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學武,跟法商的簽字儀式你沒去啊?”
三樓走廊里,程開元見李學武從辦公室門前過去,便主動站起身招呼了一聲。
李學武回過頭,笑著回應道:“程副主任,我沒跟著去,是丁主任陪著領導去的。”
“來來,正想找你聊聊呢,是關于奉城一機廠考察團隊的事。”
程開元叫了李學武進屋,同時給秘書吩咐泡茶。
“甭忙活了,在谷副主任那邊喝了。”
李學武擺擺手,叫住了張士誠,走到程開元辦公桌對面坐了。
張士誠知道李學武不抽煙的,所以也沒有上前遞煙點火。
“這還是上周的事兒呢”程開元嘴里是叼著煙的,但見李學武戒煙了,使勁抽了一口,把煙頭在煙灰缸里掐滅了。
“老夏來我這調人辦手續,我多問了一嘴。”
程開元看向李學武問道:“聽說是要拆分一機廠對吧?有具體的執行方案了嗎?”
“還沒呢,如果有一定是先報請到您這的。”
別看李學武跟程開元的關系一般,但工作上的關系是很正常的。
紅星廠機關辦公管理制度就是李學武籌備制定的,他根本沒給自己留什么后門。
且他也不準備自毀長城,做第一個違反辦公制度的人。
就算是李懷德,也不愿意看到有人違反既定的辦公制度,搞什么一句話一支筆的小伎倆。
所以,李學武說有兼并奉城一機廠的執行計劃,一定是要跟程開元溝通的。
他現在管委會的工作處境有所緩和,李懷德不愿意在這個時候內部不穩,出現什么差錯。
要是給企業晉級和集團化帶來什么干擾,得不償失。
正經的,李學武還是比較認同程開元的工作能力,尤其是管生產這一塊兒。
鄺玉生私下里跟李學武提及程開元也是滿口的贊譽。
當然了,在組織生活上,對方搞出來的那些事,鄺玉生也是極為厭煩的。
可這并不耽誤全面且積極地評價程開元這個人,還是有管理能力和智慧的。
不然京城二機廠也不能在他的帶領下進步飛快,在前幾年的運動中存活下來不是。
“李主任的意見是拆,這屬于資源整合的過程。”
李學武解釋道:“奉城一機廠是歷史悠久的老工廠了,分支機構眾多,甚至多數與紅星廠重合了。”
“初步考察的意見是按拆、合、改三個步驟執行。”
“拆和合我倒是能理解,改怎么改,改成什么樣?”
程開元喝了一口熱茶,看著李學武提醒道:“奉城一機廠的情況資料我看了一下,沒有伍佰萬元下不來的。”
“所以要謹慎和慎重地處理廠屬資產。”
李學武認真地點點頭,說道:“拆掉能夠獨立運營的分廠或者優秀資產,實施扁平化改造,直接向集團化管理分公司過渡。”
“合并同屬性部門,歸納提級到紅星廠管理內部執行,比如服務部,應調整到紅星廠服務部,設立三級分支機構管理。”
“改,自然是處理不良資產,這一部分內容是要等到拆分和合并的步驟完成后再進行。”
李學武仔細斟酌了一下,這才開口說道:“改也不是把這些資產當垃圾甩賣或者置之不理。”
“我的建議是優化和變革。”
他強調道:“無論是機器老化,還是技術落后,甚至是工人水平一般,整體缺少戰斗力和競爭力。”
“可以把這一部分工廠單獨分出來,組建聯營工業,搞責任管理制度。”
“責任管理制?”程開元聽見他說起這個,眉頭微微一跳,隨即問道:“李主任的意思?”
