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您交代我辦的那件事有些眉目了。”
周瑤是來匯報分局那份通知的。
她想到了這份通知背后意義有些不一般,可沒想到李學武這么重視。
不僅要求通知到各車間、部門掌握廠職工思想動態,還要求組織思想學習,這是要念緊箍咒了。
她是不敢忽視李學武的要求,因為領導下命令,絕不會無的放矢。
同時,她也想起了領導交代給她秘密調查的那件事。
“我們安排人去營城做了調查,沒有什么收獲。”
周瑤站在辦公桌的一側,微微躬著身子,輕聲匯報道:“消息應該不是從營城傳出去的。”
“營城造船廠,從京城調過去的職工關系我們也捋了一遍,也沒有什么特殊情況。”
“那吉利星公司的總經理安德魯是如何得知我們正在跟圣塔雅集團的談判內容呢?”
李學武微微皺眉,抬起頭看著她說道:“這邊剛談完,安德魯就知道了,急匆匆地跑來興師問罪。”
“而且,我跟日商那邊的談話主要內容,程副主任了解的很清楚。”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我可不記得我有跟他匯報過這一項工作,總不會是彭曉力泄密吧?”
“呵呵呵——”
正站在文件柜前整理文件的彭曉力忍不住輕笑出聲。
這笑聲在周瑤的耳朵里分外的炸耳,領導的質疑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批評了,而是在懷疑她的能力。
“所以我們從這兩方面下手——”
周瑤嚴肅地說道:“分別從程副主任以及他身邊人的關系;意商安德魯主要接觸的人員關系展開調查。”
“然后呢?”
李學武端著茶杯看了看她的神色,問道:“有內鬼,是吧?”
“我們現在還只是調查。”
周瑤的回答很謹慎,并不是怕得罪人,而是怕給領導造成誤解。
如果誤導了領導的判斷,可能會造成很大的后果。
所以,她斟酌了一下,這才匯報道:“通過幾方面的調查和追查,這些關系在一個人的身上產生交集了。”
沒等李學武問,她便主動說道:“是管委辦秘書二室的胡艷秋。”
“二室的小胡?”
彭曉力看了李學武一眼,見他皺眉頭,應該是不認識的。
這便主動解釋道:“剛來不到一年,聽說是委辦敖副主任的關系。”
“什么關系?”
李學武放下手里的茶杯,掃了周瑤一眼,道:“敖副主任也有關系?”
“調查的情況是,胡艷秋的母親和敖副主任是同學關系。”
周瑤微微搖頭說道:“目前并未發現敖副主任參與了這件事。”
“胡艷秋…”
李學武坐直了身子,嘴里念叨著這個名字,仔細思索了一番,記憶中好像沒有這個人的情況。
當初的那個案子,他辦的很干凈,絕對不可能留下遺漏。
所有涉案人員都已經到案,并且據實交代所有的社會關系。
其中可沒有胡艷秋這個名字,而且剛剛進廠不到一年的時間。
就算是這一類的人員,那也應該是二代了。
如果是二代,那這些人未經過系統的訓練,做事很容易暴露。
以目前的形勢,李學武不覺得還有這樣的組織能存活。
“個頭兒不是很高,頂我這兒。”
見李學武正在思考,彭曉力走到一邊比劃著給他介紹。
“齊耳短發,腦門這一塊經常用個粉色的發卡別起來。”
“說話習慣翹嘴角的?”
李學武似乎是想起來了,看向彭曉力問道:“她在辦公室里負責什么工作?”
“對,就是她,說話喜歡微微翹著嘴角,她自己說這樣更好看。”
彭曉力介紹道:“因為有敖副主任照顧,她一直負責接待工作。”
“您也知道,委辦現在最低的安排標準都得是高中畢業。”
他輕聲說道:“聽說胡艷秋是讀了半個高中。”
“半個高中,大學習活動耽誤了嗎?”
李學武的眉頭沒有散開,手指輕輕敲著座椅扶手,眉毛一挑,交代道:“跟圣塔雅集團的那次談判,還有我接待日商的那一次,你去查一查,她是不是有負責接待。”
“不用查了,領導。”
周瑤點頭確定道:“我們查過工作記錄,也走訪過辦公室,是她。”
“周科長說的情況屬實,當時我都在,我都記得有她在做服務。”
彭曉力在一邊確定道:“敖副主任負責接待工作,每次都會叫她。”
“跟程副主任的關系…”
李學武看向了周瑤,問道:“這個調查清楚了?”
