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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不過笑談中(卷末)

  春去又秋來,幾多年輪。

  姑蘇靜謐,斑斑青痕小橋下,潺潺流水,碧波蕩漾,少女撐著那船桿,抹去額頭的汗珠。

  “二姑娘,夫人喚你回家。”

  那白皙少女一驚,連忙將手中船桿遞給船上的船夫,匆匆離開。

  姑蘇郡公府。

  極其墻高池后,說是府邸,但實際上卻是一座小城堡壘,門閥士族為何強大,就是因為擁有這種占地廣袤,幾乎能夠自產自足的莊園,再配合上族兵,只要不是朝廷大軍攻打,面對那些普通的盜匪,堪稱牢不可破。

  洛有之和洛顯之打擊門閥士族,打擊的是政治特權以及把持上升渠道,對門閥士族的經濟基礎并沒有直接下狠手,原因很簡單,姑蘇洛氏不能把自己的安全也交出去。

  畢竟姑蘇洛氏不像是曾經的主支一樣,有超凡能力用來自保,塢堡這種東西,是洛氏所需要的。

  否則萬一碰到曹承嗣那種昏君,或者爾朱榮那種瘋子,那可就全完蛋了。

  此時的洛氏莊園中,氣氛很是凝重,此時距離洛顯之去世已經有十年之久,果真如同他所預料的那樣,蕭衍的雄心壯志沒有持續多久,就進入了舒服至極的擺爛期。

  他廣召佛法高深的僧人進入皇宮宣講,又廣尋道門真人,求長生不老藥,人活的越老,越怕死,在蕭衍的身上,可謂是體現的淋漓盡致。

  “這些年朝廷和燕國的戰爭,輸多勝少,燕國多大將,大梁卻未曾有頂梁柱,黃河防線已經變成徐淮防線,大梁節節敗退,還不知未來將會如何,我洛氏該何去何從?”

  所有人臉上都掛著迷茫,所能夠做的唯有勸諫皇帝,但那些勸諫的奏章,都猶如石沉大海,不見回信,梁國中勸諫蕭衍的人何其多呢?

  但對于蕭衍而言,現在求得長生,或者死后能夠享受極樂才是最關鍵的。

  正應了洛顯之對謝道韞所說的那句話——老而不死謂之賊。

  慕容垂終于在薊城加冕成了真正的皇帝,在統一燕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都城遷徙到鄴城,目的很簡單,他要主持對梁戰事。

  河洛和青兗都是他的目標。

  他要將梁國徹底趕到秦嶺淮河以南去。

  他真不愧是如今天下第一戰神,再加上麾下有大量能征善戰的將領,毫不客氣的說,在收攏了關東以及爾朱榮的屬下后,整個天下九成能打的將領,都在他的麾下。

  如果不是因為隨著他一路成長的關中派和關東派斗的實在是太過于厲害,甚至到了水火不相容、互相拖后腿的地步,他現在早就攻下河洛和青兗了。

  這個問題他很難解決,因為他現在的處境有些類似于邦周時期的晉國,他的慕容氏近親被爾朱榮殺掉,他的外戚和近臣都被前燕國皇帝殺掉,偌大一個燕國,他竟然找不到親近之人。

  巍峨的洛陽,永遠都像是熾熱的太陽般,照耀著諸夏。

  即便它在多年的兵鋒下,顯得有些破落,但從那不曾損毀的城墻上,依舊能夠看到往昔的繁華。

  慕容垂騎著高頭大馬出現在這座圣城下,他聽著耳邊洛水滔滔,宛如銀河般形成衣帶,洛水灌溉進護城河中,寬闊的河流地步,還有藍綠色的水草在飄搖。

  跟隨在他身邊的楊成、高歡等人都眼神熾熱的盯著洛陽。

  獨獨王猛望向那些洛陽城下長起來的野草,感慨的說道:“現在洛陽已經有些殘破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夠恢復到鼎盛之時,這里相比長安來說,雖然不是定都的好去處,但作為東都卻是不二之選,重新營造洛陽,是當務之急。”