“不,是我個人的意見。”
李學武看著他,認真地說道:“與其說處理這些不良資產,倒不如說打造一塊試驗田,或者叫責任田也行。”
“這個說法倒是透徹,想不到你對農村農業還有研究。”
程開元打量了李學武一眼,笑著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就是個比方,但意思是那個意思”李學武解釋道:“反正不產糧,倒不如徹底翻個底朝天,搞干部競爭機制,能者上,庸者下。”
“我的原則是,不投資一分錢,搞內部資源整合,重獎重榮譽,切實鍛煉一批年輕有為有膽識的干部。”
“重獎,重榮譽,確實鍛煉人啊。”
程開元仔細琢磨著,緩緩點頭說道:“如果能把工廠盤活,起死回生,重獎重榮譽也是理所應當的。”
“當然了,這不僅要強調干部管理負責制,還要強調生產管理負責制。”
他看著李學武點了點桌面說道:“搞內部變革,一定要注意分寸,注意群眾們的態度。”
“是,您的意見我明白了”李學武在筆記本上做了記錄,解釋道:“物質獎勵和精神獎勵并舉。”
“試驗田和責任田這個概念沒有問題,我是比較認同的。”
程開元想了想,看著李學武問道:“你有想過紅星廠現有的工業體制變革,也走這一條路嗎?”
“不是想不想的問題,是必須想,必須走的問他。”
李學武沒在意他這么問會不會引起什么責任,認真地講道:“三年后軋鋼廠搬遷至鋼城,一大批服務配套型分廠會被甩下來。”
這個不用想,一定會有,紅星廠在鋼城建設的新軋鋼廠要采用世界最為先進的軋鋼技術。
且新軋鋼廠將不再附著這么多的分支機構,扁平化手術后,作為集團化管理的專業廠之一。
也就是說,現有的分支機構,將在升級和集團化過程中脫離獨立運營。
而在邁向未來的發展過程中,必然會有一些規模較小的分工廠生存和經營困難。
如果全靠總廠或者集團供養,就沒有頭了,似是吸血鬼一般掛在集團的身上。
程開元跟李學武問的,就是未來這些工廠的出路,是否遵照正在說的這種負責制經營理念運營。
李學武的意見是,甭管黑貓白貓,能抓耗子的就是好貓。
小工廠最容易出大成績,人少心齊好轉身,把責權下放,做好服務和配套,掌握好大方向,任由他們橫沖直撞。
這年月,工業和商業都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情況,無論計劃經濟還是市場經濟。
不然何來的紅星廠收購營城造船廠和奉城一機廠啊。
李學武這套理念最先得到的其實是李懷德的支持和認同。
很簡單,李懷德要收掌人事權,還想要鍛煉屬于他自己的隊伍。
目前紅星廠最適合鍛煉干部的部門竟然是津門貿易管理中心和三產工業那邊。
軋鋼廠和煉鋼廠內部死水一潭,干部輕易沒有調動和變動,勢力較為穩固。
這是李懷德最不想看到的,所以他要大膽啟用年輕人,支持青年干部走上領導崗位。
李學武提及把一些虧損的,或者整體生產能力較弱的配套工程甩出去,交給青年干部去管理和運營,很得李懷德的意。
前年為了搞小工廠,成立的暖氣片鑄造廠、汽車修理廠等等,都處于虧損的狀態。
反正都是虧,倒不如廢物利用,這些青年干部下去又能鍛煉,又能增長閱歷。
主要是不費錢,更不用擔心搞出問題來。
“除了搞責任管理制度外,還得從外部空間找生存的機遇。”
李學武放好筆記本,介紹道:“圈在家里養不出好孩子來,倒不如打開門讓他們盡情地耍去。”
“只要大方向不出問題,該找對象找對象,該找婆家找婆家,紅星廠出嫁妝。”
“哈哈哈——!”
程開元被李學武的形容給逗笑了,拍了一下桌子,點著李學武說道:“剛說你是對農業農村有研究,現在得說你對感情生活有研究了。”
“嗨,負責全面工作嘛,自然是眉毛胡子一把抓了,哈哈哈!”
