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趙強碰面的事情可以先等一等再說,眼下的當務之急是研究這個辯題。
明天的第一場辯論比賽時間定在早上九點開始,而現在已經過了中午,也就是說只剩下半天時間討論了。
“該不該殺死劉邦…這個辯題,傾向性太明顯了吧?顯而易見嘛…項羽放走劉邦了,然后就被打敗了,如果鴻門宴上殺死了劉邦,那么后來就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嘛…”詹超說完,搖了搖頭:“說實話,我都覺得應該殺了劉邦,反方劣勢太明顯了。”
梁瑞敏也點點頭:“我覺得詹超說的有道理。”
刑穎丹看向了易陽:“你怎么看呢易陽?你覺得我們應該從哪個方向入手?”
易陽輕輕咬著指甲沉思了片刻,抬眼看了看賴蘇斌,見他一臉笑意,沒有打算干涉他們的意思,便整理了一番思路,緩緩開口:“嗯…這種辯題跟我們以前遇到的辯題不太一樣。”
“以前的辯題,往往是某一個具有兩面性的命題,讓正反方各自站一方,所以哪怕光是想,都能想出論點來到,而這種歷史選擇類的辯題,我認為不能用我們后視的眼光來看,而是應該結合楚漢相爭那個特殊的時代背景,從那個時代的政治、文化、經濟等等因素種去尋找答桉…”
梁瑞敏笑了笑:“呀,你這不是等于沒說嗎。”
易陽看了看梁瑞敏,也笑了一聲,繼續說:“嗯…我認為我們這個辯題可以用這個思路來思考…我們的論點是項羽不該殺死劉邦,那么逆向思考一下,殺了劉邦會怎么樣,不殺劉邦又會怎么樣?站在我們的立場上,必須是不殺劉邦利大于弊,那么不殺劉邦到底對項羽來說有什么好處,只要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桉,我們這個論題的立論就有了。”
詹超忍不住說:“不殺劉邦哪兒有什么好處啊?不殺劉邦…歷史不是證明了,項羽會被劉邦打敗嗎?”
梁瑞敏也點點頭。
刑穎丹沉默了一下,看向了易陽。
賴蘇斌也饒有興趣地看著易陽,他不免有些想笑,易陽分明只是臨時被拉來的,現在看上去卻像是他們的核心。
聽了詹超的問題,易陽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說:“我猜,對方肯定也會從這個角度去思考,但其實很好反駁…嗯,項羽奪不了天下,跟放走劉邦這件事之間到底有沒有必然聯系?”
“啊?”詹超明顯一愣。
易陽回想了一番自己曾經看過的那些歷史期刊,稍微理了理思路,才說:“楚漢戰爭時期,因為普通大眾因為影視劇的影響,對這個時期的印象就是,劉邦帶著一幫小弟,項羽帶著一幫小弟,兩家爭雄。”
“但其實…嗯,據我所知那個時代的背景不是這樣的。”
“當時的情況是,為了討伐這個秦這個boss,有很多家起義的人,可以說是群雄并起,只不過項羽和劉邦兩家是比較大的兩股力量罷了。”
“項羽和劉邦各自糾結了許多支力量,但他們并不是我們想象中絕對的上下級關系。”
“兩方的爭霸,準確地說,是兩個利益集團的斗爭。”
“按照歷史的慣性,任何能夠定義為戰爭級別的爭斗,絕對不會是幾個人能夠決定的,都是核心利益不同的兩方或者多方利益集團斗爭的結果。”
“劉邦只不過是那個利益集團的代表,項羽如果殺了劉邦,會不會有一個趙邦?會不會有一個李邦取代他呢?如果說殺死一個人就能消滅一個利益集團,那么這樣的政治是不是未免太兒戲了?”
幾人聽得目瞪口呆。
刑穎丹和詹超都是理科生,天生對歷史就了解得沒有那么詳細,而哪怕是梁瑞在文科英才班,易陽說的這些話顯然已經超綱了,她也很迷湖。
三人都望著易陽,梁瑞敏見易陽不說話了,就問:“所以會不會有一個趙邦?你繼續說呀!”
易陽無奈地聳聳肩:“我只是提出一個思路…就是說,如果對方想證明,項羽殺了劉邦就能贏得天下,我們可以這樣去思考反駁,但到底答桉是什么樣的,我也不知道啊,如果大家都沒什么意見,我們可以順著這個思路去查找資料…東海大學的圖書館,應該能找到有利于我們的東西吧?”
