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省的官邸在宮外的一座僻靜處,概因這不是一個對外面見百姓的衙門。
全副武裝的士卒們守在門前,還有兩座大石獅子,威嚴聳立。
在大門上則是金剛之相,皇帝好佛,于是在所有官府的朱門上,都有猙獰的怒目金剛鎮守。
洛顯之平靜地坐在上首,堂中人不少,卻很是安靜,各司的主管按照次序的向洛顯之匯報近日事務。
按照常理來說,作為尚書令是不聽這些司屬工作的,因為尚書省的二十四司,級別太低,他只需要聽尚書左右仆射的意見,最多再聽六部尚書的匯報即可。
但洛顯之認為,朝廷有三公九卿,有尚書、中書二省,尚且要召開大朝會,那尚書省同樣應當如此,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傾聽司屬的意見,有利于掌控尚書省。
他在上面聽著下面的司屬匯報,殊不知他的每一個舉動都能夠引起整個尚書省的驚恐,他皺皺眉,就會讓人心驚膽戰,他點點頭則能夠讓人喜笑顏開。
在剛剛過去的士族造假案中,死在案中的人不算是多,洛氏從來都不是那種大肆株連的路子,當然不是因為不敢殺,主要是為了防止自己成為別人手中的刀,成為別人清除政敵的工具人。
而且恰恰是這種在暴怒中還能夠精準克制,才更加讓人心生另外一種忌憚,那就是不好操縱,不能控制情緒的人,終將為人所用。
洛顯之即便是不多殺,卻依舊讓眾人感覺到膽寒,因為他雖然沒有殺死那些人,但氏族志上被黜落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這種懲罰和殺了他們又有什么區別呢?
尤其是洛氏最經典的流放,不僅僅流放主家,所有給主家做事的全部一起流放。
整個天下都知道洛氏最喜歡流放人,在這次的事件后,又有大批人被洛氏流放到了瓊州,又開始了一輪新的開拓,以前是貴族,現在是士族。
而且直到現在,氏族志的授官之路,還被他堵著,這說明什么?
說明士族造假案還沒有結束,他還揮舞著手中的刀,虎視眈眈的望著每一個人。
這如何讓人不感到膽寒呢?
洛顯之自己卻沒有什么感覺,他只是按部就班的處理著政務,身為尚書令,他有提拔官吏的權力,五品以下的官員,他都能一言而決。
這給他提供了很多便利,來建立一個聽從他命令的基層官吏體系,為后續的繼續改革做準備。
吏部尚書上前開始匯報這一期的官吏擇選,其中大部分聽籍貫和姓氏,洛顯之就知道是出身某些低級別的士族,但是他沒有說話,識字的大多數都是士族子弟,這是不爭的事實,讀書是個耗費金錢的事情,這不是推廣書籍就能夠改變的。
洛顯之正要說,將這些士族都集中起來,進行一次基礎的考評,不合格的全部篩下去。
沒想到卻見到自己的管家匆匆走進,左右一看,而后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家主,北邊有消息傳來。”
北邊?
燕、漢、魏,皆在梁國之北。
洛顯之沉聲道:“諸位且先退下,本公有要事相商。”
當今天下中原四國,西域一國,共有五國,其中西域趙國建國時間最短,是在征討胡人后才建立,其次便是梁國,是在諸侯共發洛水之誓前所建立,再次是燕國,建立時間最久的便是魏國和漢國,諸帝時代便是由魏漢二國開啟。
魏國已經經歷了五代君王,漢國因為劉禪活得長,比魏國少,但也有足足三代君王,建國時間到了這個階段,基本上各種弊病都已經開始叢生,必須要開始一輪改革才行。
魏國中,這種問題尤其是嚴重,這個國家從建立開始,就基本上沒有在政治力量上,保持過平衡,不是宗室過于強大,就是士族過于強大。
士族的代言人司馬懿死后,魏國的士族遭遇了重大打擊,失去了曹魏皇族的信任,幾乎在任何關鍵的位置上,都見不到士族的影子。
或者不應當稱之為士族,應當是外姓人,都不被信任。
實際上在曹操時代,曹魏就從不信任外姓武將,只要是外姓武將,戰功再多也不可能成為方面軍統帥,不可能統帥超過一萬人的軍隊。
后來既是因為曹魏宗族的人才理所應當的凋零,又是要保持朝堂平衡,于是開始給士族加大權力。
真正給曹魏致命打擊的實際上是燕國和漢國的存在。
為了應對這兩個強大的國家,魏國不得不重用司馬懿這些士族,而且不得不讓士族不斷立下戰功,然后得以升遷,最后發生了那件事情。
現在魏國決不允許自己再在同樣的問題上摔到兩次。
但這就引發了另外一個問題,當初之所以不用宗族武將,就是因為在初代的宗族武將去世后,曹魏已經沒有可堪大用的宗族武將,就連曹爽這種人都能夠身居高位,可想而知曹魏宗族的質量。
如今的魏國,宗族極重,宦官的權力也很大,甚至還有外戚,頗有一種回到后漢的味道,除了士族之外,誰掌權都可以。
曹髦上位之后,自然是有心改變現狀,但一人之力是扭轉不了乾坤的,人的行為是會受到認知束縛的,他天賦再高,不能用士族的情況下,也止不住魏國的墜落。
曹髦想要重新啟用士族,但立刻就是一句話頂回來,“陛下難道忘記了我曹氏只差一點就要失國的前車之鑒嗎?