李學武也是開了句玩笑,眉毛胡子一把抓是貶義詞,可用在這里是合適的自謙。
關于找對象和找婆家的形容,是對聯營廠的一種合理解釋。
規模較小,生產能力較弱,綜合實力不強,發展潛力不高的工廠,允許負責人尋找外援。
聯合開發也好,合作生產也罷,乃至是合股經營呢,紅星廠都會給予一定的支持。
比如科技研究所的生產項目,三產和聯合工業的生產項目以及配套項目。
這里注意一下,聯合工業和聯營工業不是一回事。
看似都有合作,甚至都有股權合作,但實際上是兩碼事。
聯營可比聯合緊密的多了,聯營廠內部是沒有內外干部職工之分的,上下一根繩。
紅星廠的聯合工業可不是這么回事,聯合工業內部干部和職工各屬各廠,連生產設備和技術都是合作拼湊的。
既然是聯營,紅星廠完全可以像是嫁姑娘一般,把整個工廠“嫁”出去。
包括技術、設備、工人等等,只要對方給一筆可觀的彩禮就行了。
這當然不是賣工廠,更不是處理那些工人,而是以合作經營的形式,把這一部分管理權出售。
產權還是紅星廠的,包括地皮和股份。
每年都可以從這些“兒女”分工廠手里得一筆小小的孝敬,就算有了個親情了。
等哪天親情不在了,兒女長大了,或者出走了,收回土地,清理股權,保證不會虧損。
這種溫和資源整合管理模式,任是誰聽了都覺得十分可行。
尤其是十六家企業兼并工作正在進行,大大小小的工廠和部門按照次序進行整合。
在這一過程中,自然有一些工廠的分工廠被甩了下來。
程開元形容其為雞肋工廠,食之無肉,棄之可惜。
反正奉城一機廠是要跟十六家工廠一起整合兼并的,到時候把這些企業打包整合,成立聯營工業管理處,跨越京城和奉城的一個大部門就成立了。
“整合方案和執行方案出來后一定要轉給我看一看,生產這邊必須走在前面。”
程開元招呼秘書張士誠從柜子里找了文件出來遞給李學武,說道:“這個你看看。”
“跟意商談判有結果了?”
李學武接過文件掃了一眼,標題上寫的很清楚,不用亂猜。
“上個月去奉城和鋼城,徐斯年還專程打電話來問,是不是要去營城造船廠。”
“呵呵,他是心里沒底,還是手里沒貨?”
程開元輕笑一聲,他煙癮極大,這會兒忍不住了,掏出香煙點了一支。
吹散面前的煙霧,見李學武看文件仔細,便繼續說道:“我每問起營城工業的生產情況,必有人給我告狀,說徐主任謹慎過頭,到了發神經的地步。”
“呵呵——”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并未在意程開元的話。
掃過一遍文件后這才講道:“說這樣話的人您以后再遇見了請轉給我。”
“我要把這人提到聯營工業去施展才華和抱負,千萬別埋沒了人才。”
“呵呵呵——”
程開元只是輕笑,并未以及這話的出處,反而意味深長地問道:“關于徐斯年同志,你是怎么看的?”
“受任于草創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
李學武用諸葛亮《出師表》里的一句話話,稍加改動回答了程開元。
程開元想了想,點點頭說道:“確實,徐斯年同志是為了紅星廠做出犧牲了的。”
李學武并未對此再做評判,而是放下手里的文件問道:“安德魯的意思是想搞代持股那一套?”
“這在體制上是行不通的,他不具備這個資格。”
“嗯,我也跟他提到了這一點”程開元點點頭,解釋道:“畢竟跟中波公司差得太遠了。”
知道李學武文案工作厲害,沒想到竟是如此厲害。
寫文章就不說了,出書上報紙,管理也不用說,機關管理制度都是他設立的。
只是沒想到閱讀和記憶力也是如此的強悍,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這一手真嚇人啊。
那是厚厚的一疊談判備忘錄啊,李學武三五分鐘只怕是看了重點標題和段落都不夠用的。
可現在跟自己談話,竟然直抓重點,講起來一點都不卡頓。
“豈止差得遠了,差之毫厘,謬之千里,就不是一回事。”
李學武伸手輕輕拍了拍文件,道:“中波公司的成立背景和影響,尤其是對方在運輸行業上的意義及貢獻,不是吉利星公司能體現的。”
“游艇制造企業,能由紅星廠執行代工生產都算是工業部罩著了,他還想這美事?天方夜譚了屬于。”
“我更傾向于他是獅子大開口”程開元心里也苦,好不容易從李學武手里接了一份對外貿易的機遇,一個月了,談判談了個稀碎。
