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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9章 老虎的笑,倒拿的槍

  “領導,出事了——”

  指揮車剛開進辦公區,還沒有停穩,便見保衛樓門前站了好些個人。

  彭曉力很少見的,主動幫李學武打開了車門,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李學武在路上已經聽韓建昆簡單匯報了幾句,這會兒很是沉著冷靜。

  “現場勘查的結果出來了嗎?”

  他跳下指揮車,給站在人群里的谷維潔敬了個禮,招呼道:“谷副主任——”

  “你來了就好,李主任囑托我,一定要配合好你的調查工作。”

  谷維潔很是嚴肅地與李學武握了握手,隨后示意了現場的眾人說道:“指揮權就交給你了。”

  “謝謝管委會的信任——”

  李學武松開了她的手,再一次敬禮,表示了感謝。

  紅星廠能代表廠讜委的人只有三個,書記、廠長、常務副書記。

  現在李懷德任管委會主任,等同于書記、廠長一把抓。

  那么谷維潔就成了紅星廠另外一個,也是唯二的主要負責人。

  今天不是谷維潔值班,但這種情況的發生,她還是得來坐鎮。

  李學武與她的對話很簡潔,沒有一上來就喊著承擔責任,承認錯誤,也沒有做出什么保證。

  誰不知道保衛處有三不見:老虎的笑,倒拿的槍,執勤卡車的后車廂。

  李學武來了,這個案子無論多大,都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匯報一下案子的基本情況。”

  “是!”

  周瑤上前一步,敬禮過后主動匯報起了這起惡性案件的基本情況。

  她是保衛科科長,是紅星廠安全保衛的第一責任人,也是這起案件的負責人。

  如果是一年以前遇到這種事,她難免的要慌張,要手足無措。

  可經歷了這么多,成長了這么多,她早已經練就了堅韌的意志和信心。

  面向保衛組第一副組長,廠管委會副主任等領導,周瑤的語氣鏗鏘有力。

  “今上午9時許,廠保衛科接分局通報,通往密云山區的道路,距東城20公里處發現一臺毀棄的汽車,以及四名死者。”

  “通報中要求紅星廠自查是否有通信車輛外出未歸,是否有工作人員失聯。”

  周瑤抬起頭,看向李學武匯報道:“在接到協查通報的第一時間,保衛科便組織了調查和全廠通報協查。”

  “經調查確認,廠工程處通訊科三名職工,一名司機應該于昨晚回廠報到,已經失聯。”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報告,繼續說道:“按判單計劃,工程處在周六一早派出羚羊工程車一臺進山,維護通訊設備。”

  “因維護時間不確定,所以回歸時間由通訊維護小組自行確定。”

  “這是一個漏洞——”

  李學武轉過身,點了點郎鎮南以及敖雨華說道:“以后所有外勤任務必須有去有回,能通報的必須通報。”

  “這是血的教訓!”

  郎鎮南也是這次事件的間接責任人,同負責車輛協調的敖雨華一起點頭。

  按照谷副主任的交代,李學武已經是現在這起案件的負責人、總指揮了。

  李學武下達的所有命令,都是他們必須執行的。

  這一條僅僅是工作匯報中得出的結論和經驗教訓,但也足夠深刻。

  “在確定失聯人員與案發現場死亡人員特征相似后,保衛科便組建了調查組奔赴現場,上午十一時許,現場勘查材料被送回保衛科。”

  周瑤繼續匯報道:“就現場傳回來的信息顯示,車輛是被人為攔截,人為損毀的,分局的同志已經確定,現場為兇殺性質。”

  “具體的過程,保衛科王一民同志還在組織調查,不過分局的同志給了支持。”

  她看了李學武一眼,見領導點頭,便匯報起了分局的調查結論。

  “就案發現場的情況看,應該是車輛被人為攔停,車上人員下車調查看情況,被人伏擊,現場有對抗和廝打的情況。”

  周瑤將一疊照片遞給了李學武,一邊指著上面的特征,一邊介紹道:“副駕駛死在了車前面,司機死在了橋邊。”

  “而其他兩名技術人員,一個死在了車里,另一個死在了向壩下逃跑的路上。”

  她點了點副駕駛技術人員死亡的位置解釋道:“分局的同志覺得是他最先下車參看情況,也是他第一個遭到伏擊。”

  “是管叉——”

  李學武的眉頭一皺,點了點副駕駛技術人員身上的傷口道:“這是頑主最常用的一種武器。”

  “分局的通報和我們的猜想是一致的,包括其他人員的致死傷。”

  周瑤點了點大橋邊上,趴在地上的死者,也就是司機的后心,同樣是U字形。

  “司機的身上有多處傷口,死前與多人發生過搏斗和廝打。”

  周瑤點著照片上司機身上的多處傷口匯報道:“據現場勘查,車鑰匙丟失,應該是被司機丟進了河里。”

  “其實對方搶劫的目的已經明確了,對吧?”

