
聽完如塵的砸腿遭遇,本來鄭修心里還有幾分感動的,可聽到最后卻哭笑不得,一臉懵逼。
他看著如塵腿上那顯而易見地在蠕動的新鮮血肉。
人長肉,是這么個長法的么?
這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啊!
哭笑不得的鄭修在片刻后恍然醒悟,如塵哪里是正常人了。可能是鄭修一路上頻搓大招讓如塵顯得平平無奇,鄭修險些忘了,如塵是天生異人,是苦行僧門徑的異人!
說不定如塵一路背著鄭修上山,自虐自殘,無意間更是符合了苦行僧門徑的晉升規矩,導致如塵進一步深入門徑而不自知。
怪不得夜未央的上弦肆滿口稱呼鳳北為怪物。
天生異人,在某些程度上而言,與人相異,堪比怪物。
鄭修仔細檢查如塵的雙腿,更是發現如塵表面的腐肉下,新肉暗生。他用力一搓,腐壞的皮肉就像是豆腐渣般脫落,一搓就掉一層,一搓又掉一層。
“大哥!別啊!再搓就疼死小僧了!”
眼睜睜看著猛男搓上癮了,如塵哀嚎著求饒。
嘶——
就在二人在“打鬧”,吃了兩鍋蛇肉,第三鍋還沒開煮,整個洞窟里仍飄著蛇肉香味時。
洞窟深處猛地傳來一陣可怕的震動,讓鄭修停下了手頭上的活計。
和尚和猛男面面相覷。
和尚不確定地問道:“雪崩?”
鄭修兩眼直直地看著蜿蜒扭曲的洞穴,深不見底。
不知怎的,他越看越覺得這個洞窟的形狀,就像是蛇蟲鉆出來的。
可…世界上有那么大條蛇么?
很快有東西回答了鄭修的疑惑。
轟隆!
一聲巨響,洞窟兩旁石壁猛然裂開,一道黑影卷起令人惡心欲吐的腥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洞窟深處掠出。
兩顆紅彤彤的豎瞳在黑暗中高速接近,就像是一輛超速的大卡車。
是一條…超級大的巨蛇!
“快走!”
鄭修臉色一變,直接提著如塵的腿就往外沖。
下一秒。
蛇口一張,將洞窟中的一切,鄭修,如塵,滾燙的蛇肉火鍋,火堆,畫卷,統統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