“是的,領導。”
周瑤點點頭,匯報道:“消息應該是通過程副主任的秘書張士誠傳過去的,兩人的關系很密切。”
“哦——”
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再問道:“她的背景關系仔細查一查,看看是個人工作錯誤,還是蓄意為之。”
“重點放在社會關系上。”
他強調道:“如果是個人工作錯誤還不要緊,如果是有組織有預謀的,那這件事就嚴重了。”
“領導——”
周瑤遲疑了一下,輕聲問道:“我們是不是直接調查比較好?”
“慢慢來,別著急——”
李學武瞅了一眼周瑤,微微瞇起眼睛說道:“這種案子的調查階段最忌諱心急,容易讓風箏斷了線。”
“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
周瑤點點頭,認真地說道:“如果有最新的情況,我會及時跟您匯報。”
“嗯,去吧——”
李學武緩緩點頭,心里想著事情,看周瑤的目光里多了幾分贊許。
周瑤這一年多的成長他是看在眼里的。
不僅僅是工作和業務上的,在思想上也有了十足的進步。
尤其是在處理危機業務時,較為果斷,又能控制好情緒。
保衛組副主任于德才就曾多次在他的面前夸獎周瑤,說她有大將風度。
李學武是比較信任保衛組這些骨干力量的。
于德才是老機關了,正治思想很成熟,工作扎實可靠。
科級干部隊伍里,有孫健這樣秘書出身的老機關,有孟念生這樣的業務骨干,也有周瑤這樣的新時期高材生。
正因為他適當地放權,給下面人施展拳腳的空間,鍛煉他們成長的時間,才有了今天鐵打一般的保衛組。
正因為他的管理,才讓下面的科一級干部有了再往下放權的態度。
保衛科是保衛組的核心部門,也是保衛組人數最多,組織最大的部門。
一個剛剛畢業一年,從事保衛工作一年的大學生,是否能管理好一個這么重要的科室,在當初李學武提拔任用她的時候,很多人在心里打了個問號。
然而,周瑤用實際行動在這份答卷上讓所有人給出了滿意的評分。
很多人都能看得出來,周瑤的做事和管理風格,很像李學武。
或者說從李學武提副處長以后,韓雅婷接崗,依舊保持了李學武的管理風格。
周瑤在擔任保衛科副科長時,就是韓雅婷帶教的。
一脈相承,到了現在,保衛科的組織工作愈加的完善夯實。
保衛科出來的干部身上,李學武的個人風格很是濃厚。
正直、果敢、成熟、穩重。
很值得學習和思考的是,一個強調紀律和嚴肅工作做法的部門,在日常工作中表現的并不死板。
廠報有文章評價保衛的工作是:有溫度,有深度,有尺度。
很少能看到保衛組的人對廠職工大喊大叫,吆五喝六。
但凡有人頤指氣使,囂張跋扈,早就被負責人收拾了。
且看從李學武往下,領導都不曾對下面如此,他們又有什么理由對廠職工如此呢。
可有溫度的執行紀律,并未讓廠職工覺得保衛組的干事好欺負。
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不用吵吵。
保衛科的人跟你講道理的時候,你最好講道理,別撒潑,不能逼著人家跟你講《條例》。
周瑤接手保衛科之后,提出了三個先進:管理要先進、業務要先進、思想要先進。
在以前,廠職工對保衛處的刻板印象是大老粗,只會嚇唬人。
現在可不是這樣,廠報上見的最多的,還是保衛處寫的文章多。
基層工作、安全提示、案例分析等等,很是從廠職工日常生活著手,腳踏實地,實事求是地干工作。
時間長了,保衛科的干事辦案或者辦事,群眾工作越來越好做,根本不用多費事,幾句話就能處理好。
這就是信任的力量。
有廠職工戲稱,保衛科的猛張飛改學林黛玉繡花了,不僅耍得了槍桿子,玩得轉筆桿子。
這可不是調侃保衛科的科長是個姑娘,而是在說保衛科的變化。