  洛陽城是有些殘破。

  這是時間的偉力,在戰火之時,洛陽城在梁國和燕國手中,來回交換,甚至還有一些土匪打秋風,就算是所有人都收著手,但戰爭就是戰爭,能不毀壞洛陽城已經很不容易。

  戰爭帶來的最大問題是讓維持洛陽運轉的那些公共設施年久失修,一個天下第一人口的大城,所需要的資源是天量的。

  最簡單的一點,糧草和水都不是憑空出現的,而且由周邊提供。

  很明顯在戰爭期間不可能承擔,于是大量百姓或主動或被動離開了洛陽去謀生。

  那些富商權貴就更別提了,為了保住身家性命,大部分人都往蜀中跑路,蜀中已經成了江左會稽之外的第二個避難所在。

  人口就是人氣,沒有了人氣的洛陽隨隨便便長些雜草,再遇到一點火,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毀壞。

  慕容垂所見到的洛陽,是第三次落在他的手中,這一次,他確信梁國已經沒有能力再收回洛陽,因為梁國的野戰軍,在滎陽被他打了個全軍覆滅,整整六萬精銳埋骨虎牢關。

  幾乎一戰將梁國的對慕容垂PTSD都打出來了,梁國將領聽到慕容垂的名字,只覺肝膽俱顫,根本就不敢和他對上。

  慕容垂騎著馬走進洛陽時,突然向所有人問道:“自從后漢崩毀,朕是不是第一個同時擁有二京的君主?”

  慕容垂在意氣風發,蕭衍則在深深地懷疑自己,梁國從未有過這么大的挫折,淮河以北全部失去,南北力量直接失衡,除非現在草原上胡人崛起,牽制住燕國的精力,否則梁國真的就只能據城而守,沿著秦嶺、襄陽、長江、淮河這一條線,抵御北朝的鐵蹄。

  他身處大殿中,四周滿是朱紅色以及金黃色,佛教有為佛像鍍金的習俗,于是皇宮中也盡是金色,一尊尊姿態各異的菩薩以及金剛羅漢雕刻在殿中的廊柱上,那些頂部自然不必多說,在殿中有青煙裊裊,供奉著佛祖和菩薩的像,這些人皆用慈悲的眼神望著蕭衍。

  蕭衍手中搓著佛珠,他自我懷疑了許久,不明白大梁為什么會落到現在的模樣,他沉吟了很長時間,最后轉著手中的佛珠,自言自語道:“一定是朕還不夠虔誠。

  朕已經是佛子,慕容垂他敢冒險朕的國度,佛祖定然會降下懲罰。”

  蕭衍決定召集上千位高僧一起詛咒慕容垂,讓他早死。

  至于南朝有沒有這么多高僧,那實在是太過于簡單,南朝四百八十寺,不過一寺派兩人而已。

  蕭衍組織的這場聲勢浩大的詛咒慕容垂的法會,有沒有效果沒人知道,但慕容垂的確是遇到了麻煩。

  燕國的土地在北邊一直延伸到大漠,在北方的草原上,由山脈所分割開,一共有三處地域,恰好是當年匈奴王庭、左右賢王的地盤,無數年來,游牧民族就一直在這三塊地域中繁衍生息。

  游牧民族能不能消滅?

  誰都知道不可能,在胡人遭遇了致命打擊之后,會有其他地方的人來到草原上,中原人,西域人,以及遼東深山老林中的東胡。

  燕國在剿滅胡人天命的時候,短暫的放棄過一段時間北方防務,但二十年過去,燕國就不得不再次拿起了北方防務。

  不過現在的胡人還比較弱小,況且燕國中有大量的胡人,對草原實在是過于熟悉了,曾經漢朝找不到胡人的位置,但燕國卻沒有這種顧慮。

  燕國中的胡人,每每揮舞著屠刀,去搶劫自己生活在草原上的親戚,并且樂此不疲,但所有的事都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

  這一次燕國前往草原打劫的軍隊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的反抗,最終造成了將近兩萬人的巨大傷亡,可謂是一次將先前的優勢全部吐了出來。

  燕國高層立刻緊張起來。

  慕容垂在洛陽還沒有坐熱屁股,聽聞這件事就直接說道:“南朝事小,北境事大,朕立刻帶兵回晉陽,這里由尚書令和車騎將軍負責鎮守。”

  尚書令就是王猛,車騎將軍則是慕容垂如今最為倚重的大將之一獨孤城,在如今的燕國中,乃是最頂級的軍方大佬。

  對于慕容垂所說的南朝事小,北境事大,沒有人有異議,所有人臉上都帶著嚴肅。

  數十年前的那場滅胡之戰,不僅僅是讓胡人付出了慘重代價,夏人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在那場戰爭之前,諸夏子民從來都不知道,胡人原來可以那么強?