幾人相視一眼,刑穎丹望向了賴蘇斌:“賴老師,你覺得呢?”
賴蘇斌贊許地點點頭:“怎么說呢,可以這么思考。”
詹超想了想,說:“可是如果我們在查找資料的過程中,發現事實和我們的立場不一樣怎么辦呢?”
賴蘇斌大有深意地說了一句:“那就要看你怎么解讀,又如何篩選信息了。”
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歷史是辯不清楚的,辯論也是辯不清楚的。”
“而這兩者結合起來,就更辯不清楚了,很多辯題,在聽眾和評委老師的心中早已經有一個預設的答桉,甚至有些觀點你們自己都不認同,但是這就是辯論,你們要學會站在矛盾的對立面去思考問題,這會開拓你們的思維方式。”
“辯論的意義在于,讓真理越辯越明,你們要知道一點,一場精彩的辯論,觀眾是看得比你們清楚的,當你們各自拋出自己的觀點和論據后,觀眾的收獲有時候甚至比選手的收獲還要多。”
“另外,你們要做的并不是說服別人,辯論賽的本質是一場攻防大戰,你出擊了,哪怕有些觀點不那么正確,但是對方沒有防守住,那么在辯論賽場上你也是成功的。”
開始了查找資料的環節。
這一場辯論不同于此前在學校里玩過的那種辯論,要取得勝利,必須基于史書提供的論點論據,而對于刑穎丹和詹超這種純理科生,去查找歷史資料還是挺頭疼的一件事,但是如此,反而讓他們有些亢奮起來。
易陽看了看其他幾人的表情,微微一笑,大概能感覺到,他們的想法跟自己差不多…怎么說呢,就是一種“這樣的辯題才有意思”的感覺。
哪怕輸了,這個過程都會很有意義。
他們四個人在圖書館找了一個小角落坐下。
易陽掃視了一圈圖書館。
這也是他首次來到大學的圖書館。
對于很多高校來說,圖書館都是地標性的建筑之一,對于東海大學來說同樣不例外。
東海大學有兩座圖書館,他們此時所在的第二圖書館是進入21世紀后才修建的新型圖書館,從外面看是一座紅色的方形建筑物,被東海大學的學生戲稱為紅樓。
圖書館一共有四層樓,內部空間巨大,前三層是紙質書室,第四層是電子資料室。
東海大學圖書館的座位很多,空閑的位置也很多,一眼望去,不少學生在這里默默汲取著書籍的養分,雖然人不少,但安安靜靜的只能聽到翻書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易陽心想,這里面或許就有某一個將來叱吒某個領域的大老在默默發育。
隨后他們開始了查找資料的工作。
一開始并不熟練,要在諾大的圖書館找到需要的資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幸好如今有電腦檢索軟件,能夠找到對應的圖書位置,圖書管理員就是做這件事的。
巨大的落地窗透亮明澈,陽光并不刺眼,斜斜地照在某一個位置的桌面上,某個男生看書有些累了,便盯著書桌上的光條發呆,突然光芒消失了,他側過頭一看,只見坐在旁邊的女孩兒拉上了窗簾,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繼續學習了,女孩子這才露出了滿意地微笑,輕輕地摸了摸男生的手。
易陽默默看了一陣不遠處那對小情侶的小動作,感到溫馨。
這就是大學…
方向明確,目的清楚的人,在自由的氛圍種,努力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還能和一起的人。
感慨一番,還是微微嘆了口氣,將目光收回來,放在了自己的桌面上。
大家輪流去搜尋資料,面前已經擺了厚厚一摞書。
在沒有查資料之前,大家都覺得這個辯題對于反方來說是不友好的,而查了資料以后,大家才發現…
這個辯題對反方來說是特別特別不友好!
要證明項羽放走劉邦是對他有利的,實在是太難了…
到了最后,詹超甚至心態都有些崩了,氣呼呼地小聲說了一句:“嘛的,干嘛要放走劉邦啊!就是該宰了劉邦啊!”
易陽也有些傷腦筋,雖然的確能在史料中找到一些放走劉邦模棱兩可的“好處”,但是要想以此來立論,還是略顯薄弱了。
不過倒不是沒有收獲,大家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查找了一大堆資料,至少對那個時代的歷史理解得更深刻了。
易陽也因此領悟到了一個道理,學習,一定是帶著目的去學習效率最高。
而這個目的越具體,越詳細,你的收獲也會越多。
從圖書館出來的時候,天色由晴轉陰,高高的云層將天空刷成灰白色,好在沒有將要下雨的跡象。
此時,大家都有些沮喪。
梁瑞敏說:“咱們賴老師呢?”
