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修至此總算明白。
為何棉蛻會出現在此地,為何這里沒有生成暗帳,包裹成鬼蜮。
鬼蜮的形成條件很明顯,是死人,一定數量級的死人會讓這個地方無比地接近常闇,形成常世與常闇的交界地,被稱為鬼蜮。
而短時間內大量具有“向”的人魂向常闇移動時,將打通兩界隔閡,開啟常闇入口。
天葬林中雖然死人多,但地域偏遠,這里天葬的大多數是本地人,無法形成一定的規模。
自然沒有鬼蜮了。
可就是這時不時死一個,小量的人魂打開了一個個幾乎可以忽略的“小通道”。
這些小通道細若針孔,鄭修連穢氣都感覺不到,正常來說是不會對常世造成影響的。
可偏偏常闇中存在著一種名為“棉蛻”的蟲,它的絲能通過這些“針眼通道”,通過這些細小的通道,棉蛻重新在此處汲取人類的養分繁衍生長。
種種線索在鄭修腦中匯聚,他漸漸理清思路。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何這棉蛻會每百年出現一次,且為什么,距離上一次出現僅有二十年,便再次有機會重返常世。
“原來如此。”
鄭修這時想起了鏡塘鎮的“凈污禮”,凈污禮上燒死的孕婦與人茸,按照當地風俗,他們同樣會將尸體運到這里,舉行“天葬”。而正是此舉,讓這些細小的“針眼通道”更加穩固,反倒助長了棉蛻。
如塵乖乖在一旁,聽鄭修的話“別過來”,他這時好奇作出幾個復雜的手勢,不知要表達什么,他嘴上問:“鄭大哥,前面,有東西?”
如塵有點害怕。
“是啊,有點東西。”
鄭修目光重新落在懸空的繭子上。
貼在繭壁上的五官竟人性化地流露出幾分波動。
看起來就像是在哭。
又像是在求饒。
“怪物罷了。”
鄭修眉毛一挑,手腕一抖,在一陣清脆的骨骼響動中,一把黑色的長刀出現在手。
“斷月。”
鄭修揮刀將一根根棉絲斬斷。
每斬斷一根,繭子里的黑影便一陣抽搐,漸漸地繭中的蟲子蠕動越來越弱。
如塵看見鄭修在對著空氣揮刀,隱約懂了什么。
他盤腿坐在地上,雙手合十,默然不語。
斬去所有的棉絲后,棉蛻已是奄奄一息,鄭修身影向前踏出,盤龍十八斬中唯一只需出一刀招式,衍生變化后在繭子上一掠而過。
筆直的刀芒如一根細線,輕輕地從繭子上滑過。
鄭修已然轉身,斷月橫在面前,一寸一寸,緩緩入鞘。
嗤嗤嗤!
入鞘的聲音與繭子爆裂的聲音同時響起。
“神速。”
斷月刀化煙消失。
鄭修的所有招式在驚喜囚籠帶來的“變數”下,同時脫胎于“盤龍十八斬”。鄭修的起步在于寶藏王,他正在將寶藏王自創的“盤龍十八斬”,演變成真正屬于自己的招式。
閉上眼睛,為二十年前逝去的寶藏王蒼云默哀數秒,鄭修心中默念。
感謝你啊,寶藏王,蒼云!
如塵聞聲睜開眼,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空地背后,所有樹木上同一高度斷開,斷口光滑如鏡。
鄭修一刀切了大半片林子。
“鄭大哥你說咱們回鎮上,會被打么。”
驚呆的如塵傻傻地問。
你可是把別人天葬林給毀了啊!
“不會吧。”
鄭修的口吻也沒有太肯定。
如塵:“我們這就解決了?”