  李學武抬起頭看了周瑤一眼,道:“就是奔著車來的。”

  “我們是這樣考慮的,分局的同志還沒有做最終的結論。”

  周瑤點點頭,匯報道:“現場勘查,四名死者身上的錢財均已丟失。”

  “窮兇極惡之輩”李學武點了點照片說道:“肆無忌憚,膽大妄為,很符合那些頑主的行為特征。”

  “這是第三名和第四名死者的照片,以及周圍環境的判斷。”

  周瑤打開照片夾,點著幾張照片介紹道:“車上這名死者是想關閉車門抵抗,但失敗了,被兩面攻擊身亡。”

  “跳出車外逃跑的這名死者,距離水邊只有不到50米遠。”

  她抬起頭,看著李學武匯報道:“我們判斷,這一團伙的人數不會少于5人。”

  “主要判定方向為一起攔路搶劫汽車不成,造使行兇殺人,搶劫財物。”

  周瑤合上文件,立正說道:“主要調查方向是具有組織性的頑主團伙。”

  “我不管他們是誰,敢對紅星廠下黑手,人必須給我抓到。”

  李學武點了點周瑤,下命令道:“保衛科、護衛隊全體出動,協調分局,全城摸查,有蛛絲馬跡,立即逮捕調查。”

  “還有——”

  他看向周瑤補充道:“我命令,立即抓捕聶小光,他有重大嫌疑。”

  “是!”

  周瑤明白,無論聶小光插沒插手這個案子,這一次都是逮捕對方的最好時機。

  就算聶小光沒參與這起案件,他也不是被冤枉的。

  前段時間紅星廠出的幾起事端,保衛科調查發現,都有他的身影。

  所以李學武也是很會判斷時機,借著這次機會,擺平那小子。

  摟草打兔子,紅星廠出了事,只要有嫌疑就可以帶回來審。

  這起案件,跟城里那些打架斗毆可不是一回事,必然要嚴肅處理。

  隨著李學武的命令下達,保衛處立即行動了起來。

  一臺臺羚羊和劍齒虎開出紅星廠,武裝執勤車隨后開赴東城,隨時準備支援抓捕。

  李學武就站在廠辦公區,目送周瑤帶隊離開,這才轉回身,看向谷維潔。

  相關人員已經散了,按照李學武的部署分頭行動。

  今天是周日,主要力量是保衛處,其他部門科室以值班人員為主。

  誰都沒想到,本應該風調雨順的值班日,竟然出現了這么大的案子。

  案子雖然沒發生在廠里,也不是生產責任,但還是有一定管理責任的。

  當然了,制度的漏洞,跟具體人員無關,但查缺補漏就跟他們有關系了。

  被叫來的敖雨華和郎鎮南都很無奈,可誰讓事情出現了呢。

  今天周日,明天周一,不管這個案子保衛處破沒破,都得向李主任匯報。

  到時候他們是要拿出具體亡羊補牢的方案的,否則真的要挨罵了。

  受限于這個時代的通訊落后,交通條件復雜等因素,外派差旅外勤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和約束缺失等特點。