  如果不是滅亡了鮮卑夏國,那慕容恪就會是鮮卑夏國的下一代領袖,還有無數的人才,一想想就感覺頭皮發麻。

  一千多年來不斷地勝利讓諸夏被蒙蔽了雙眼,那一場戰爭讓整個諸夏世界醒了過來,對胡人絕對不能有絲毫的掉以輕心,要時時刻刻的防備,絕不能讓他們死灰復燃。

  如果再有下一次,就沒有洛氏帶領了。

  至于南朝…

  現在的燕國普遍對南朝的戰斗力有些輕視,尤其是在失去了河洛和青兗之后,如果不是依靠著山川天險,現在梁國就應該直接投降才是。

  畢竟天下十分,已經有七分落到了燕國手中,梁國還有什么能夠翻盤的點?

  等到蜀中、襄陽、徐淮,這三個點有一個失守,梁國就可以宣告滅亡了,在王猛等一眾人看來,只要按部就班的發展,南朝的滅亡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現在的燕國,為了南朝攻勢,暫時的都城是鄴城,但慕容垂基本上不在鄴城辦公,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晉陽,之所以在這里,是因為晉陽比鄴城安全的多,而且在晉陽可以遙控整個華北平原,對鄴城也是一種威懾。

  慕容垂的離開讓梁國松了一口氣,至少短時間之內不用再擔心燕國進攻,等到慕容垂從北境返回再說,說不準那個時候,慕容垂已經死了。

  畢竟慕容垂的年紀也不算小了,這個年紀還在戰場上奔波,出現意外一點也不意外。

  王猛留在洛陽城,他幾乎將整座城都轉了一遍,而后陷入了沉默中,良久之后才搖了搖頭。

  經過他對洛陽的考察,需要解決的問題太多,首先就是修繕和擴建的問題,還有需要疏通河道的問題。

  僅僅恢復城中的供水,讓這座城池能夠容納都城人口,所需要花費的人力物力,就是一筆天文數字。

  針對這種情況,王猛做出了自己的判斷,果然還是長安更適合作為都城,那里不需要修繕,現在的宮殿和城池就可以使用,各種配套工程設施都沒有問題。

  洛陽暫時可以作為書院等朝拜的城池,承擔一個類似于寺廟道觀的功能,但都城功能還是算了,沒必要。

  做出這個判斷的時候,王猛只覺無比的遺憾,這可是洛陽啊。

  天下人心中的圣城,誰不希望見到一個巍峨輝煌的洛陽城呢?

  在古老的神話中,素王在這里營造神都,誰不希望自己能夠在營造洛陽的歷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筆?

  但王猛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他不能為了自己的名聲,而讓本就不富裕的燕國雪上加霜,他會如實的向慕容垂匯報,然后給出自己的建議——“在天下沒有恢復時,不要對洛陽城進行大規模的修繕。”

  在慕容垂出征的第二年,鎮守洛陽的王猛重病,他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獨孤城連忙將消息送到慕容垂軍中。

  得知這個消息的慕容垂望著已經頗為疲憊的士卒,最終決定撤軍,驅趕著十萬計的牛羊返回中原,這一次前往草原依舊是收獲頗豐,他之所以不愿意回來,是因為他發現了一些比較有潛力的對手,他想要一戰將這些人解決掉。

  但王猛的突然病重,讓他知道這才是天意,坐鎮后方的人出事,他必須撤退,回國中整肅。

  誰知他走在路上的時候,就得知了自己的長子,同樣也是燕國太子的慕容令去世的消息,慕容令是在一個早晨突然暴斃而亡的,太醫懷疑是中毒而死,但沒有證據。

  慕容垂如遭雷擊,得勝的一點喜悅立刻就拋到了九霄云外,騎在馬上的身子都搖搖欲墜,他不敢相信自己寄予厚望的太子竟然會突然先他一步而去。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仿佛陰霾般,籠罩在整個燕國頭上,宮中的人戰戰兢兢,將軍們竊竊私語,儒生們義憤填膺認為是有人謀害。

  誰能忽視慕容令死去呢?

  這是慕容垂最出色的兒子,能文能武,而且在朝野中都比較有威望,所有人都相信,就算是慕容垂不能統一天下,最多到慕容令時期,天下將會一統。

  但慕容令現在卻死了。

  那接下來誰會繼承慕容垂的皇位?