有保衛科這樣的先進模范帶頭,保衛組的其他科室也不甘示弱。
作訓、監察、綜合、保密、消防,比著學,學著比。
作訓科是魏同打的底子,不僅僅要負責保衛組的執勤人員訓練,還承辦了雙預案工作人員的培訓。
因為工作表現優異,獲得了正式的培訓基地稱號。
很多兄弟單位為了節省資源,都會把自己的保衛和消防以及雙預案工作人員安排委托來紅星廠培訓。
在紅星廠的訓練場,與衛三團展開合作的訓練基地,不僅僅實現了自給自足,持續建設和擴充營地范圍。
還在城市內作戰和指揮、城市內治安防衛和指揮項目上有了研究。
紅星廠的護衛隊一直都有接受山上的訓練,專業技能上,并不輸給衛三團的戰士。
甚至因為訓練資源充足,裝備先進,每每在訓練對抗中奪得頭籌。
監察科的主要工作有兩個方向,一個是安全生產監察,一個是工作紀律監察。
在兩個辦公室的下面,各有一個監察大隊,人數在二十人左右。
針對紅星廠全廠范圍開展安全和紀律監察工作。
這些人有少部分是來自于組織結構變革,多一部分則是保衛處自主考核招錄和經過專業培訓的人員。
秉持著專業和嚴肅的態度,很是在廠里刮起了一股紀律風。
廠人事科科長兼任監察科科長,這個效果是很厲害的。
人均小泰迪一般,見著有違規違紀的,上去就懟。
因為有李學武坐鎮,最開始貼封條跟貼符篆似的,咔咔停車啊。
車間里但凡有嚴重生產隱患的,叫停不改的,車間主任指定挨收拾。
你要去反應他們?
找誰反應?保衛組一把手是李學武,主抓安全生產工作。
興許你還沒走到廠辦公樓呢,這邊已經把你的問題查了個底掉兒。
今年紀監工作確實取得了很大的進展,繼紀律監察處合并至保衛處組成保衛組以后,紀監工作就有了新的變化。
在其他工廠,這種打擊是很嚴重的,對干部的監察工作形同虛設。
但在保衛處,明察暗訪,工作組全國跑,只要有紅星廠的派駐機構,他們就會定期巡查。
很多人都知道,李學武以前就是紀監的副書記,抓紀監是特別狠的。
只要是監察大隊查出來的,證據做實的,你就乖乖地交代吧。
求情?
誰敢去求情?
你的關系再牛,能找到廠領導那去啊?
就算是廠領導,跟李學武也是不好求情的。
說他是鐵面無私,好像不講人情,但工作就是工作,李懷德的人他都照查不誤,誰跟他求情?
保衛處綜合辦和保密辦相對低調一些,兩個科室負責的還是文案工作和情報保密工作。
相對來說,保衛組的部門間合作還是很緊密的,保密科的很多行動都是與保衛科一起合作。
綜合科是大管家,跟所有科室都有合作和聯系。
六個科室中,最辛苦,也是紀律要求最嚴的,還屬消防科。
從監察科分出來一部分機關人員組成了消防辦公室,從廠護衛隊和廠職工中招募青壯組成了專業消防隊。
現有消防水車、消防炮車、挖掘機和消防云梯車等等專業設備十幾臺。
為廠區消防和周邊兄弟單位的消防工作給予了強大的保障和支持。
消防隊現有一百多名工作人員,24小時備崗,全天候保證紅星廠的作業安全。
在李學武的要求和指導下,營城造船廠和鋼城煉鋼廠也紛紛組建了專業的消防隊伍。
總廠的消防隊與其他兩地的消防隊伍多次組織交流和競賽。
李學武對安全的重視,在消防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保衛組的小金庫可是很鼓的,只看消防隊和其他部門的用車就知道。
紅星廠要組建汽車生產線,先前的整備車輛就賣不出去了。
且目前回收的二手車資源瀕臨枯竭,生產部門這邊已經停了汽車整備的工作,但有很多改裝車存了下來。
賣不動,李學武索性大筆一揮,給各個部門補充車輛。
按各部門執行需要,特別涂裝了對應的標志,一下子便提升了保衛組整體機動水平。
其他部門自然羨慕,可畢竟保衛組有工作需要,也就是幾個建筑指揮部從李學武這邊拿走了一部分車。
營城造船廠要擴建萬噸級貨船的船塢,鋼城不用說,跟京城一樣,都是大工地,很多項目都在施工。