鄭修回頭看了一眼,滿林的狼藉,再開靈視,天空中的“孢子”迅速枯萎,失去光澤,落在林中,化作干涸的飛灰消散。
所有來自棉蛻的絲線都斬斷了,通往常闇的細小通道同時關閉。
鄭修確認過后點點頭:“應該解決了,不過還有一點,就是要告誡他們,近期別再舉行天葬禮,否則常闇入口還有打開的可能性。又或者是…換個地方。”
如塵聞言,臉上浮起燦爛的笑容。
二人高高興興地往回走。
如塵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件好事,心情愉悅。
鄭修閉著眼走了一段路,打了一個小小的盹兒,邊走邊打。
這是他無意中解鎖的新技能——睡走。
回到鏡塘鎮。
正在迷迷糊糊“睡走”打盹的鄭修猛地睜開眼睛。
鎮上傳來一陣陣哀嚎與哭聲。
街道上仍是空蕩蕩的,曾舉行了“凈污禮”的空地上,整整齊齊擺了八具尸體。
尸體以白布掩蓋,從胸前與腹部的隆起上看,似乎是鏡塘鎮上的懷孕婦人。
鄭修心中一沉。
如塵燦爛的笑容僵在臉上。
“怎么回事?咱們不是解決了棉蛻了么?”如塵慌了,前方愁云如瀑,聽著百姓的哭聲,如塵扯著鄭修的袖子不知所措,哭喪著臉問。
鄭修面沉如水,推開人群上前查看。
被推開的百姓此刻正悲憤交加,正想罵罵咧咧,抬頭一看卻見是不久前在鎮上拳打腳踢的兇悍猛男,嚇得菊花一縮,噤聲不言。
鄭修掀開其中一具尸體上的白布,只見孕婦兩眼凸起,皮膚上霉斑脫成細屑,顯然死去多時。
所有的孕婦死狀如出一轍。
百姓們圍成一圈,神情復雜。
憤怒、恐懼、埋怨、悲傷。
所有人看著猛男,都是以這種復雜的目光。
鄭修看著八具尸體,默然不語時,如塵卻走上前,大聲解釋:“鄭大哥替伱們解決了棉蛻,棉蛻死了!”
“放屁!”一位雙目通紅、滿是血絲的男人指著中央的鄭修:“是他害死了我婆娘!”
“要不是他要橫插一手,用凈污禮,她們也不會死得那么慘!”
“兇手!”
“混賬!”
“狗娘養的!”
“滾出鏡塘!”
“外來的滾出鏡塘!”
死了人就是底氣足,空地上圍著尸體的人群情緒越發洶涌。
如塵急了,漲紅臉噴回去:“你們才是放屁!你們不也要活活燒死她們么!怎么就成我們害死她們了?放屁放屁放屁放屁!你們才是放屁!”
人群中罵聲更甚。
聲響震天。
有人膽大,朝猛男丟去一個陶碗。
咣地一聲,陶碗砸在不閃不避的猛男腦袋上,陶碗碎裂,猛男的腦袋完好無缺。
有人提醒,百姓們恍然驚醒,發現了新的發泄憤懣的方式,便瘋狂地朝猛男砸去許多硬物。
“你們住手啊!關我們什么事!我們是為了救人!關我們什么事!”
眼前的情況超出了如塵的預料,他拼命朝鏡塘鎮的百姓解釋。
如塵的面容越來越扭曲,額頭上青筋顯露。忽然,如塵五指勾成爪狀,發出咔咔的響聲,兩眼瞳仁如同猛獸一般猛然縮起,舉起五爪朝向其中一位罵得最狠的一個男人——他的夫人就躺在如塵不遠處。
“還想殺人?有本事將咱們全都殺了!”
“是呀是呀,有本事你動手啊!”
如塵忽然發出嘿嘿怪叫:“是你們自己要求的呀,老子從沒聽過這般荒謬的要求!那就殺了!通通殺了!”
說罷,如塵身影如閃電般向前突進。
鄭修卻比如塵更快,一拳砸在如塵的后腦勺上。
如塵兩眼一翻,面朝地倒下。
鄭修知道如塵腦袋上頂著鬼蜮,堅固得很,這一拳用了五成力道。以至于鄭修錘如塵腦袋時發出的聲音,就像是敲在一口銅鐘上,震耳欲聾。
如塵倒地時,臉往下一砸,地板裂開,砸出一個“臉坑”。
怒氣洶洶的百姓頓時啞口無聲,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就像是被澆了一頭冰水,猛然驚醒。
和尚是老實人,好欺負。可猛男不好欺負啊,瞧他兇起來連自己人都下死手。
猛男敲鐘后,圍著猛男與和尚的人群一片死寂,僵持了好一會。
這時。
另一條街道又出現騷動,一位舉著鐮刀的男人面露憤怒地向這邊跑來,邊跑邊高喊。
“大家快過來!翠花家的人茸還活著!翠花家的人茸還他娘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