如果現在重新啟用士族,最后亡國的責任,又要由誰來背負呢?”
曹髦只能偃旗息鼓。
但宦官和宗親外戚實在是過于橫行不法,已經惹起了很多人的不滿,曹髦無數次的想要安慰自己,雖然這些人不堪大用,但至少是忠心的,大魏的國祚還是安穩的,總比被士族篡位強的多。
河東又一場戰敗,讓曹髦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長安未央宮中。
望著殿中黑壓壓的臣子,紛紛低著頭,不發一言,曹髦手中拿著戰報,只覺手都在顫抖,他徑直將戰報扔到了群臣的腳下。
深吸幾口氣,還是沒能壓得住那洶涌而來的怒火,曹髦憤怒的吼道:“這就是你們給朕的答案?這就是你們給朕的結果。
河東又敗?
河東已經失敗多少次了?
難道大魏的血都要在河東流干的時候,你們才會認為大魏真正失敗了嗎?
難道守衛長安的軍卒也覆滅后,伱們才會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嗎?
曹林,你來說,這就是你給朕保證的絕對不會敗?
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立于眾軍之前的曹林悻悻走出,抱拳沉聲道:“陛下,不是我大魏的將士有問題,是燕國的慕容恪實在是太強,臣等都不知道為什么就被慕容恪擊敗了。
不過臣此番已經對慕容恪有了了解,如果再遇到慕容恪,一定能夠戰而勝之。”
他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殊不知曹髦臉上已經憤怒至極,曹髦怒極的聲音打斷了他,怒聲吼道:“閉嘴!
慕容恪,慕容恪。
你們有多少人都說能夠戰勝他,結果呢?
朕等來的卻是一個又一個失敗,在邦周時期,魏國和秦國爭奪河東之地,最終失敗,甚至留下了那么多的笑柄。
現在我魏國和燕國爭奪河東之地,如果還是失敗,在千年以后,你們知道會有多少笑話貫在我大魏的頭上嗎?
朕已經不能再忍受你們這些蠢貨了,朕要向整個大魏,乃至于漢國和梁國,征集才智之士,朕就不相信區區一個燕國的慕容恪,就能夠讓朕的大業,停縮不前。”
曹髦此言一出,朝堂上瞬間就是一靜,然后剛才還有些愧色的曹林,幾乎瞬間收起了那一絲愧疚,臉上滿是冷色,之后又換成了悲哀的臉色。
他直接跪在殿中,不僅僅是他一個人,整個殿中多半的人都嘩啦啦的跪在地上。
這些人爭先恐后的哀嚎道:“陛下,還請三思啊。
難道您忘記了先皇帝的遭遇了嗎?
難道您忘記了曹氏差一點失去的皇位了嗎?
您這樣做,對得起我曹氏的列祖列宗嗎?
您這樣做,豈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嗎?
陛下,還請您多多思量。
這是昏君所為啊!”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殿中響起,這些聲音交雜在一起,紛紛往耳朵里面、往頭腦里面灌進去,就仿佛有個人拿著鋸子在你的耳邊不斷鋸木頭一樣,即便是用魔音貫耳也不能形容此刻曹髦的痛苦。
在經歷了這種折磨后,殿中的聲音漸漸齊整起來,“陛下三思!