為了滿足指揮部的機動能力,李學武協調委辦,算是把保衛處和生產管理處搞的汽車項目庫存車給內部消化了。
雖然今年年底,紅星羚羊就能量產,到時候會有專業的工程車。
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工程部的指揮急需機動車,現在有比以后有實惠更多,所以李學武給,他們就要。
敞篷的、帆布蓬的威利斯正合適在工地上使用,一般的坑坑洼洼一腳油門就干過去了。
你等紅星羚羊?且不說產能如何,就是那些訂單都滿足不了,年底這工地都封凍了,還要個屁啊。
所以,一夜之間,生產管理處庫房里的整備車輛全被瓜分殆盡。
保衛處和生產管理處的項目合作也算是到頭了。
把最后一筆資金下發給加班的工人,這個工程算是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當然了,整備車項目的工人和工程師是很遺憾的。
畢竟一個月下來平均每人工資翻倍,誰能舍得這個機會。
但是,廠里要大規模流水線生產新車,且整備車的來源枯竭了,他們只能遺憾著跟這個項目說再見了。
前前后后一年多,最早參與這個項目的工人私底下核算了一下,至少多賺了六百多塊錢。
這是什么概念?
六百塊錢,一級工每個月三十二塊錢,小兩年的工資了。
自行車一百八,收音機八十,手表一百四,縫紉機一百二,給兒子娶媳婦的三轉一響都夠了。
剩下的錢還能打一套新家具不說,娶媳婦兒被褥布料都有了。
真把實惠揣進兜里了,吃到這一部分紅利的職工,你說聽不聽話?
當然了,整備車輛的項目是結束了,但這些有了整備經驗的工人都被夏中全標記了出來。
尤其是手藝精湛,技術突出的,由李學武安排,分別向兩個方向發展。
一個是去往鋼城汽車生產廠擔任主要技術和生產骨干,另一個則是去往辦事處擔任汽車維修工程師。
十六家工廠的整合速度明顯加快,五月份開始的整合工作,首期兩家工廠的整合審計工作已經進入到了末期。
也許是突然襲擊,也許是沒想到拿他們當儆猴雞,這兩家工廠被華清的審計團隊殺麻了。
市里的紀監工作隊直接進駐到了兩家工廠,紅星廠的護衛隊和保衛處也安排人參與了紀律保衛工作。
而市里和紅星廠的審計團隊結合華清的審計人員,針對重點違規違紀和資產盤查情況實時向工作組和其他工廠做了通報。
兩家工廠的主要負責人全部被控制,財務以及相關部門的主要負責人和賬目全部被封查。
市里又調集了審計力量,針對兩個工廠的歷史問題進行倒查。
沒有期限,沒有標尺,只要有問題,一查到底。
好家伙,這一波反彈風暴算是給這十六家工廠打蒙了。
通報的標題很醒目《勿謂言之不預也》。
就在傳出紅星廠要兼并這十六家工廠以及所屬土地的時候,他們就接到了市里的通知。
要求整理盤查資產,等待工作組的接受。
而這十六家工廠的負責人是什么態度呢?
自然是有愿意與紅星廠合作的,可也有不愿意的。
甭管愿意不愿意,都沒把賬目和財產審計當一回事。
這些年上邊的審計下來不知多少回了,也沒說怎么著。
所以他們忙著跟市里協調,向紅星廠施壓,以便獲取更多的資源。
資源是什么?
就是被兼并之后,能給他們提供什么位置。
以及他們那些下屬能獲得什么位置。
你說了,這些人這么大公無私,不僅想著自己,還想著下屬?
當然要想著,死了都得拉去墊背的那種。
來了紅星廠,如果沒有那些下屬的支持,他們就是孤家寡人了。
人都有報團取暖的心態,很正常。
只是他們沒想到,紅星廠這么狠。
為了壓縮十六家工廠兼并后的組織難題,直接對他們的管理和賬目開刀。
首期的兩家工廠主要管理人員已經折進去了,一個都沒跑了。
上行下效,尤其是這個時期。
這十六家工廠剛剛完成大學習的變革和改造,結果呢?