刑穎丹搖了搖頭:“唉…咱們這個指導老師真是…”
詹超哈哈大笑:“這是鍛煉我們呢。”
刑穎丹看向了易陽:“易陽,你有什么想法嗎?你是一辯。”
易陽認真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嗯…想了幾個立論的方向,感覺都不是很理想。”
詹超和梁瑞敏也都在沉思,刑穎丹嘆了口氣,有些傷腦筋地說:“沒辦法,沒想到第一場比賽就這么棘手…現在一辯稿子沒有出來,但我們質詢和提問環節可以提前準備了,主要還是時間給的太短了,明天比賽,只有半天時間準備…唉,不過大家不要氣餒,你們的臨場能力都很不錯的,我們沒有時間準備,對手也是,所以到時候看臨場發揮吧。”
“易陽,你今天務必要把一辯稿弄出來,再晚都要!”
易陽點點頭。
“那行吧,咱們先去吃飯,然后回酒店分頭行事吧。”
一起吃過晚餐后,易陽依舊想著論題的事情,直到回到酒店,電話響了,才反應過來跟趙強的約定。
因為是賽事組委會統一訂的酒店,自然不太可能給每人一個單間了,但是易陽如今有錢,當然也不想跟另一個人擠一個房間,就對詹超說自己晚上睡覺打呼嚕,為了不影響他休息,決定自費再開一個房間。
詹超對此當然是樂意的。
此時在單獨的房間里,易陽接起了趙強的電話。
趙強住的酒店比他們的要高檔一些,但距離這里不遠。
正好現在也沒什么思路,趙強提出來在附近逛逛,他便答應下來了。
突然想到刑穎丹的“叮囑”,易陽微微沉吟,又問了一句:“我再帶個人出來行不?”
趙強一怔:“呃…行啊,男的女的?”
“男的。”
“男的啊…”
“呵。”
掛斷電話后,易陽換上休閑裝,出去敲了敲刑穎丹的門。
“誰?”
“我。”
“易陽?有什么事嗎?”刑穎丹打開了門。
此時刑穎丹已經換上了一條連衣裙,易陽怎么看都感覺是睡衣,她小腿白生生的,平添了幾分可愛,讓易陽一度有些恍忽…跟那個印象中的刑穎丹有些不太一樣啊。
易陽不動聲色地說:“我準備去附近逛逛,你不是也想出去嗎?我來叫你。”
刑穎丹頓時眼前一亮,說:“行!你等我一下。”
易陽微微一嘆,他真怕聽到女生說“等一下”這個詞。
但沒想到的是,只是他犯滴咕的功夫,刑穎丹就已經再度站在了他的面前。
她只是回去穿了一雙小皮鞋。
易陽有些意外:“你就打算這么出門?”
刑穎丹滿不在乎地說:“隨便逛逛,沒什么關系,我只是腦袋有點堵,出去透透氣或許就好了,穿什么不重要,別人的看法也不重要。”
易陽微微一嘆,點點頭:“行吧。”
“要不要叫詹超和梁瑞敏?”
“他們一個在洗澡,一個在看劇。”
“哦,那算了吧。”
路上。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下來,但還沒有完全黑。
刑穎丹轉過來問易陽:“你有頭緒了嗎?”
易陽微微沉吟:“嗯…不能說是頭緒吧,但確實有一點想法。”
刑穎丹有些驚喜,“怎么想的?”
易陽搖搖頭:“目前想了想,只有這樣來考慮要好一點…你看過黃執中的比賽沒有?”
“呃?廢話。”
刑穎丹的偶像雖然說胡漸彪,但是黃執中的比賽自然還是看過的,
易陽認真地說:“辯論往往是邏輯為先,理性為主,但是黃執中有一些經典的比賽,是繞開了理性,用感性來打動觀眾和評委的。”
刑穎丹微微一怔,皺著眉頭說:“嗯…你打算怎么做?”
易陽沉默不語,目光注視前方。
“你…”刑穎丹剛剛出聲,突然微微一怔。
前面有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沖著自己揮了揮手。
刑穎丹上下打量那個男生一番,有些泛起滴咕,這個人認識我?真是尷尬,我忘記他了…不應該啊,這么高的人…
就在她準備回應的時候,那個男青年突然小跑過來。
她感覺更加尷尬了,抬起手,正準備打招呼…
那人卻走到易陽面前,錘了他胸口一拳。
刑穎丹微微一怔,手還懸在半空,心頭直呼…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