陛下請三思!”
一聲聲,一道道,如同九天降下的瀑布,勢不可擋的沖流下來,齊齊的往曹髦的耳中灌進去,這就是集體的力量,讓曹髦都感覺心寒和恐慌,這誰能不恐慌呢?
尤其是當你知道這些人來自不同的派系,擁有不同的訴求,但是面對一句可能是隨意的言語,卻能夠完全站在一起的時候,曹髦怎么可能不心慌。
面對此情此景,曹髦知道自己不應該再待在這里了,他手緊緊的攥著,起身直接離開了這里,帶著滿腔的怒氣。
在他離開之后,殿中的臣子們才紛紛起身,他們的臉上沒有喜悅,皇帝的反應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
按照往常來說,面對這么蜂擁而來的反對,皇帝應當聽從才是,但是這次卻不是如此,這就說明皇帝的想法不是如此,至少他沒有因為這么一點反對就屈服。
“大將軍,現在怎么辦,陛下好像還是要繼續推行。”
曹林冷聲道:“那絕對不行,這是我曹氏的江山,如果再發生一次高平陵之變,我們還能有那么好的運氣,完成逆風翻盤嗎?
絕對不可能!
所以我們現在要拒絕一切可能造成失去皇位的事情,這是我們的責任,皇帝陛下如果要胡鬧,我們還是要勸諫他。”
圍著曹林的宗室大臣聞言都認同的點了點頭,這就是他們的心理狀態,絕對不能讓外姓再掌權,當然內心中有沒有借題發揮,以保住自己榮華富貴的想法,那肯定是有的,甚至還能夠占據大多數。
曹髦回到后宮后,一想起前朝之事,就越想越氣,這一次他下定了決心,絕對不會有絲毫的讓步,他可不是一個傀儡皇帝,而是手中有實權的皇帝,他也有自己的親信,能夠保證權力的實施。
“陛下,太后來看望您。”
宦官匆匆跑進來,向曹髦匯報,曹髦滿是疑惑,太后為什么會來這里,現在的太后不是曹髦的生母,畢竟他是過繼而來繼承皇位的,現在是大宗一脈。
太后進來后徑直說道:“皇帝,予聽聞你今日在殿中和群臣有了沖突,于是過來詢問一下,你沒什么事吧?”
曹髦臉上憤怒的神色稍緩,拜見太后,然后嘆息著說道:“河東大敗,我大魏軍隊又是丟盔棄甲,眼見河東就要全部失守。
兒子很是憤怒,朝臣過于無能,兒子準備招攬才智之士,仿效武皇帝招賢,以拱衛我大魏的江山,但是群臣都不同意。”
太后聞言微微嘆息道:“皇帝也要多體諒朝臣,二十年前發生了那件事,如今我大魏可以說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沒人敢去冒險。
你沒有經歷過那個時候,我是經歷過的,那幾日,是我這一生都不想再經歷的,那種惶惶不安,那種仿佛天都要塌下來的恐怖。”
曹髦的臉上有些微冷,又是這一套說辭,就算是太后也是這一套說辭,他強忍住憤然,壓抑著平靜道:“母后,兒臣知道,所以這些年兒臣一直都忍著。
但現在真的忍不了了,再這么下去,燕國真的要長驅直入攻滅我魏國了,一旦燕國奪取了河東,那燕國就擁有了當年鼎盛時期晉國的國力,甚至比晉國還要強得多。
邦周時期,秦晉二國的爭鋒,秦國有哪一次是勝利的嗎?
如果不是晉國三分,秦國沒有機會東出,現在呢?
如果我們面對一個強大的燕國,我們還有機會東出嗎?
失去了河東之后,難道河洛還能夠守得住嗎?
失去了河東之后,若是燕國渡過黃河,直接攻取長安那該要怎么辦呢?
母后,您害怕我魏國再次陷入篡位的危機之中,難道您就不擔心我大魏陷入亡國的危險中嗎?
兒子很是擔心,兒子不愿意將祖宗的基業就這么敗壞在自己的手中啊。
梁國的事情,母后您聽聞了嗎?
他們越來越強了,甚至皇帝都能夠控制那些士族了,他們能夠連續多年的和漢國開戰,每次戰爭的規模甚至勝過我們的河東之戰。
如果現在梁國不進攻漢國,而是進攻我魏國的河洛之地,我們又該要如何自處呢?