管委會的干部甭管是以前的,還是后上來的,全都承擔了責任。
除非是那種剛剛調過來的,才能幸免。
市里對這次的審計工作也是比較重視的,借助紅星廠的力量,想要好好剖析一下目前工業的管理水平。
結果這兩家工廠不給市工業臉,全都有問題,且是大虧空。
一方面體現了第三方華清審計團隊的審計能力,另一方面也體現了紅星廠和市里嚴查嚴辦的決心。
正在觀望中的十四家工廠徹底麻爪了,全都開始了自查自糾。
按照通知要求,自查自糾期間查獲和交代的問題,有所屬工廠自己處理,而在審計組進駐后查出的問題,一律由市里的紀監部門處理。
現在的問題嚴重性已經顯現出來了,市里動真格的,十多年前的事都要查,早調走的那些人都心驚了。
十四家工廠,沒人知道下一期有沒有自己,所以都要做好被審計的準備。
全面清查資產,缺失的定責,能補的補,不能補的處分相關負責人,將缺失部分登記入賬,丟失的要追,追不到的就查,誰負責期間丟失的,由誰來賠償損失。
有的工人已經退休了,還要被工廠叫回去交代問題,補償損失。
全面清理人事,偷閑躲懶、泡病號、磨洋工的,一律標記備案,曠工缺勤的,更是要補充原因。
全面清理財賬,所有漏洞都要補齊,貪的吐出來,黑的交出來。
有很多負責人已經調去了其他工廠,或者其他單位。
這一情況先是工廠辦公室人員上門做工作,一次做不通的,下一次就由廠領導做工作。
如果廠領導工作做不通的,直接登記紀監臺賬。
既然說不通,那就不要面子了,審計下來直接往上交,由市里處理。
尤其是這種情況,不給面子的,那說不清的問題都往這些人身上堆。
一時之間,紅星廠周圍的十幾家工廠可算是熱鬧極了。
廠職工們自然是看熱鬧,他們可從不知道廠里有這么多的虧空。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其實現在的窟窿還不算大呢,查出來也不要命。
再過十幾二十年,市場的風變了,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的時候,這些窟窿堵不住了,直接潰散。
到時候他們看的就是自己的熱鬧了,工廠倒閉,他們回家。
“情況很嚴重嗎?”
李懷德見李學武拎著筆記本進來,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端起茶杯,示意了李學武到沙發那邊坐。
李學武給跟進來泡茶的栗海洋點點頭,等李懷德落座,他這才在長條沙發的一端坐下。
“如果看范圍的,算是比較嚴重的了,市里紀監一處的向處長來了,叫了我過去坐坐,談了談。”
“我聽海洋說,牽扯的面很大嗎?”
李懷德捧著茶杯喝了一口,皺眉問道:“市里是個什么態度?”
“向處長的意思是一查到底。”
李學武接了栗海洋遞過來的茶水,微笑著點點頭算是道謝,嘴里同時回答了李懷德的問題。
栗海洋是最佩服李學武,也是最向往跟李學武學習的。
只看領導對李學武的態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只有副主任一級來領導辦公室才有在沙發區匯報的資格。
或者是下面的群眾直接找來的時候,領導會在這邊接待。
領導對待干部和群眾的態度自然是不同的。
但對于李學武,李主任的信任是有目共睹的。
話語間,提及此事的來源,領導毫不避諱地說是他匯報的。
其實只要說“我聽說”這樣的表述,李副主任也不會詢問的。
可是,這樣坦然地表述,恰恰證明了兩人互相信任的關系。
他不敢打擾領導的溝通,只拿了筆記本在自己的辦公桌后面邊聽邊做著記錄,好登記在領導的備忘錄中。
“市里是有心敲山震虎的,想要借這一次的機會,探一探工業管理的底”李學武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就是沒想到這一探,徹底捅了個大窟窿。”
“這說明他們的問題很嚴重啊——”
李懷德皺眉道:“你當初提審計的意見看來是正確的,否則這些問題累加起來,轉移到紅星廠的身上,后果不堪設想啊。”
“這只是正常的工作流程。”
李學武并未在這個問題上多解釋,再次開口匯報道:“首期的兼并工作已經進入末尾階段。”
“下一期的準備工作已經開展,工作組預計在四個工廠開展審計工作。”
他打開了筆記本,說道:“咱們廠的廠房建設工作進展順利,十六家工廠的兼并和資源整合方案開展順利。”
“如果不出意外的,到年底前,十六家企業會順利按照計劃,并入三產工業中,其中的一部分會被轉移至鋼城和營城。”
李學武將一份文件放在了李懷德的面前,匯報道:“關于機加工企業的整合方案已經做出來了。”
“如果景副主任那邊的收購工作順利,年底前,這邊的機加工企業,可以完全并入到奉城一機廠。”
他攤開手解釋道:“到時候就可以在奉城成立機加工工業區了。”
“嗯,這個工作要抓緊。”
李懷德看著李學武遞過來的整合方案點點頭。
這是獨立于十六家整合方案的另一套方案,是奉城一機廠收購項目確定后開始做的。
以應對機加工產業調整,整合成為機加工產業區。
他一邊看著文件,一邊問道:“這個給程副主任看過沒有?”