營城造船廠他都去了三五次了,可談判的實際進展微乎其微。
對方要的太多,自己給不了,自己要的太多,對方大罵草泥嘛。
現在問題僵持在這了,程開元也沒轍了。
以前京城機械二廠沒接過外貿的訂單,更沒有跟這些老外打過交道,實在是沒經驗。
上一次集體跟外商代表談判,李學武是給他配備了專業的談判團隊。
這一次雖然也抽調了一些人參與談判,但從組織到談判,連他自己都覺得亂糟糟。
張士誠打聽了一圈才知道,李學武每次搞對外談判,必先組織辦公會議,把所有的預案和流程做至少三套。
他哪里有李學武那個耐心,更沒有那個細心,只覺得吉利星公司跟紅星廠已經有了合作基礎,這次的談判還不是手到擒來嘛。
草塔嘛的,那個叫安德魯的意商,真是個老混蛋,滾刀肉,油鹽不進的那種。
程開元氣急,一度懷疑這老登是特么跟李學武串通好了的,故意來磕磣他的。
但這種荒謬的想法只是氣急眼了才胡思亂想出來的,真正冷靜下來,還是很能認識到自己的不足。
跟這些老外打交道,他自己本身就是先天不足,連一句外語都不會說。
談判全程考翻譯,節奏上太吃虧了,甚至都有種憋屈的感覺。
再一個,他對工業生產很自負,跟安德魯那老登沒少就工業管理問題吵架,這讓雙方的談判基礎進一步的退后了。
所以,半個月了,他不理安德魯,安德魯也不理他,兩人跟特么兩口子打架冷戰的狀態一樣。
五月末,安德魯給紅星廠來電,意思是要找李學武談一談。
這可把程開元逼到墻角了,真叫那老登找來紅星廠,越過他找了李學武,那他徹底算是顏面掃地了。
張士誠打聽了一圈,確定李學武還沒跟安德魯接觸,是正在處理日商那邊的情況,他這才主動找了李學武來處理這件事。
他主動找李學武,比讓安德魯找李學武主動得多,也省的尷尬和丟人了。
當然了,找李學武自然是不能直接以這件事來找,說出去多寒磣啊。
他找了個別的理由,叫了李學武進來后,這不攤牌了嘛。
看著李學武不慎在意的模樣,程開元也是火大的慌。
當然不是跟李學武火大,而是跟安德魯那個老不死的火大。
你就說,李學武有啥出奇八怪的,為啥外商都喜歡跟他談啊。
要是娘們也就算了,說李學武長的威武有氣度,一個老頭子動不動的往京城跑來找李學武算怎么回事啊。
李學武就那么好?
這紅星廠負責對外貿易的干部里你手扒拉找,就屬這損小子坑這些老外最狠,手段最餿吧。
但是,這些老外還就認李學武這一頭兒了,整的程開元都不會了。
比較李學武,他又是特么請客吃飯,又是陪同調研,還特么在談判條件上給予了優惠。
可是,你看這老登,越慣著越脾氣大,竟然跟他耍起脾氣來了。
我就不信李學武能開出比我更好的談判方案和條件,不坑死你們這些混蛋算跑了你們了。
你看看那三禾聯合株式會社的小鬼砸,讓李學武耍的團團轉,法商香塔爾,被李學武拍桌子耍壞威脅,逼著低頭認了現在的談判大綱。
再往前,阿特在內地扔了幾百萬美元這才滾蛋。
也就是李學武家里沒有種地,不然這些孫子還不得顛顛的蹲到上秋,給李學武家扒完苞米再走啊!
“管他什么大開口,能談的談,不能談的讓他別惦記了”李學武推了一下那份備忘錄說道:“這些玩意兒明顯扯淡呢。”
“給他明了說,漁船咱們現在只能造老式的,輕量級貨船和中等貨船咱們有技術沒設備。”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道:“他要是愿意合作,那就拿出誠意來,大大方方的,咱們給他代工生產也好,補償貿易也罷,先把技術和設備落實了。”
“要不叫他來京城談?”
程開元心里沒底,跟那老頑固談了幾次了,現在有點傷了。
他以前只聽說德國人古板固執,沒聽說意大利人也這個德行啊。
“正好今天法商那邊簽合同,萬噸級貨船項目也要啟動了,邀請他來參加也合適。”
“沒問題,到時候我配合您。”
李學武看明白了,程開元這是麻爪了,舍不得到手的肉,又不想費力氣張嘴咬。
只是他送到嘴里的肉可都是帶釘子的,不知道程開元敢不敢吃。
程開元就算是不敢吃,這快肉他也舍不得扔,扔了就更丟人了。
所以聽見李學武應了,便也笑著說道:“談判桌上是你的優勢,自然是你來打前鋒,我給你打配合。”
嗯,看得出來,這老程是真的撐不住了,不然也不能這么客氣。
李學武卻也沒在意這點成績功勞啥的,示意了門外道:“那就這么著,我等您消息。”
他站起身說道:“我那還有幾個客人等著呢,得趕緊打發走了。”
“哈哈哈——三禾株式會社的?”