  就算有電話,有電報,但在具體工作中還是會出現漏洞和短板。

  后世掏出手機發個消息就可以達到的效果,在這個時候恨不得跑出二里地去。

  你想吧,就算車載電臺在大山里也有失靈的時候,想要保持通訊實在是困難。

  這也是李學武提醒他們做補漏,而不是追究他們責任的主要原因。

  當然了,這是通訊維護隊伍,他們掌握的通訊資源最為豐富。

  下山前完全可以給廠里報備,什么時候下山,預計什么時候到廠里報到。

  結果呢,山下知道人上山了,山上知道人下山了,中間去哪了完全不知道。

  如果不是有人發現了現場,并主動跑到大壩下面的村落里去打電話報警,恐怕人丟了這件事得周一才能知道了。

  說來也是巧了,案發現場正是前年冬天李學武跳河救人的那個位置。

  當初有幾個孩子在冰上玩耍,是他跳河里把幾個孩子救上岸的。

  最后一個還是個女孩,兩人差點死在冰層里。

  當然了,你要說是巧合,其實也不巧。

  因為從密云山區下來,進城的最后一個狹窄地段就是那里了。

  過了那條河,越過那座橋,大路越來越寬,人煙越來越多。

  你看后世四九城周圍都布滿了人,一直到山根底下,這個時候可沒有。

  不能說荒涼,但跟普通的農村沒什么兩樣,村跟村相隔甚遠,夜里能看見燈火,白天基本上沒什么聯系。

  尤其是這么時候對戶口和人員管理嚴格,案發現場判定是夜里八九點鐘,發現并被匯報時已經是12個小時以后了。

  不確定在這期間是否有人路過案發現場,但能確定的是,這里路過的人真的很少。

  這也恰恰說明,對方在這里實施搶劫是有預謀,有組織的。

  是勘查過現場,充分利用了大壩兩邊的環境進行埋伏遮掩的。

  如果真如周瑤所說,人數超過5人,這將是一起重大的團伙犯罪案件。

  12個小時被發現,再算上到目前為止的調查時間,已經超過了16個小時。

  如果這些小崽子有準備充足的后備方案,快速實施潛逃,都夠他們跑到南、跑到北的了。

  不過李學武并不著急,這個案子破起來并不難,激情殺人破起來才難呢。

  你覺得激情殺人很簡單,兇手可能就只有一兩個,抓就是了。

  完全錯了,對比之下,預謀犯罪才是最好破案,也是最好抓人的。

  只要有所預謀,就會有所痕跡,人越多,留下的線索越多,破綻也就越多。

  甚至簡單到分局協查,看看各片區都有哪些頑主失蹤了,一查一個準。

  激情殺人,他犯了事完全可以像沒事人似的,溜達的回家,路上還有可能買個菜啥的。

  你要說現場勘查,他甚至都能借著打醬油的工夫看看你們的熱鬧。

  但是可以預見的,有組織的比激情行兇更具有破壞性和不確定性。

  所以發生一起,打掉一起,堅決不允許這些人逍遙法外。

  “如果能在最短的時間破案,那就最好了,如果不能…”

  谷維潔遲疑了一下,又繼續道:“最好拿出一個結論性的報告。”

  “我對保衛科還是有信心的,請您放心。”

  李學武知道谷維潔是為了自己好,避免李懷德就此事刁難于他。

  這個時候,發生這種案件,在李學武的預料之外,是偶然,可也是必然。

  紅星廠已經出現了多起職工參與的打架斗毆事件。

  保衛科嚴防死守,疲于應對,工作后置嚴重,沒有預防這類事件的發生。

  目光盯著廠區,盯著職工主要生活區,卻放松了對外勤交通的安全保衛工作。

  就說那臺外勤車上,竟然連一名保衛都沒有,一把熱武器都沒有。

  如果真要追究責任,李學武勢必會成為廠管委會研究的第一責任人。

  這個時期,早有風向傳出,李主任有意調整廠中層以上干部的組織結構。

  李學武所在的這一系,必然是其調整的重點。

  只看李學武原本負責的三產工業和聯合貿易工作已經在穩步交接就知道了。

  雖然他負責的協調工作覆蓋面更廣,但也更依靠李懷德了。

  說明升暗降都不合適,只能說這一次李主任是來真的了。

  紅星廠所有人,所有組織關系,都在他的大盤之上,調整之列。

  這一次案件的發生,李主任沒有親自到場,而是安排谷維潔來,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無論李學武的處理結果如何,都不影響李懷德對其下手。

  是,老李跟李學武的關系還是很好的,但那是私人關系。

  工作關系上,李懷德愈加的信任李學武,支持李學武接手更多的管理工作。

  但是,在此同時,也會慢慢地剝離李學武手里掌握的具體工作權利。

  這一過程中,如果李學武的工作出現了重大失誤,完全有可能加快這種變化的速度,也讓李懷德有了充足的理由對廠安全管理體系動大手術。

  廠保衛處、保衛組,基本上已經進入到后李學武時代。

  經過董文學和李學武兩人的聯造,保衛處已然成為一只優秀的保衛力量。

  下面的基礎越牢靠,更換管理的難度越簡單,現在就缺一個機會。

  李懷德沒有出面,也正是在觀察各方影響和態度。

  要挪李學武,無論是升是降,還是平調,牽動的是很多人的利益關系。

  阻力越強,代表協調的可能越小,阻力偏小,也證明時機已到。

  這種趨勢和變化李學武自己清楚,李懷德也不是包藏禍心的小人。

  道理他已經給李學武講清楚了,想要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他必須跳出保衛這個圈。

  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李學武要走哪一步,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他這么走,包括李學武自己,也在看時機。