  能力不說,單單是威望就沒有一個足的,燕國這么一大堆驕兵悍將,未來的結果會是怎樣,誰都不知道。

  慕容垂所遭遇的問題,蕭衍已經遇到很多年了,而且他還做了自認為很完美周全的布置,那就是皇位留給一個孫子,其他人分封出去享受榮華富貴。

  但他似乎是上了年紀,有些享受天倫之樂,于是又經常召他的兒子和孫子們,來到建業居住,面對繁華的建業,整個大梁的政治中心,那巍峨的宮殿,至高的皇權,這些本就身懷蕭氏血統的宗王們,心中那顆種子不由自主的就升騰起來,那顆名為野心的種子生長起來。

  北朝的那些故事在他們心中激蕩著,這個天下似乎沒有誰是一定能夠成為皇帝的,這個天下似乎沒有誰是一定要忠誠的。

  畢竟就連父親也是造了楚氏的反,才有了今日的蕭氏富貴,既然如此,為什么我們就不能效仿呢?

  而且這些年皇帝愈發的昏庸,在朝野中都早就有人不滿,我這也算是為大梁而做皇帝了。

  蕭衍自然不知道自己那些對著他和善而笑的兒子和孫子們,有一些人心中懷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還沉浸在四海升平之中,還沉浸在安寧祥和之中。

  這世上從未有過不散的宴席。

  這世上從未有過不敗的國家。

  這世上從未有過能夠不死的人,無論他是王侯將相,還是普通百姓。

  慕容垂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慕容令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尤其是他隱隱約約知道,這件事是自己的另外一個兒子做的。

  這讓他更是無法接受。

  他實在不算是一個無懈可擊的英主,他有卓絕的軍事才能,但政治能力幾乎完全依靠王猛,在王猛死后,他就陷入了混亂,他同樣是個非常看重情誼的人,有些優柔寡斷。

  他暴怒的想要殺死那個犯下大罪的兒子,但最后還是下不去手。

  風雨交加之夜,慕容垂躺在晉陽的宮殿之中,他有長安和洛陽二京,但他卻不曾在那里長時間的居住。

  如今感受著狂風吹來濕潤的雨絲,殿中燈火通明,數十個宦官和侍女跪在地上,隨時等待著慕容垂的命令。

  帷幕的一角垂下來,半搭在慕容垂腳邊,伴著吹進來的風緩緩撫動著。

  慕容垂見到了慕容恪,以及那個在記憶中,從不曾見過的父皇慕容承光,兩人都在對著他笑。

  “我這一生,北卻胡人,南勝蕭梁,一生經歷數百戰,當世有名有姓的武將幾乎全部打了一遍,沒有過敗績,就連平手都鮮有,想必是做的還不錯了。

  如果太子還在就好了。”

  慕容垂聽著噼里啪啦的聲音,默默想著。

  如果不是連續碰到兩代洛氏的王佐之才,現在燕國應該已經飲馬長江,甚至越過長江進入建業了。

  蕭衍又憑借著年紀熬走了一個對手,他實在是太能活了,他的同輩在這個時候幾乎已經死光了。

  要知道他可是曾經參加過滅胡之戰的皇帝,當初一起參加那一場戰役的魏國和漢國都已經滅亡了,燕國的慕容承光就不說了,就連慕容承光的兒子都死光了,但蕭衍還活著。

  他熬走了洛氏兩代能臣,現在甚至看起來,還能繼續熬著洛氏第三代,實在是讓人無話可說。

  如果他能夠保持年輕時候的那種雄心壯志,以他的壽命,將會無敵于天下,甚至一統江山也說不定。

  但實在是太過于可惜。

  他年輕的時候遇到的對手一個比一個強大,慕容承光、劉諶、慕容恪、慕容垂、王猛,就算是有洛顯之的輔佐,梁國也不過是勉力維持而已。

  最強勢的時候就是趁著燕國內亂的時候奪取了青州,但很快自己內部就同樣亂了起來,伴隨著洛顯之的薨逝,國中局勢愈發的混亂。

  聽到慕容垂駕崩的消息,蕭衍只覺一陣狂喜,然后就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氣,這下不用擔心燕國的鐵蹄隨時會踏破南國風光了。