程開元站起身,同李學武握了握手,送了他出辦公室,打趣道:“別不是來給你送美人計的吧?”
“要真是可咋整?”
李學武玩笑道:“美人吃掉,將計就計?”
“千萬別,不值當的。”
程開元笑著說道:“你是咱們廠寶貴的財富,在這種事上犧牲清白沒有必要。”
“那得了,這種事還是交給老同志來承擔重任吧。”
李學武走出門,笑著說道:“等會兒我讓他們把美人計送您這來。”
“去你的——哈哈哈!”
程開元站在門口,大笑著送了李學武離開,這才轉回身進了辦公室。
“領導,這份備忘錄…怎么處理?”
張士誠收拾著辦公桌上的文件,手里拿著的正是剛剛他交給李學武看的那本文件。
程開元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皺眉瞥了一眼,擺擺手說道:“歸檔吧,用不到了。”
“好的,領導,我一會就送去檔案室。”
張士誠先是應了一聲,這才借著收拾文件的工夫,小聲問道:“由李副主任出面談判,意商那邊會不會誤會什么?”
“誤會什么?”
程開元抬起頭瞅了秘書一眼,理解了他的意思,撓了撓腦袋說道:“沒那么復雜,說白了還是信任的問題。”
這會兒問題大概是解決了,他也不吝給秘書解釋一二。
“意商那邊提出這么多附加條件,無非是擔心紅星廠能否在跟法商合作的基礎上,有能力履行責任和義務。”
他講道:“老牌的資本家在意的都是實際利益,包括眼前的和未來的。”
“那,李副主任出面,對方就能信任了?”
張士誠懷疑地問道:“難道意商懷疑您的身份,或者所代表的能力?”
這話也就是作為秘書的張士誠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但凡換二一個人來說,程開元都得想成,那人是來調侃或者嘲諷自己的。
什么叫懷疑身份和能力?
“學武同志在對外貿易合作談判上確有真實力的,這個我是甘拜下風的。”
程開元靠坐在了椅子上,看著窗外的藍天白云,道:“而且,意商更信任和鐘意與學武同志談判,也是確有原因的。”
他回過頭來看向自己的秘書問道:“我問你,你覺得營城造船廠的徐主任和李副主任比,誰更有發展潛力。”
“這個…我說不好。”
張士誠猶豫了一下,捏著手里的文件道:“這要怎么比啊?年齡和資歷?還是能力?”
“綜合能力,發展潛力”程開元似乎也在思考著,示意張士誠說道:“你放心大膽地說,想到什么說什么,怎么比都行。”
“那——我還是比較看好徐主任的。”
張士誠謹慎地說道:“徐主任在紅星廠委辦主任的崗位上干了六年,現在外任造船廠一把手,就算沒有接下來的晉級機遇,他也是要升的吧。”
“嗯,有道理的,你繼續說。”
程開元聽著秘書的話,鼓勵了他一句,示意他繼續。
張士誠說的話得了領導的認同,膽子也大了起來,繼續說道:“如果談能力,徐主任的基礎更扎實,現在又有了擔任一把手的工作經歷。”
他遲疑了一下,道:“紅星廠在根本上,還是工業企業,最后拼的還是管理和基礎。”
“就算李副主任有扎實的管理技巧和靈活多變的處理能力,在閱歷和年齡這兩項上,是卡住了的。”
“嗯,說完了?”
