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一聽到糟老頭的圣旨,就知道自己上當了!
他現在心里萬分懊悔,自己咋就一時上頭,信了寧波知府的鬼話,竟然相信倭寇敢打揚州的?
現在可是開國皇帝糟老頭當政時期,給倭寇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沿著長江往里打呀!
再者說,揚州城離南京城那么近,自己這么聰明的人,咋就沒想到這是個坑呢!
朱允熥手下的十二個百戶,見到自家王爺被兩個老頭子給抓住,當場就組織起來了。
一時間,一千兩百條鳥銃,齊齊對著穎國公、宋國公,外加老朱的二女婿梅殷。
三人也不是吃素的,見到朱允熥的手下敢亮火銃,當場將埋伏的人手召喚出來。
“都出來亮亮相吧,給咱們三皇孫殿下看看,皇帝陛下對他的寵愛!”
隨著馮勝的大嘴巴嗷嗷喊了兩嗓子,平靜的江邊突然竄出來幾支軍隊。
他們有的躲在樹林里,有的躲在草叢里,有的干脆偽裝成碼頭上搬運貨物的民夫。
現在聽到馮勝的命令,一個個當即露出大明制式軍裝,戲謔地看著朱允熥身后的一千二百個瓜娃子。
朱允熥粗略地數了下,只見對方至少帶來一萬多人,自己這邊總共才一千二百人,好像有點不夠看呀!
“馮爺爺、傅爺爺,咱們打個商量唄。”
“你倆就裝沒看見我,放我一條生路吧。”
“這要是被你倆給抓回去,我這輩子都別想出門了!”
兩人聽到朱允熥的話,只是向著后邊努努嘴。
“小子,這話跟我倆說沒用,你皇爺爺連你二姑夫都派來了,就是信不過我倆,怕我倆故意放水!”
“啊…”
朱允熥聞言看向兩人身后站著的梅殷,有些不確信的問道。
“這真是我二姑夫?”
“那是自然!”
“梅駙馬過來一下,跟你大侄子介紹一下你自己,你大侄子不信你是駙馬爺!”
梅殷聽到馮勝的招呼,趕忙上前恭恭敬敬地給朱允熥行了一禮。
“微臣梅殷,蒙皇帝陛下信重,將寧國公主下嫁于我,至今已十三年矣。”
“在你小時候,我跟寧國公主還抱過你呢,你都不記得了嗎?”
朱允熥因為哀慟父王而失憶,經過老朱的刻意散播下,差不多人盡皆知了。
梅殷身為皇家二女婿,大明嫡長公主的丈夫,自然早就聽聞此事。
因此,生怕朱允熥不記得自己,當著眾人的面鄭重地介紹了一下。
朱允熥哪知道他是誰,只是聽兩個國公說這是自家姑父,就只能脆生生的叫了一聲。
“二姑夫好!”
“二姑夫,你看這樣行不行,你放我一馬,我以后跟二姑姑好好替你美言幾句…”
梅殷聽到大侄子的這番話,臉上露出戲謔的笑容。
“微臣跟寧國公主琴瑟和諧,夫妻感情深厚,就不勞三皇孫費心了。”
“承你叫微臣一聲姑父,微臣這個當姑父的就提醒一下吧,你皇爺爺很生氣喲,你這次回去說不得又要挨揍嘍,哈哈哈!”
傅友德和馮勝聽到梅殷這番話,頗為意外地看了一眼。
在兩人的記憶里,梅殷這個晚輩從來都不茍言笑,今天咋突然跟三皇孫開起玩笑了?
事實上,梅殷在見到朱允熥之前,也沒想過說這些。
他不過是奉了皇帝老丈人的命令來抓朱允熥回去的,只是一看到朱允熥樣子,就忍不住生出逗弄的心思。
此時他總算是明白了,為啥老丈人對這孩子喜歡得緊。
誰家有這么個機靈、可愛的大孫子,都得當個寶似的供起來,哪敢讓他出去亂跑?
而且這孫子竟往那危險的地方跑,海上豈是正經人能去的地方?
常言道,寧上山,不下海。
海上風高浪急,還時常有倭寇出沒,一個不小心就會喪命!
盡管朱允熥知道自己兇多吉少,可還是想為了自由爭取一下。
“三位長輩,我的手下可是很聽話的,你們要是想強行帶我走,到時候刀槍無眼,傷到你們可就不好辦啦!”
三人一聽這話,暗道此子實在是太囂張了。
他們此次可是帶了一萬多人過來呢,就他那一千多雜兵,還想跟他們硬碰硬?
“三皇孫,要不你試試,看看你手下的那些小雜魚,敢不敢朝我們開銃!”