我們真的能夠戰勝現在這個越來越強大的梁國嗎?
現在國家的制度一定要改,如果我們不能將國家的人才全部籠絡到朝廷中,那這些人才就會離開我們。
我們的大魏就是變成曾經的那個魏國,那個有才不能用,最后全部輸送到秦國的魏國,滑稽。”
在任何一個國家中,太后都是至關重大的力量,這個擁有著合法廢立皇帝權力的女人,是幾乎所有皇帝的命門。
曹髦對太后說了這么多,就是為了得到她的支持,讓她明白現在的情勢有多么的危急。
“燕國里面有多少胡人呢?
他們就是一群蠻子啊。
母后,如果讓燕國進入了長安,我們將會遭遇什么呢?
想必都要成為奴隸了。”
他的確很有才,輕而易舉的就說動了太后,對太后這種嚴重缺乏安全感的人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告訴她,現在不安全,如果不按照我說的做,那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
但是曹髦絕對不會想到,太后剛剛回到自己的宮殿,就把這件事說了出去。
朝堂中的大臣之所以能讓曹髦無計可施,自然是因為太后同樣站在朝臣那一邊,同樣不支持士族重新掌握權力。
現在曹髦突然有了這么激烈的情緒變化,這些人第一時間就選擇了進宮求助皇太后,讓皇太后友好的勸說皇帝,放棄這種不現實的想法。
但這些人自然不知道皇太后已經被曹髦說服,現在皇太后是站在曹髦那一邊的。
畢竟太后很清楚,就算是權臣篡位,估計她也見不到,畢竟權臣想要掌握權力,還沒有那么容易,尤其是有前車之鑒的情況。
但燕國按照現在的態勢,真的有可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打進來,一輩子養尊處優的太后,不可能受得了那種成為俘虜的苦。
面對進宮來告狀的人,皇太后的回答是,“皇帝有自己的考量,他說的沒錯,如果再這么下去,我大魏可能會亡于燕國人之手,現在抵御燕國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要有能力的人,都應當受到提拔,而不僅僅是宗親外戚,從這么小的范圍里面選擇,是挑選不出真正的人才的。”
這個回答從太后的嘴里說出來對許多人都是毀滅性的。
曹林終于感受到,這一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皇帝是真的下定了決心。
“現在該怎么辦?”
這是曹林問出的問題,也是擺在所有人面前的問題,這個問題實質上是——“怎么才能保住現在的榮華富貴。”
曹林的智囊思索后輕聲道:“大將軍,如今陛下想要改變,一是因為河東之戰的失敗,這一次的失敗不同于往昔,往昔只不過是攻守戰,這一次的野戰實在是太慘,于是讓陛下拿住了把柄。
第二則是因為梁國的改制大獲成功,據說梁國整治士族增加了整整五萬戶,這代表了什么,我們都清楚,陛下定然是看到了這一點,于是不能接受,才一改往日作風。
皇太后不也是這么說的嗎?
陛下不僅僅擔心燕國,而且還擔心梁國,畢竟我大魏的巴蜀就是從江東手中奪取,江東恐怕無時無刻不想著奪回來。
我們想要改變陛下的意志,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燕國和梁國是一定會進攻我魏國的,現在想要保住我們的榮華富貴,只有兩種可能。”
兩種?
這幾乎毫無辦法的局面,還能有兩種辦法?
曹林立刻說道:“哪兩種辦法,快快講來,若是說的有道理,本公定然重重有賞。”
智囊沉吟道:“無外乎內外兩種辦法,內則是讓皇帝自己放棄,外則是讓大魏的威脅消失。
皇帝英明神武,他難道是自己想出來的這些主意嗎?
肯定是有一些士族子弟在皇帝的耳邊說話,蠱惑著皇帝去重用他們,這些奸臣,作為宗親,難道大將軍您能夠視而不見嗎?
只要沒有了這些奸佞之臣,那皇帝定然就會回心轉意了。
如果清除了奸佞之臣,皇帝還是不回心轉意的話,那卑職就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清君側!
曹林差點就把手中的利劍抽出來了,他萬萬都沒有想到,第一個主意就這么炸裂,這玩意不是他這個忠臣應該做的,而且這說是清君側,不就是逼著皇帝去聽話。
這個事情做完,以后還能和皇帝做臣子嗎?