  一步錯,步步錯,不是誰都有重頭再來的魄力和決心。

  這不是存檔游戲,不是你說重新玩就能重新玩的。

  谷維潔作為名義上的三把,實際上的二把,在廠里的地位很微妙。

  她主要負責組織、宣傳和人事工作,但人事工作是李懷德也在關注的區域。

  組織工作務虛,宣傳工作雖然不是完全務虛,但涉及的業務工作量也很小。

  所以,她想要有所成績,必須在人事工作上打開局面,也正是與李懷德的矛盾點。

  有董文學在外支持,有李學武在內溝通,她與李懷德之間的平衡很微妙。

  重點目前就在李學武的身上了,就在此時此刻,關鍵時期。

  一旦李學武失勢,丟失了保衛組這一重要的位置,失去了對廠里的重要影響,那對于她來說,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損失。

  她與李懷德之間的平衡也將被打破,在缺失保衛組支持的同時,必然要加大對人事工作的要求和關注度。

  一飲一啄,谷維潔要多,李懷德就不能要少,兩人之間的矛盾必然激化。

  如果僅僅是保衛組和人事工作之間的關系,那倒是好協調了。

  可情況更復雜,因為李學武還牽扯到了三產工業和聯合工業。

  程開元的管理范圍看似正在擴張到所有涉及到生產的區域。

  但就連程開元自己也很清楚,不是他管理生產,而是生產管理處在管理生產。

  雖然他是生產管理處的主管領導,但這種管理權限和關系很復雜。

  生產組組長鄺玉生是位資歷頗深的老同志了,未來主管生產的副廠長必然有他一個位置,這是傳統,也是趨勢。

  就是這位老同志,程開元對其能執行自己命令的程度,到現在都要打個問號。

  再說的直白一點,在鄺玉生那里,現在他說話興許都不如李學武說話好使。

  尤其是李學武擔任委辦副主任以后,主管了組織協調工作,這種情況更甚。

  現在的情況是,李學武知道自己要動,但正在找準時機動。

  而有人因為各自的利益和羈絆正拉扯著他讓他早動或者不動。

  不知不覺間,他成了紅星廠組織生態中最為關鍵的一環。

  甚至他工作的調動和分工都成了廠領導慎之又慎的選擇。

  谷維潔留在了最后,目的很簡單,就是提醒李學武,就算要動,也不能因為這個案子動。

  這個案子必須平穩著陸,不能對李學武未來的動向產生影響。

  很簡單的道理,這個時候李學武要么進步,要么平調。

  無論哪一種,對于李學武來說都是早有預料的,可以泰然處置的。

  可一旦受案件的影響,出現了不可控的局面,甚至在廠管委會上出現了不同的聲音,對他的未來都是一種影響。

  李學武或是進步,或是過渡性平調,必須讓所有廠領導都認同、認可他的工作。

  也就是組織會議的一致性通過,這對于年輕的李學武至關重要。

  這么說其他人可能不懂其中的厲害關系,但在組織中的讀者一定清楚。

  越是這種快速提拔、提級任用的干部,越是需要良好的口碑和認同。

  從最開始的提拔就出現了不同的聲音,這種聲音會隨著他的進步和工作失誤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亮。