“另外,三皇孫可能不知道吧,我們此次出門帶的都是錦衣衛的老人,嘿嘿嘿…”
隨著傅友德不懷好意地一笑,兩旁的錦衣衛頓時發出嘈雜的喊聲。
“喂,那不是老李家的小三嗎,竟然敢拿燒火棍對著宋國公,你小子不要命啦!”
“逆子!”
“你爹還在這兒呢,你竟然敢公然違抗皇命,信不信俺現在就大耳刮子抽你!”
“老二呀,趕緊放下火銃,跟咱回京吧。”
“這次是皇爺親自下的命令,你們敢抵抗就是違抗皇命!”
朱允熥的手下本就是從錦衣衛里招募的,現在被自家父兄團團圍住,這仗還怎么打?
再加上,朱允熥本來就是色厲內荏地想嚇唬他們一下,現在見到自家手下的老爹就站在對面呢,只能滿臉郁悶地繳械投降。
“好吧!”
“孤認栽!”
“三皇孫,這就對嘍!”
“乖!”
“跟咱們回去,到時候咱們一起為你向陛下求求情,陛下看在你立了大功的份上,陛下說不定免了你這頓打呢,哈哈哈!”
馮勝說完這話,當即將朱允熥抱了起來,抱著他重新上了船。
“小的們,接管三皇孫戰艦嘍!”
馮勝等人在接管了朱允熥的十二艘戰艦后,就火速派人騎快馬進京,給熱鍋上的皇帝陛下送信。
“臣梅殷、馮勝、傅友德聯名上奏!”
“臣等已于揚州府制住三皇孫,不日即可抵達京師,望陛下勿憂矣。”
“另清點船艙發現白銀四十余萬兩,其余布匹、絲綢、瓷器等財貨五千余料,估值至少五十余萬兩,業已裝箱封存,等候陛下旨意!”
“此次抓捕三皇孫未遭受任何抵抗,只是三皇孫頗有不服之意,隱隱以有功之臣自居…”
朱元章看到錦衣衛奏疏,得意地開懷大笑。
最爾小國,竟敢凌辱天朝上國,簡直是自不量力。
咱都不用派朝廷大軍,只出一鱉孫,就能打得爾等丟盔卸甲!
至于肆虐咱大明沿海之倭寇,不過是插標賣首之徒爾!
只是這鱉孫也太狠了吧,真是骨頭渣子都能被他攥出二兩油來。
別的地方為了對付倭寇勞民傷財不說,這家伙竟然拿倭寇當銀礦!
轉悠一圈,人沒殺多少,錢倒是沒少賺!
而且虧他想得出來,他出工出力,地方州府出錢出糧…
這生意讓他給做的,才幾天的工夫,竟然搞回來這么多銀子,看得咱都想跟他下海剿匪去了!
朱元章翻來覆去的看著折子,興奮的一夜沒睡。
第二天一大早更是連早朝都停了,直接領著二虎,頂著四個黑眼圈,一大早就跑到儀鳳門外的江干碼頭迎接大孫。
在等了一上午后,終于看到十二艘破破爛爛的小破船,以及站在甲板上,正一臉不服氣的大孫。
當朱元章看到船上滿是刀斧砍鑿的痕跡,以及船帆上那一個個破損的大洞時,鼻子頓時一酸。
這鱉孫怎么真敢和那幫倭寇拼命!
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咱就算把倭國給滅了,也彌補不了大明的損失啊!
朱元章見狀,心里更是發狠,這次不把這廝吊起來打,他就跟這鱉孫的姓!
江干碼頭每天進出的船只數以萬計,誰也未曾將緩緩駛來的十二艘海船當回事。
雖然大明有海禁政策,但并不禁止海船。
很多時候,大明江南沿海各省的稅糧,還是通過海船轉運,經長江朔游而上運抵京師。
因此,當朱允熥的十二艘小破船駛進揚子江,誰也未曾將其當回事。
畢竟江面上光是畫舫就有上千艘,且每一艘都是凋梁畫棟,極盡奢華之能事。
與之相比,眼前這十二艘小破船,船身和船舷上,滿是刀切斧鑿的痕跡,就連船上的風帆都有被火燒的大洞,實在是難以吸引兩岸百姓的目光。
其船上既無曼妙的舞姬翩翩起舞,又無婉轉的歌姬引吭高歌,就更加沒人愿意搭理他們。
然而,當為首的那艘破破爛爛的戰船上升起一面旗幟之時,不管是拉纖的纖夫,還是河面上隨波叫賣的商賈,亦或是岸邊留戀秦淮美景的旅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齊刷刷地注視著這十二艘戰船。
只不過再次看向這十二艘船,誰也不會嫌棄這十二艘船破敗、陳舊、殘缺,只會覺得唯有如此,才配得上船上那面旗子。
有了這面“崇明水師”的旗子,船上的傷痕不再是傷痕,而是彪炳的戰功。船帆上的大洞非但不再顯得寒酸,反而為這艘船增添了幾分殺氣騰騰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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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人群中誰喊了一句“崇明水師!”。
兩岸的百姓如同瘋了一般涌向河邊,對著飄揚著“崇明水師”旗子的旗艦揮舞手臂,口中更是吶喊聲不斷。
在百姓們跟著崇明水師戰船瘋跑之時,揚子江上原本雜亂無章的貨船、商船,也自發地向著兩邊靠攏。
雖然河兩邊也很擁擠,有的小舴艋舟,更是被大船擠得側翻,將船上的船夫擠下水。但他們硬是生生地在密不透風的河道上,給“崇明水師”擠出一條寬達三丈的航道。
沿海省份百姓對倭寇的痛恨,比之北方邊民痛恨蒙元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明立國二十余年,對蒙元出擊十幾次,打得蒙元丟盔卸甲,倉皇北竄,可卻對海上的倭寇沒有半點辦法。
一紙禁海令,禁的不僅僅是倭寇,還有沿海各省老百姓的生計和希望!