上一個這么做的是誰?
是先漢的靖難諸侯!
但那能一樣嗎?
那個時候有鼎盛狀態的洛氏保靖難諸侯的命。
那個時候有漢孝宣皇帝這個有史以來能排得上號的圣王給予他們富貴。
現在呢?
曹髦能比得上漢宣皇帝嗎?
那簡直就是開玩笑。
現在還有洛氏嗎?
世上已經沒有圣痕洛了,魏國也不曾有過圣痕洛,圣痕洛現在或許已經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在寒冷的遼東自生自滅了。
王道的堅守者,已經不在了。
曹林眼中不斷閃爍著,他沉聲道:“本公是國家的忠臣,還不至于因為這個就對皇帝陛下如此大不敬,說出第二個方法。”
智囊眼中不斷閃爍,緩緩說道:“第二個方法就比較麻煩,那就是離間慕容恪和燕國皇帝的關系,當初燕國皇帝死前讓慕容恪輔佐幼主,但這些年燕國皇帝漸漸長大,定然和慕容恪有矛盾。
青年人最是叛逆,有血氣沖勁,但是卻沒有腦子,只要我們派出細作,派出絕世的美女潛伏在皇帝的身邊,再放出一些讖語,挑撥燕國皇帝和慕容恪的關系,一定能夠成功。
慕容恪是胡人的子嗣,他雖然姓慕容,卻不是燕國皇族,這就是我們所能夠利用的關系啊。”
這番話讓眾人都沉思起來,幼主和輔政之間的關系,歷來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就算是洛氏珠玉在前,但即便是在洛氏攝政的時候,依舊有很多的風言風語,從中可以看出這種關系有多么的不牢靠。
“梁國呢?”
曹林又問道,智囊啞然失笑,“大將軍,卑職以為梁國根本就不需要在意,只要我們擊敗燕國,區區梁國難道還能夠阻止我們嗎?
益州在我大魏手中,我們能夠在長江的上游操練水軍,然后順著長江,直接漂流而下,滅掉梁國,或者以后的任何一個江東國家。
這天下的王者,就在北方角逐而出,只要平定了北方,攻取南方就如同瀑布直流而下一樣的簡單,根本就沒有任何難度,卑職以為梁國根本就不必在意。
以南擊北,就算是圣王在世,也不可能做得到!
皇帝陛下之所以會那么說,大概只是為了引起皇太后的恐慌罷了,否則皇太后又怎么會支持皇帝陛下呢?”
這頗為猖狂的一番話,卻讓眾人猛然反應過來,原來如此,的確是因為皇帝說了那番話,導致他們竟然將梁國放在了同一個層面去思考問題。
若是讓洛顯之知曉這番話,定然要啞然失笑了,現在的梁國的確是如同他們所說,不可能抗衡的了北方政權,但這個世界上哪里有不變的事呢?
誰說北方政權在變化,梁國的土地和人口就不會發生變化呢?
如果梁國困守長江以南,那自然不能抵抗北朝,但如果梁國擁有整個黃河以南呢?
誰還能說梁國不能有問鼎天下的機會?
魏國中,這商議的一行人,自然是想不到這些,曹林思慮了一番智囊的話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贊賞的說道:“你說的很不錯,本公賞賜給你五十金,再賜給你兩個美人。
如果能夠讓燕國君臣真的反目的話,本公還重重有賞,等到本公將這個主意獻給陛下,定然提一提你的名字。”
待一眾外人離去后,只剩下曹林和他的兒子以及兄弟,他的兒子曹承嗣疑惑的問道:“父親,你真的要將這個主意獻給陛下嗎?
兒子總覺得這個主意雖然有效,但是見效慢,就算是給陛下提了,也不一定能緩解現在的局勢。”
曹林眼中不住的閃爍著,低聲道:“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難道還真的用第一個方法嗎?”
這下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但幾乎所有人眼中都在瘋狂的閃爍著,一種異樣的氛圍在眾人間飄搖著。
翌日。
曹林進宮求見皇帝,曹髦面無表情接見了他,曹林臉上都是驚喜笑意的躬身作揖道:“陛下,臣是來為陛下報喜的。”
“哦?”
曹髦淡淡道:“不知道何喜之有啊?朕的大將軍。”
似乎是沒聽到皇帝聲音中的不滿,曹林依舊滿臉喜色道:“陛下,臣想到了能夠讓那燕國慕容恪死無葬身之地的辦法!”