“是,我已經跟程副主任做了匯報和溝通。”
李學武點頭說道:“程副主任的意見是,三產工業的規模越來越大,必須在年底前完成整合和調整。”
“你的意見呢?”
李懷德抬了抬眼眉,瞅了李學武一眼后,繼續看著文件。
“關于三產工業,你是怎么想的?”
“我覺得程副主任的意見還是很中肯的,三產管理處的能力有限,并不能很好地協調管理這么大攤子。”
李學武毫不猶疑地提議道:“我建議在資源整合過程中,討論研究專業廠劃分成立獨立運營二級分支機構的工作。”
“比如食品廠,可以整合成立食品加工分廠。”
他看著李懷德匯報道:“擁有獨立的管理和運營權限,有助于專業生產的高效化和營利性。”
“在晉級和集團化過程中,作為過渡,可以進一步完成分公司的轉化。”
“嗯,食品廠——”
李懷德放下手里的文件,手指在上面敲了敲,看著虛空中說道:“機加工、機床廠、汽車零部件廠、五金廠…”
他想了想,這才凝聚目光,看向了李學武,說道:“可以,這個想法沒有問題,上會討論一下。”
“爭取在年底前完成分廠的組建,為集團化打好基礎。”
李懷德喝了一口熱茶,緩緩點頭感慨道:“這兩年咱們廠的組織結構變動很大,分分合合的。”
“其實這也恰恰證實了咱們是在發展不是嗎?”
李學武微笑著說道:“只有企業發展到了一定程度,才需要單獨劃分分廠,獨立運營的。”
“呵呵呵——”
李懷德輕笑著點點頭,說道:“確實如此,眼花繚亂的,分不清個數了。”
他看向李學武說道:“三產工業就像一只母雞啊,不斷地在吃小蟲,孵化出一個個分廠和機構來。”
“你和玉農同志是有功的——”
“都是為了組織工作,為人民服務嘛。”
李學武笑著客氣道:“我可從來沒想過三產工業是我的,相信景副主任也不會這么想的,她是希望紅星廠這個大家庭越來越好,團結戰勝一切。”
李懷德主動問及程開元是否看過這份方案,李學武就知道他想談什么。
程開元的建議既然已經跟他溝通過了,那必然是跟李懷德匯報過的。
沒有準信,程開元也不可能跟自己說。
這當然是李懷德的意思,三產工業的攤子越來越大,李學武和景玉農掌握的工業勢力也越來越大。
他當然不是懷疑李學武和景玉農有什么私心,只是這種情況不利于組織團結。
都知道,上面就要對紅星廠的班子做補強工作了,這個時候還搞這么臃腫的工業體系,難免要被詬病。
不過要動三產工業,李懷德也是有所忌憚的。
怕引起景玉農的反彈,怕引起董文學一系的誤會。
所以,理所當然的,程開元成了他手里的刀。
這也是程開元正在向李懷德靠攏的一個表現。
李學武已經了然了,那就必須有所行動。
在給景玉農的電話中,他剖析利弊,把三產工業必須分家的目的和意義講的很透徹,很清晰了。
景玉農那邊的意見也很直接,要分就分個徹底,趁著十六家工廠和奉城一機廠的兼并收購工作,資源整合最大限度的開展分廠劃分工作。
也就是說,把能夠獨立完成生產管理工作的工業都劃分出去,成立分廠。
分廠在地位上與煉鋼廠是一樣的,只不過是級別上不同。
三產管理體系中,有很多工業是與其他兄弟單位合作的。
在資源整合和分廠成立的過程中,還要協調兄弟單位,是否成立聯營公司。
當然,聯營公司并不會直接落在具體的分廠身上。
而是把三產工業獨立出去,成立分廠的這一部分工業劃分進聯營公司。