程開元見他點頭,這才抿著嘴唇想了想,說道:“你說的應該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想法,畢竟李副主任現在才是副處級,就算是趕上晉級,也才是正處,且關于年齡和閱歷這一項。”
他緩了緩,這才又說道:“不過你有沒有想過,紅星廠懂工業管理的人很多,但懂經濟和發展管理的人很少。”
“尤其是具備企業綜合發展戰略視角的人。”
程開元手指在眼前比劃了一下,道:“紅星廠可以培養出十個二十個我這樣的生產管理人才,比如鄺玉生他們,隨時都能頂上來。”
“但是,在目前看來,紅星廠想要在時代變革中走在前列,是需要經濟、懂戰略的人上來的。”
“您的意思是…”
張士誠聽著領導的話,有種豁然開朗的驚訝。
他遲疑著問道:“時勢造英雄?紅星廠趕上了時代的機遇,李副主任趕上了紅星廠的機遇?”
程開元抬起手點了點張士誠,不用回答,已經做出了認同和正確的示意。
“文學同志和斯年同志走到分廠一把手的位置需要十年、十五年,但學武同志可能只需要五年。”
他坐直了身子,喝了一口溫茶,道:“小伙子,年齡和閱歷永遠都不是你的天花板,能力才是,懂了嗎?”
“領…領導,您是說…”
張士誠突然想到了什么,站在辦公桌對面,彎著腰輕聲匯報道:“現在廠里有一個聲音,私下里傳的有鼻子有眼的。”
沒見領導阻止,他知道領導是想聽的意思,便繼續說道:“有傳言說這一次去遼東工業考察,是李主任故意帶上李副主任的,就是為了鋪路。”
“而且,從鋼城那邊傳過來的風說是,董主任也開始了后半程的沖刺,同時在給李副主任接班做準備工作了。”
“甚至是開始嚴抓紀監工作,對一些項目的賬目和歷史問題進行臺賬式清理。”
張士誠壯著膽子講了這些后,有些謹慎地補充道:“當然,這都是我私下里聽來的,還有人說李副主任去鋼城,必然是帶著絕對的優勢下去呢。”
“聽風就是雨了,機關這種毛病什么時候能徹底根治一下?”
程開元微微搖頭道:“正常調研工作罷了,李主任不善談判,尤其是經濟和兼并一類。”
“在此類工作上,廠里唯獨景副主任和學武同志最為穩妥,他又是委辦的副主任,不帶他去帶誰去?”
先是解釋了李學武陪同李懷德去遼東的意義,這才又說道:“文學同志那邊穩的很,鋼城工業自去年小五金項目落地后便開始了沖刺,現在沖刺,無稽之談。”
“至于說紀監工作,那是學武同志負責的,也是李主任長期抓的工作,去鋼城完全是因緣際會,處理了幾個蝽蟲罷了。”
“還有就是學武同志的安排”程開元頓了頓,這才講道:“就你所述傳言中,恐怕也就30能是真的,剩下的都是扯淡。”
“30是真的?那是…”
張士誠驚訝道:“李副主任真的要調往鋼城任職?”
雖然傳言說的有鼻子有眼,領導也有了幾分認同,可他還是很驚訝。
程開元靠坐在椅子上,嘆了一口氣說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啊。”
他輕輕拍了拍椅子扶手,道:“鋼城,是紅星廠布局的重要工業生產區域,未來的核心動力,對外貿易的生產基地,這塊區域太過于重要了。”
“學武同志在工業、經濟和貿易領域是有工作成績的,這個擔子自然是由他來挑。”
“可是——李副主任也太年輕了吧!”
張士誠訝然道:“21歲的煉鋼廠主任?”
“想啥呢?我不是說了嘛,董主任穩著呢。”
程開元轉過頭,看著秘書說道:“傳言可信度完全來源于我剛剛提到的形勢和基礎。”
“但關于文學同志的任用,廠里是有安排和計劃的。”
程開元強調道:“他在現在的任上至少要把基礎建設和生產工業的基礎打牢了才行,這個時候怎么可能換將。”
張士誠想了想,還是領導分析的有道理,跟徐斯年不同,董文學自去年起,便已經擔任了管委會副主任的職務,同時還有個副書記的職務。
只是現在組織活動沒有開展了,所以副書記并沒有過多提及,可組織內的身份是足夠了的。
真要回到紅星廠,至少也要在鋼城完成任期,甚至是把任期內的重要工程完工。
“要把學武同志放上去,至少還得兩年。”
程開元解釋道:“兩年是給文學同志的,也是給廠里的,干部任用,豈是傳言那么瞎胡鬧。”
“那…李副主任會以什么身份去鋼城?”