曹髦內心一聲嗤笑,他根本就不信,曹林的腦子和當初的曹爽差不多,能有什么主意,而且要是真有主意,怎么可能被慕容恪幾次三番的吊起來打,于是隨意道:“既然有辦法,那就講一下,朕倒是好奇,大將軍有什么驚天的謀劃,能夠讓慕容恪這等戰神,死無葬身之地。”
曹林當即將離間的謀劃全盤托出,而后滿臉期待的等皇帝說話,曹髦的臉色從漫不經心到深思熟慮,他沒想到曹林居然能夠提出這么有建設性的謀劃。
誰給他想出來的?
曹髦是不相信曹林能想出來的,他知道曹林背后有智囊,這更讓他生氣,明明國家有大才,但是卻不能進入朝堂,只能在大將軍的幕府中。
曹髦當然知道曹林獻計是為了什么,但這件事更讓他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必須把這些大才都籠絡到朝廷中才行。
曹林若是知道皇帝的想法,他恐怕更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見到曹林還等著自己說話,曹髦依舊淡淡道:“大將軍你剛才所說的,有些道理,朕便將這件事交予你去做,若是能夠讓慕容恪死于非戰,那可是大功一件。”
曹林見到皇帝裝傻,只能硬著頭皮問道:“陛下,既然已經有了處理慕容恪的方法,那之前所說的是不是可以停一停,有些事一做,整個國家都會墜入深淵,我大魏的社稷,就真的不能穩固了。”
曹髦眉頭一皺,寒聲道:“大將軍,朕不會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個辦法上,且不提這個辦法成功的概率,以及能夠成功的時間。
若是不改變現在的制度,難道燕國就只有一個慕容恪嗎?
如果再出現下一個慕容恪,又怎么辦呢?
如果離間計以后失敗呢?
難道我們要將自己的全部安危都寄托在燕國的君王始終是個昏君嗎?
簡直可笑至極。
大將軍,你退下吧!
朕要處理政務了。”
曹林頗有些狼狽不堪的從殿中走出,殿中的宦官和宮娥都有些噤若寒蟬,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皇帝這么嚴厲的訓斥大將軍。
曹林走出殿外后,溫暖的陽光照下來,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驅逐了絲絲在殿中生出的寒意,在剛才面對著曹髦時,他只覺自己要死在殿中了,他相信曹髦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
“在皇帝看來本公已經是個跋扈的權臣了嗎?
在皇帝看來,本公已經是阻礙他施展政策的奸臣了嗎?
在皇帝看來,本公的所作所為已經完全是為了反對他了嗎?”
曹林走在宮中,頗有些失魂落魄,他望著那莊嚴的紅墻,望著那反射著光的琉璃瓦,那巍峨的建筑,連綿不絕。
非壯麗無以壯偉。
這句話說的可真是好啊,曹林站在宮中,只覺自己真是渺小極了。
他前所未有的感覺到恐懼,對權力即將失去的恐懼,對未來安危的恐懼,他哆哆嗦嗦走在宮中,然后越來越溫暖,他強行讓自己走路正常起來。
當他離開皇宮的那一刻,他望著身后緩緩閉合的宮門,深深吸了一口氣。
“陛下啊陛下,到底是誰蠱惑了你?”
這是曹林現在最好奇的一個問題。
哪一家的士族出現在了皇帝身邊?
隨著司馬氏的族滅,以及許多和司馬氏有牽連的人死去,魏國的士族格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從魏國建立開始,潁川士族當然是得利最大的,潁川荀氏、鐘氏、陳氏、郭氏等等,但是司馬懿牽連了不少人,畢竟以司馬氏的地位,聯姻的屬實不少,這些人基本上被團滅,荀氏還算是鼎盛,陳氏衰落不小,但因為家大業大,也還在高位。
但緊接著就遭遇了曹氏排斥士族之事,這些士族在中央失去了勢力,可以說是幾十年謀劃,一朝成空,又開始了后漢末年的狀態,等待著曹魏朝廷解決不了大事,然后把他們請回去。
在這個過程中,曾經河北的那一批士人,在漸漸的回遷,關中和河洛本就不是他們的祖地,在這里他們都是二等人,當初袁紹麾下的那一批人,都不想在曹魏入仕受到的歧視太多。
在慕容恪上位后,開始籠絡士族,于是這些人開始返回冀州。
現在魏國中的士族,主要以潁川舊士族和關中士族為主,還有不少攻下蜀地后,蜀地而來的士族,不過蜀地士族喜歡待在成都,基本上不出現關中,所以出現在皇帝身邊的,大概率就是關中和潁川士族。
尤其是潁川士族!