  到最后,某一個關鍵點上,就會成為其萬劫不復的大坑。

  老李是在算計李學武這一系,但對李學武還算是很仁義的。

  本可以在去年管委會成立之初就能提拔李學武進管委會的,但他并沒有這么做。

  揠苗助長的道理誰都懂,傷仲永的故事都聽過,他是想培養李學武,而不是毀了李學武。

  況且李學武不是傻子,董文學更不是傻子,不可能讓他胡來的。

  所以,李學武現在有了管委會副主任的實,沒有這個名。

  李懷德在鍛煉和培養他,卻也給他留了幾分余地和成長的空間。

  幸進,永遠都是基礎空虛的代名詞,是走向職業斷頭臺的岔路口。

  李學武的每一步,必須是成績優秀,眾望所歸的結果。

  所以,李懷德在謹慎,谷維潔在提醒,其他廠領導則是在觀望。

  案子從來都不是廠領導關注的重點,案子背后所牽動的關系和影響才是。

  李學武在給谷維潔做出了明確的表態后,就已經提起了十二分的謹慎態度。

  他邀請谷維潔來到了辦公室,一杯茶,慢慢說,慢慢等。

  古有關羽溫酒斬華雄,今有李學武熱茶破大案。

  中午飯是食堂值班人員做的,彭曉力幫李學武和谷維潔打來的盒飯。

  李學武的辦公室不是第一指揮室,卻是案情節點的匯報中心。

  從周瑤接到他的命令以后,乘坐他的指揮車奔赴東城開展工作以后,案件的每一個進展,都會通過無線電傳回廠里。

  留守廠里的辦案組會立即組織協調調查,分析案情,做出反饋。

  而調查思路和反饋的內容,也會以報告的形式通報給三樓的李學武。

  李學武篤定,這個案子今天一定會有結果,所以連家都不打算回了,就坐在這里等。

  給谷維潔的態度也是一樣,我既然跟你做了保證,那就邀請你來一起等。

  左右不過是下班點,到晚上六點前,算是一個節點。

  六點前能查個水落石出,那是一回事,六點后,或者明天早晨上班前都沒查出具體的情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現在李學武雖然沒有說賭的話,但已經是一場賭博了。

  李學武的押注很大,保衛科全體出動,調查結果和消息反饋上來的頻率越來越快。

  就在他和谷維潔吃完了中午飯,喝了一杯茶,稍作消息的時候,彭曉力上來匯報,第一個目標人物聶小光已經到案了。

  “哦,這是老朋友了——”

  李學武搓了搓手指,看向谷維潔說道:“我其實很不愿意聽到他參與其中的消息,尤其是會聯想到聶成林同志。”

  聶成林雖然不再擔任副廠長的職務,但在組織文件中依然稱呼其為同志。

  這是李懷德的態度,也是李懷德的底線。

  當然了,這個底線不全是李懷德的自覺,也是廠領導的一致性態度。

  紅星廠的變革并沒有經歷太多風波,是先進的,是勝利的,是積極向上的。

  所以,在處理這些勝利背后人員的時候,李懷德難免束手束腳。

  跟其他工廠不同,他不能針對楊鳳山、楊元松以及聶成林等人進行人身攻擊。

  所以,也就有了楊鳳山低調淡出視野,楊元松敗走長安,聶成林營城勞動,熊本成裝病不出。

  成王敗寇,自古如此,否則不就是不識時務了嘛。

  聶成林是唯一一個,也是目前失去領導職務后參加勞動的那一個。

  據勞動隊反饋,他受過兩次傷,但都已經痊愈,只是條件所限,身體有些不好。

  這個倒是能預料到,在去營城的路上李學武就看出來了。

  歲數本來就不小了,再加上一線的體力勞動,長期坐辦公室的人哪里承受得住。

  不過人各有命,性情如此,命運如此。

  如果聶成林在變革中與李懷德有所緩和,就像程開元那樣能屈能伸,或者像薛直夫那樣明哲保身,也不至于到今天這一步。

  哪怕是像景玉農那樣,只把目光和目的明確地盯在工作成績上也行啊。

  只能說聶成林走到今天這一步,怨他自己,有眼無珠,跟錯了人,選錯了路。

  還有一個緊要的因素,那就是教子無方。

  對聶小光的疏于管理,不斷地給李懷德制造麻煩,這根刺李懷德一定記得。

  雖然不至于下黑手,但有這個態度就夠了。

  別忘了,管委辦第三個副主任師弱翁還在勞動隊代表機關支援勞動生產呢。

  那混蛋斗不過李學武,但攪風攪雨當攪屎棍還是綽綽有余的。

  對于聶成林,李學武是一種心態,對聶小光,他又是一種心態。

  雖然是父子,但在他這里,一個是廠里的老同志,一個是行走在法律邊緣的壞小子。

  甭說聶成林在勞動隊吃辛苦,就算是還在副廠長的位置上,聶小光敢對紅星廠職工下黑手,也絕饒不了他。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這件事八成跟對方沒什么關系。