簡單地來說,就是把三產管理處獨立化,換個牌子叫聯營公司。
未來在集團化的過程中,聯營公司旗下的分廠能獨立經營的,則成立分公司,不能獨立經營的,再與新獨立的三產工業組成聯營公司。
李懷德的形容很貼切,三產工業就是工業母雞,不停地孵化工業項目。
景玉農是有私心的,三產管理處破而后立,成立的分廠,不也是蛋糕嘛。
到時候這些規模較大的分廠劃歸生產管理處管理,她的人不也就進入到生產管理處的序列中了嘛。
有李學武和董文學一系的幫忙,她的根基要比程開元扎實的多。
所以,今天李學武給李懷德匯報的也是很清楚,甚至把三產管理處攤開晾曬在了李懷德的面前。
這也讓李懷德對他和景玉農的感官再一次達到了滿意的程度。
他想要在紅星廠施展抱負,必然是要均衡各方利益和關系的。
尤其是要做好上面隨時對紅星廠班子進行補強的準備。
來了一個副主任,你說往哪安排,怎么分工啊?
李學武和景玉農真撒手,可算是給了李懷德好大的信心。
凡是涉及利益關系的,哪一次調整和變革不是打的頭破血流的。
他現在最得意的,便是把李學武安排在了委辦副主任的位置上。
有李學武協調各方關系,統籌規劃紅星廠的日常工作,可算是讓他騰出手來干更多的事。
“有件事得跟您請示匯報。”
李學武攤開筆記本講道:“夏中全同志代表技術辦公室給我提了個建議,想要組建考察團,以接受設備的名義,前往日本參觀學習。”
“同時也負責飛機生產線的運營考察和拆卸升級,監督和學習數控加工中心的管理和使用。”
他看先李懷德,請示道:“這件事還得請您出面來協調一下。”
“包括外事部和外經貿。”
李學武拿出一份邀請函,介紹道:“這是三禾聯合株式會社提供的考察邀請函,用作此次的交流合作。”
“三禾那邊已經談好了?”
李懷德看了看邀請函,很是正式和客氣,抬眼看向李學武說道:“這件事先放一放,有一些變故,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他將邀請函放在了沙發扶手上,給栗海洋招了招手,從對方手里接過一份文件,遞給了李學武。
“你跟我提到的那個701工程,我問過了,那邊主動聯系了咱們。”
李懷德介紹道:“冰城飛機制造廠對咱們的咨函很是意外,701飛行器研究小組要來咱們廠調研。”
“可是…日商那邊已經去了鋼城,正在驗看電子工業的建設進展。”
李學武匯報道:“昨天我們談了談,中村秀二對咱們的考察學習表示了熱烈的歡迎,現在…”
“不,不能是咱們派人去了。”
李懷德嚴肅地看著李學武說道:“上面的意思是,701飛行器研究小組進駐紅星廠,幫助咱們掌握這種飛機的流水線安裝和生產。”
“是幫助,還是劃撥?”
李學武微微皺眉,看著李懷德問道:“上面想要劃走這條生產線?”
“情況并沒有你想的那么嚴重——”
李懷德微微搖頭,道:“飛機制造廠是紅星廠的,生產線是紅星廠的,這在合作協議上是標明了的。”
“冰城飛機制造廠的意思是,合作開發,共同研究。”
他看著李學武緩緩點頭,道:“這件事你得慎重,不能意氣用事,該是咱們的,永遠是咱們的。”
“可紅星廠是組織的,你要記住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