這群人遠離鄉土,現在潁川還不在魏國手中,可以說這群人完全依賴于高官顯爵,結果現在朝廷不給,他們和宗親外戚之間的關系,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一定就是這些人在皇帝的耳邊進獻讒言!
曹林上了馬車之后眼中的殺機已經凜然到完全掩蓋不住的地步,“陛下,臣一定會好好規勸你的,我大魏的社稷,絕對不能敗壞到你的手上。”
騙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將自己也騙掉,曹林毋庸置疑已經達到了這個境界,他現在是真的相信,讓士族掌權,大魏就會滅亡,只有自己掌握權力,魏國才能永遠姓曹。
等到曹林回到了府上后,立刻就將自己的兄弟們都召集了過來,將自己在宮中所見到的,以及皇帝所說的,全盤道出,最后狠狠道:“陛下拒絕了我的提議,看來這奸佞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可怕,陛下現在竟然不相信自己的親戚,反而去相信那些士族。”
眾人紛紛痛罵這些該死的士族,離間他們宗親和皇帝之間的關系,果真是禍亂國家的源泉,果真是一群不能被信任的小人。
唯有曹林的兒子曹承嗣有些疑惑的問道:“父親,若是皇帝陛下的身邊沒有士族呢?萬一真的是皇帝陛下自己的想法呢?”
曹林怒聲道:“怎么可能,皇帝陛下這么多年都信任宗親,難道會突然變化嗎?”
曹承嗣囁喏著沒說話,但心中卻在想,問題是這么多年,誰的耐心都會被消磨干凈的,這些年實在是太過于不爭氣了,基本上在面對慕容恪的時候,就完全沒有贏過。
皇帝就算是再信任宗親,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可能再信任宗親了,畢竟再信任宗親,他就要被燕國人俘虜到薊城去了。
曹林將曹承嗣的話打斷,但是這種思緒卻是不可能打的斷的,或者說,這幾個人自然是想過這種可能的,但是這種可能實在是太可怕了。
越想越可怕,于是干脆就不去想,還不如將目標定在那些士族身上,只要將那些有聲名的士族都搞死,皇帝從士族中找不到人才,自然就會繼續重用他們。
這就是曹林他們的想法。
眾人在這里商議了許久,卻商議不出一個完美的主意,只能悻悻散去,望著走出府邸的眾人,曹林突然問道:“承嗣,你說為什么想出一個主意來這么難?”
曹承嗣垂首回答道:“父親,兒子認為是因為,你們心中都清楚,僅僅解決士族是不行的,于是在僅僅商議解決士族后,你們依舊不滿意,這是因為心中有恐懼,不消除這種恐懼,就永遠都找不到完美的解決辦法。”
曹林仿佛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這個兒子,他認真的望著曹承嗣,又問道:“那你說應該怎么辦?”
曹承嗣和自己的父親對視,然后一字一句的說道:“去解決最根本的問題,這是唯一的辦法。”
曹林沉默了一瞬,又道:“什么是最根本的問題。”
曹承嗣閉眼又睜開,“誰提出來的問題,就去解決誰。”
曹林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低聲壓著聲音,仿佛擔心誰聽到一般,說道:“但這是皇帝提出來的。”
曹承嗣的話石破天驚,宛如晴天霹靂,斬釘截鐵道:“那就去解決皇帝!”
有關于洛氏的書籍實在是過于多,筆者所見的,多著墨于洛氏的豐功偉績,制度上、思想上、軍事上、政治上、文化上,數不勝數,本書卻與過往的那些書籍迥然不同,所選取的角度是前所未有的。
歷史上最冷門的時期,莫過于東漢滅亡后的紛亂時期,在這段漫長的歲月中,因為洛氏嫡系的缺席,它仿佛暗淡下來。
筆者寫下本書,是希望從這個劇變的時代,所發生的一件件真實而鮮活的事例中,通過大量的對比,提取出那些洛氏彌足珍貴的東西。——《諸夏裂變:洛氏消失之后》序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