  可這并不妨礙李學武從他的身上打開突破口。

  相比于頑主和老兵的隊伍,聶小光這樣的混不吝,對兩邊的消息更靈通。

  熟悉你的人不一定是朋友,但絕對有敵人。

  所以,李學武一聽到聶小光到案了,便要親自下去會會他了。

  很顯然,谷維潔是沒有這個意思的,因為她并沒有接李學武的話茬。

  就算是聶小光做的案子,也不值當谷維潔下去審問他。

  所以,請谷維潔在樓上稍等,他站起身,帶著彭曉力下了樓。

  保衛樓一樓,長長的走廊盡頭,是保衛科羈押室和審訊室的位置。

  聶小光被蒙著腦袋帶過來以后,就安置在了審訊室。

  李學武找到審訊室的位置,推開門進去的時候,他已經被雙手銬在了桌板上,坐在了審訊鐵椅上了。

  “李處長,李副主任,我是冤枉的!”

  “老實點!”

  王一民一拍桌子,指著聶小光大喝道:“我讓你說話了嘛!”

  “現場已經處理好了?”

  李學武沒搭理想要說話,滿臉不服氣的聶小光,而是問向了負責現場調查的王一民。

  這位還是他第一次出保衛押運任務的老師傅呢,同行的還有韓戰。

  韓戰現在任鋼城保衛處處長,正科級。

  不要再說這種任職的級別錯亂了,企業內部就是這樣,分廠的職級低,但組織部門完善,就是會出現這種稱呼錯亂的情況。

  崗位是崗位,職稱是職稱,職級是職級,完全不是一回事。

  董文學是分廠的主任,李懷德是總廠的主任,紅星廠還有辦公室主任呢,都叫主任,可不是一回事。

  王一民算是經驗豐富的老同志了,不然也不會被李學武選上來,給周瑤搭檔。

  “現場的勘查報告跟分局沒有多少出入,只是咱們對內部情況更為了解。”

  王一民匯報道:“我們已經盡量地完善還原了案發現場的事發情況。”

  “報告我們是同分局一起做的,已經送到周科長那里去了。”

  這么匯報著,他從手邊遞過一份文件來,很顯然就是他說的調查報告副本。

  “目標已經鎖定了嗎?”

  李學武一邊看著文件,一邊給王一民問道:“一個小時前,周瑤說有眉目了。”

  “是,分局那邊已經在協調各片區調查了,情況還在匯總分析。”

  王一民解釋道:“這個時間,那些不安定因素正是活躍的時候,很難確定他們的具體位置,更不容易調查他們昨晚的經歷。”

  “嗯,不著急,慢慢查,進展已經很快了。”

  李學武看完了手里的調查報告,對這個案子有了更為清晰的認知。

  還真有可能誤會聶小光了,至少這小子可沒有組織起五六個人的力量。

  真有這個力量,他也不會對紅星廠的汽車下手,目標應該是李懷德才對。

  也許就是怕這種情況的發生,李懷德才沒有露面的。

  不過有棗沒棗打三桿子了,李學武并不覺得聶小光是個好孩子。

  他放下手里的文件,在聶小光驚慌失措的目光中,回手抽出了腰上槍套里卡著的M1911手槍。

  而就當李學武倒拿手槍,握著槍管向他走來的時候,聶小光真的嚇麻了。

  保衛處有三不見,不能見保衛處之虎的笑,不能見倒拿的手槍,不能被抓進卡車的后車廂。

  他在來時的路上已經體驗過一次后車廂了,可不敢體驗這倒拿的手槍啊!

  “真不是我干的!”

  聶小光也不顧剛剛王一民的提醒和警告了,在李學武近身前便急著喊道:“我有人證!”

  李學武才不信他的人證呢,誰家的好人會在半夜八九點鐘跟一個壞小子在一起呢。

  這樣的人給作證,誰信?

  “我說的是真的!當時我在打架,在城東北新橋后永康胡同!”

  聶小光見李學武要來真的,也不管不顧了,大聲嚷嚷道:“我們十幾個,對面也十幾個,這些人都可以給我作證!”

  “幾點,都有誰?”

  李學武終于開口問話了,攥著槍筒的手指也松了松,不像是剛剛要用力的樣子了。

  “我知道你想問啥,不就是八九點鐘左右嘛,我敢保證,我不在!”