他們對倭寇的痛恨,真達到了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的程度!
因此看到大敗海上倭寇,且連戰連捷的崇明水師,江南百姓自發地獻上最崇高的敬意。
這份敬意如同洪水一般,感染著揚子江上的每一條船,以及兩岸的每一個人。
當有一個人喊出口號后,萬千民眾自發地響應。
一時間,揚子江上響起了震天的吼聲。
“崇明水師,天下無敵!”
口號聲很雜亂,甚至有些此起彼伏。
但每一個人都非常認真嚴肅,哪怕喊得聲音嘶啞,依然不能阻止他們的熱情。
因為他們壓抑得太久了,他們太渴望一場大勝來宣泄心中的憤滿。
那些有親人死于倭寇之手的百姓,更是一邊哭喊親人的在天之靈,一邊朝著崇明水師揮手致意。
在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中,十二艘破損的戰船,如同三條傷痕累累的巨龍,沿著河道駛向碼頭。
朱允熥本來心中有些怨懟和不甘,可聽到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和吶喊聲時,突然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筑京觀!”
隨著朱允熥的一聲令下,十幾個百戶率領眾鄉勇返回船艙,并很快重新返回甲板上。
只是這些人再次出現在甲板上之時,每個人的手上都多了一個大竹筐。
就在兩岸百姓好奇地張望之時,他們突然發現,那群精壯的漢子,竟然從竹筐中拿出一顆又一顆人頭!
乍一見到人頭,兩岸百姓霎時被嚇得一陣膽寒,有些膽小的更是被嚇得哇哇大哭。
“大家不要怕!”
“這是倭寇的人頭!”
“你們看那發髻上斑禿的地方,這是真倭,乃是倭寇中最窮兇極惡之人!”
在明眼人的指點下,周圍百姓終于不再害怕。
就是原本被嚇哭的小孩子,也不由分開手指,從手指的縫隙偷偷看向甲板。
大明海軍第一艦隊的一眾鄉勇,將一顆顆人頭摞在甲板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人頭山”。
此山在歷史上有個非常文雅的名字,謂之京觀。
一般為夸耀戰功,或者于兩軍陣前,用以震懾敵軍士氣之手段。
昔日隋煬帝三征高句麗,戰死的將士即被高句麗筑成京觀,用以夸耀高句麗的赫赫戰功。
直至唐太宗之時,高句麗才拆毀京觀,并以國禮厚葬之。
朱允熥此時用倭寇之頭筑成京觀,就是想夸耀戰功。
雖然他不是正牌的崇明水師,他身后的大明第一海軍艦隊,也不過是他胡謅的名號,除了他這十二條船,整個大明都沒人認他。
但他是大明人,他的血與大明的百姓共融,他的氣與大明百姓共通。
他知道大明百姓的心情,也知道他們心中的渴望。
果然,在甲板上壘起倭寇的京觀后,兩岸的百姓變得更加瘋狂。
“崇明水師,天下第一!”
“崇明水師,天下無敵!”
“崇明水師,王者之師!”
如同潮水一般的歡呼聲,裹挾著百姓們激動的情緒,排山倒海一般壓了過來。
就連緩緩流淌的揚子江,都仿佛被這震天的聲音所感染,變得激蕩和不安起來。
與此同時,十二艘飽經戰火的戰艦,也在這一排又一排的聲浪沖擊下,變得有些搖晃。
在亢奮的百姓之中,一個干瘦的老頭欣慰的拿袖子抹了抹眼角。
這一刻,朱元章的心中充滿了驕傲和自豪。
在百姓震天的歡呼聲中,老朱仿佛在大孫的頭上看到了兩只角。
這兩只角雖然還很弱小,但已經初具崢嶸之態,隱然有皇者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