  他認為這是當初那一場大法會的成果,于是愈發的崇信佛法,他相信長生也不是遙不可及的。

  蕭衍從未想到過,會在建業城外,見到一支不屬于自己的軍隊。

  應該說是聽到,應該他還沒有出皇宮,這支軍隊就已經進入了建業,然后直接向著皇宮而來。

  他眼睜睜的看著宮禁輕而易舉的被攻破,他猛然間想到了一個問題——“那些地方官員和宗王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那些地方的宗王和官員,就眼睜睜的看著這支軍隊招搖過境,沒有反應,按兵不動。

  其中的原因很是復雜,有禍水東引,有不愿意出頭,有懷著別樣的心思,還有就是故意放縱的。

  但無論是哪一種,最后都是蕭衍眼前的結果。

  “陛下,臣聽聞有奸臣作祟,于是率領著軍隊前來護駕。”

  這是前半句,后半句沒有光明正大的說出來,“敕: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都督內外諸軍事。”

  又過了一個月的時間,蕭衍成為了太上皇。

  他現在可以每天都念經了。

  太上皇的宮殿自然不如皇帝的寬敞,蕭衍躺在床榻上,他盯著略有些破舊的帷帳,眼前卻浮現出洛顯之的面孔來。

  他的耳邊想起了那些洛顯之曾經多次勸告他的話。

  這些話如今聽來,卻比那些高僧口中的佛經還要讓人清醒。

  蕭衍臉上閃過痛苦的表情,他只覺呼吸都有些困難,喃喃道:“靈秀,靈秀,朕錯了,朕錯了啊。”

“青云,你也來了,嗚  當初我們一起立下的誓言,現在大梁的基業被我毀了,我把你們父子二人五十年的努力毀了,我真該死啊。

  我是蘭陵蕭氏的恥辱。”

  蕭衍已經出現了極度嚴重的幻覺,洛顯之和洛有之兩個人交替出現在他的眼前,讓他一遍遍的回想起曾經的那些事。

  他甚至想要麻痹自己都不行,那些話實在是過于清晰,幾乎每一句都不是簡簡單單的勸諫,而是對現在的預言。

  他只能慌不迭的認錯。

  “如果還有來世,我一定不會犯下這些錯誤。”

  噩夢結束的時候蕭衍渾身都浸透了冷汗,他現在只能期盼輪回轉世是真的,如果有來世,他一定會一直是一個明君,直到生命的終結。

  帷幕被蕭衍拉下來,桌上的布被他扯下來,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那些東西,有盤子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碎成幾片的聲音,有食物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以及燭火被打翻時,發出的嗤嗤聲。

  那燭火幾乎在瞬間就將桌布點燃起來。

  在火光中,蕭衍透過帷幕的縫隙,搖搖晃晃,隱隱約約,他再次見到了洛顯之和洛有之,二人都面色肅穆。

  直到現在這一刻,蕭衍終于感覺自己有些回到了當初年輕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他,敢在戰場上沖鋒,斬將奪旗,陷陣先登,那個時候的他,根本就不將生死放在眼中,他就像是早晨初升的太陽,只有無盡的活力。

  他越怕死,于是死亡就越逼近他。

  死亡還將他變成了現在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讓他成為了現在這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他本來應該是武帝!

  但現在或許拿不到這個謚號了,就算是能拿到恐怕也會是夸志多窮這樣的解釋,如果用這個來解釋,他寧愿拿到一個莊或者桓的謚號。

  到了生命的最后,他要證明自己已經徹底悔改,那就是用自殺來證明自己不再畏懼死亡!

  洶涌的火焰從桌布燒到了床榻。

  然后洶涌的密布了整個宮殿,直到那滾滾濃煙和沖天而起的火焰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時,那些看管蕭衍的士卒才后知后覺的發現。

  水火是這世上最無情的事物。

  這二者為人帶來生命,同時也帶來無盡的死亡和毀滅。

  人干干凈凈的來,最終被火帶走,不在世上留下任何的東西。

  蕭衍不想讓任何人,尤其是那些悖逆去觸碰自己的尸體,他只想在這場大火中,將自己徹徹底底的燒成灰燼!

  一切都結束了。

  在一統天下的進程中,最讓人遺憾的,大概就是勢均力敵豪杰的大業難成,英雄遲暮時的一聲嘆息,在千百年后,依舊讓我們唏噓不已,燕國和梁國就是如此,它們一同踏上巔峰,又一同向著深淵墜落,這是上天的玩笑,落在人的身上,落在青史上,只留下一行名姓,歷史又翻開了新的篇章。——《諸夏·南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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