  聶小光很是認真地解釋道:“天還沒黑呢,張建國便讓胡同老二來找我,說是去堵麻三,那小子找死,把老二姐姐給花了。”

  “說清楚點——”

  李學武用手槍敲了敲他面前的小桌板提醒道:“別說你們的黑話!”

  “…是——”

  聶小光鼻子差點氣歪了,我說這個你聽不懂是咋地?

  這些黑話有一半都是你們這些老頑主、老大哥們當年鼓搗出來的好吧!

  現在你跟我裝清純呢!

  算了算了,勢比人強,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誰讓咱落在李二疤瘌手上了呢。

  沒辦法,他只能避免用黑話,老老實實地交代。

  “老二的姐姐沒工作,在家里做家務活,洗衣服的時候讓麻二看見了,給強…那啥了,您懂吧?”

  聶小光想要抬起頭,偷偷瞧李學武一眼,可話剛說完,便見那手槍又敲了一下桌板。

  得了,屁話少說,我懂,我都懂!

  “老二要替他姐姐報仇,找到了張建國,張建國又叫了我們一起。”

  他絮絮叨叨地講道:“我們從昨天天黑以前就一直蹲在北新橋后永康胡同來著。”

  “麻二也許是聽見動靜了,跟家里叫了好些個人來,張建國說等一等,就等到了九點多。”

  聶小光抬起頭,看著李學武委屈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九點以后,麻二家的人還不散,張建國等不及了,就帶著我們沖了進去,麻二讓我們給廢了,現在就在醫院躺著呢。”

  “廢了是什么意思?”

  王一民敲了敲桌子,問道:“死了還是重傷?”

  “就是襠下…”聶小光說到這便是一咧嘴,學了個擬聲詞“尅”,“可惜了,皇上沒了,他算是最后一位太監吧。”

  “李副主任,您明察秋毫啊!”

  聶小光知道這屋里誰最大,誰說話最好是,他看向李學武無奈地說道:“我總不能有分身術,一個時間打兩場架吧。”

  “是是是,您懷疑我沒有錯,我先前是想報復軋鋼廠來著”他主動解釋道:“但您應該知道啊,我的目標是李懷德啊,跟普通工人有個屁的關系!”

  “嘴放干凈點——”

  王一民點了點他,皺眉提醒道:“不會說話我就教你怎么說話。”

  “我知道,這個案子應該不是你。”

  李學武沒在意王一民的警告,而是信任地看著聶小光,點點頭說道:“你這樣的脾氣,不可能對自己的兄弟姐妹下黑手。”

  “還是您理解我啊——”

  聶小光一副找到組織見到親人了似的表情,沉冤得雪一般地說道:“我就算是再混蛋,也不會砸自己的飯碗吧?”

  “我恨李懷德,可我不恨紅星廠啊,是紅星廠養著我們全家呢。”

  “行,是個爺們,通透。”

  李學武故作江湖氣地點點頭,順著毛地往下瑪索,對王一民交代道:“查查他說的,昨晚有沒有這回事。”

  交代完又對著聶小光說道:“廠里死了人,你應該知道了,這件事很惡劣。”

  他很是嚴肅地講道:“就像你說的,誰敢砸咱們的飯碗,欺負咱們的兄弟姐妹,我得讓他血債血償。”

  說完,轉過身往外走,同時給跟出來的王一民交代道:“查清楚了就放他走。”

  “李哥!”李學武的話剛說完,腳還沒踏出審訊室呢,身后便傳來了聶小光的聲音,“我可以幫忙!”

  “不是為了李懷德,是為了紅星廠”他見李學武轉過身,驚訝地看著他,咬了咬嘴唇,頓了頓,這才說道:“也是為了我爸。”

  “你知道是誰干的?”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問道:“還是說,跟你有些關系?”

  這個問題問得不蠢,不是否定聶小光先前說那些話的意思,而是防備他打擊報復。

  “我前段日子被衛國打了,追到我家揍的我”他咬著牙介紹道:“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在盯著他,找機會還回去呢。”

  “衛國不用我介紹了吧,你一定很清楚。”

  聶小光瞅了李學武一眼,道:“他現在玩的很大,手里得有十幾個人了,經常一起玩的、要好的也得有五六個。”

  “我說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調查,他們現在準溜了。”

  他挑了挑眉毛,道:“前天他們幾個就吹牛嗶,說要搞一臺最新的羚羊汽車…”

  “通知周瑤,立即抓捕衛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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