張士誠輕聲問道:“保衛組組長?管委辦主任?還是…”
程開元掃了秘書一眼,未做回答,雖然他心里已經知道了答案,可這種話就不能給秘書說了。
前面那些話只是教導張士誠的,給他開開竅,算是一種培養。
張士誠不會把這些話往外說,就算是說出去也沒關系,都是事實,在這擺著呢,不怕人說,只是有些人站的位置不夠高,看不清楚而已。
但關于李學武未來的任用和安排,就不能隨便說了,真傳出去對李學武不好,對他也不好。
張士誠也是個機靈的,見領導沒說話,便知道了問題犯忌諱了。
不過今天領導心情好,得了機會,他自然是要多多請教的。
“領導,聽說上面還要給咱們廠的管理班子配置干部?”
“嗯,這個倒不算是傳言了,應該算是預言。”
程開元想到了什么,笑了笑,說道:“我剛剛跟你說了吧,紅星廠培養工業管理干部容易,培養其他類型干部難。”
見張士誠點頭,他便挪開茶杯,看著文件說道:“對紅星廠來說難,對組織來說卻不難。”
是啊,紅星廠自己培養懂經濟管理、貿易管理、金融管理、組織管理的干部難,組織可以給紅星廠從外面調派嘛。
你說紅星廠培養的工業管理干部好,那就調走反哺其他工業嘛。
組織人事調配,就是這樣子的,除非級別不夠,或者級別足夠了。
李學武的級別就是不夠,李懷德的級別就是夠了,他們輕易不會調離紅星廠。
為什么?
因為兩個人都是管理核心,李懷德是現在的班長,李學武則是李懷德培養的班長接班人。
任是上面再怎么安排,輕易都不會動李學武的,否則紅星廠的干部管理序列就要亂了。
看打籃球的都知道,NbA球隊都知道培養球員核心,選新秀的時候也注重下一代的核心,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說,張士誠已經從領導口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紅星廠早晚得來人,或者說紅星廠一直都在來人。
現在的管理班子,除了李懷德和董文學,還有個不理世事的熊本成,剩下的都是兩年內補充進來的干部,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紅星廠管委會,說起來是不滿編的,或者說不正規的。
管委會要有主任一人,副主任、委員若干人。
主任和副主任加在一起,按照紅星廠現在的規模,至少也要十一個人才行。
對比紅星廠在變革前就知道了,那個時候的班子是最全的。
現在只是應急的產物,或者說李懷德親自打造的產物。
在紅星廠快速發展的過程中,在外部形勢逐漸穩定的時候,上級自然是要對紅星廠進行組織補充和調整的。
正因為紅星廠目前的管理班子多半是外調的,所以不會再出現從紅星廠調人的情況,但絕對會多方向給紅星廠補充管理干部。
要不程開元怎么說董文學兩年內回不來,李學武兩年內走不了呢。
私下里胡說八道怎么猜都是云遮霧繞的看不真切,唯獨站在程開元的角度看,才算是清楚。
而從程開元所表現出來的坦然,不難看出,他已經做好了迎接組織補強和調整的準備。
或許對于他來說,這種調整反而是機遇,打破現有生態秩序的機遇。
李懷德一家獨大,一支筆的情況是要改善一下的。
你看李懷德救了程開元一次,程開元為啥還要惦記著分了李懷德的權利?
這很正常,李懷德救程開元是工作,程開元鉗制李懷德也是工作。
兩人沒私交,可也沒私仇。
上次一事過后,兩人算是接著坦誠相見的機會,互相透了個底兒。
為了紅星廠的發展,擱置爭議,全力沖刺。
但沖刺的路上人多了,說話的聲音也就多了,人心不齊的時候,自然有人幫忙找齊了。
張士誠學了這么多,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旁,手里掐著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最后得出了一個結論。
現在的管委會班子要調整和變動,必然要增加副主任和委員的職務。
而目前十六家京城企業,一家奉城企業正在完成兼并,勢必要融入進來至少三名副主任。
為了加強組織領導,工業部也會安排人空降,多則兩人,少則一人。
如果是一人,那年后營城造船廠的徐斯年就有了機會,若是兩人,那他還得等。
只是,張士誠如何算計和安排,都沒算出李學武應該在那一級去鋼城。
領導的諱莫如深,讓他更覺得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