鎬京城中,氣氛有些凝滯。
勤王軍比申侯預料的快了足足幾天的時間,從點燃烽火開始計算,就算是日夜兼程也不可能這么快啊。
姬宜和申侯還有些沒想到那一場六月飛霜造成的影響會這么大,現在鎬京城中堪稱暗流涌動。
高卿對姬宜進言說:“王上,現在城中到處都是傳言,說先王不是賊子殺死的,而是您弒殺了先王,根本不配王天下。”
姬宜很是生氣,因為他心中清楚,自己的外祖父真的弒了君,他的王位上確實沾了父王的鮮血,所以他不允許別人這么說。
為了防止國人說他的壞話,他派出了很多人在大街上轉悠,只要聽到有說他壞話的,就立刻將那人抓起來。
不過短短幾日,就抓了上百人,全部關進了監獄,這樣一來,還真的沒人敢說他壞話了。
高卿沒想到姬宜會這么做,便對申侯說:“申公,舜王的時候發洪水,一開始使用了堵塞的方式,不能成功,反而造成了更大的危險。
后來用疏通河道的方法才成功的解決了水患。
不讓國人說話批評,比堵塞河川引起的水患還要嚴重。
言論如果不經過引導,而是一直堵塞,會造成難以想象的后果啊。”
申侯知道這樣不是辦法,但是他也找不到解決的方法。
現在大敵當前,只能寄希望于打敗勤王軍,然后再慢慢疏導城中的言論。
那場大雪雖然已經在太陽的照灼之下煙消云散,但卻下到了每一個人的心中,仿佛一顆種子,姬宜的暴行就是催化劑,所有人都認為姬宜不是真正的王。
不要說這些普通的國人,就連那些被裹挾的公卿貴族暗地里都準備拋棄姬宜和申侯。
只要在稍后的決戰之中,申侯這一方露出一點敗像,他們立刻就會反水。
申侯心中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根本沒讓這些畿內諸侯帶兵上陣,而是將這些人軟禁起來。
前軍臨陣反戈一擊,最終導致全軍崩潰的受害者數不勝數,最著名的就是武王伐紂一戰定天下的牧野之戰以及素王東征的洛水之戰。
鎬京城外廣闊的大地上,超過二十萬的軍隊在這里集結。
西部諸侯聯軍在西側與戎王對壘,申侯親自帶著大部分的軍隊在東側與勤王軍主力廝殺。
只見申侯一身甲胄,背負弓箭,身旁插著長戈,端的是英武不凡,他駕車上前,大聲問道:“洛侯可在?”
洛成當然不會再與他見面,只見隊列分開,鄭伯站在戰車之上,與申侯幾乎同樣的裝束。
拔出長戈遙指申侯怒罵道:“申賊,你弒殺了王上,還殺死了王后,這是何等的惡毒啊,即使那蠻荒之地的豺狼虎豹,也不如你狠毒。
即使用盡涇渭的河水為你洗刷,也洗不凈你身上的王血罪孽。
洛公是素王的子孫,身份是何等高貴,對邦周是何等的忠誠。
你這樣的罪人,還妄想見到洛公嗎?”
鄭伯這一番話,直接刺痛了申侯,他同樣怒道:“鄭伯,你這樣顛倒黑白,血口噴人,就不怕山川河流之神的懲罰嗎?
孤的嫡女乃是王后,外孫則是太子,王上受到奸人的蒙蔽,搞出了廢嫡立庶的事情,這是踐踏邦周的宗法制度啊。
孤率領申國大軍,來到鎬京清君側,洛侯不相信孤的心意,還這樣污蔑,真是讓人傷心。
待孤見到洛侯,一定要與他好好講清楚,王上是被奸賊所害,與孤沒有關系。”
兩人言語交鋒一番,都沒能占到便宜,便紛紛回到陣中,準備戰場之上分勝負。
兩軍開始擂鼓助威,各個將軍依照軍令率領著軍隊與對方撞在一起。
至于西部的戰場,勤王軍和戎人更是沒什么可說的,早早就廝殺在一起。
在三河平原這個廣闊的大地上,超過二十萬的軍隊,數千輛的戰車在轟隆隆的沖鋒著。
箭矢紛飛,喊殺聲充斥著整片大地,雙方的士兵早就絞殺在一起,以現在的通訊手段,想要將軍令傳到基層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大致的控制,真正的作戰全憑基層的將領自己的嗅覺。
那些能夠在歷史上留下姓名的將軍都是在戰場之中能夠抓到戰機的非常之人,這就是所謂的以正合,以奇勝。
世代專門服役的小貴族們是最勇猛的,他們有從小的親兵保護,駕駛著戰車在戰場之中縱橫馳騁。
雙方早就已經陷入了膠著狀態,完全殺紅了眼,這個時候即使鳴金收兵恐怕也有人已經停不下手中不斷揮舞的兵器。
如此激烈的戰場之中,亂箭齊射,刀劍揮舞,尸橫遍野,青銅器本來就不耐久戰,很多士兵手中的武器甚至都卷了起來。
從天空之中俯視下去,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場面血腥殘忍至極。
鄭伯是此次會盟諸侯之中,唯一一個親自下場沖殺之人,他也的確稱得上勇冠三軍,一把勁弓左右齊射,幾乎每一箭都能殺死一個敵方的軍官,甚至還三箭齊發,連殺三人。
看的太子姬服雙眼都在發光,洛成等人也是忍不住贊嘆道:“鄭伯有熊頓之勇啊。”
熊頓人間兵主的大名,從遙遠的鎬京以西到東海之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現在洛成用熊頓來形容鄭伯,可見對他的勇武有多么認可。
鄭伯感覺這一次的大戰,就是為自己量身制定的,鄭國的實力在姬姓諸侯之中很強,但是相比較晉國還是不能相比的。
那如果想要拿下頭功,就要在大戰之中發揮作用,恰好他最擅長這一點。
鄭伯在鄭國精兵的保護之下,在戰陣之中左沖右突,手中長戈根本不需要揮舞,高速的戰車沖過去,直接就是一個血窟窿。
申侯也是不遑多讓,兩人各自率領著最精銳的軍隊試圖撕裂對方的防線。
一陣破空之聲傳來,鄭伯感覺左臂一麻,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支箭矢插在甲胄之上。
他真是藝高人膽大,一點害怕的情緒也沒有,反而憤怒的望向箭矢射來的方向,一看居然是申侯親自出手。
“暗箭傷人,讓孤來試試伱的成色!”
鄭伯同樣彎弓搭箭,向著申侯射去,早有準備的申侯,那支箭矢還沒到他面前就被士兵們掃開了。
“哼!”
鄭伯冷哼一聲,讓御者調轉車頭,揮舞長戈,大聲吼道:“隨孤殺死申賊!”
戰場上最精銳的兩支軍隊徹底絞殺在一起,雙方都是天下精銳,身著厚厚的甲胄,短時間之內根本分不出勝負。
洛成等人站在一處高地上遠遠望著戰場的形勢變化,看了一會兒,發現局勢已經膠著住了。
實際上十萬人以上的戰爭,如果要強行打就是這樣,短時間之內根本不可能分出勝負,只會變成一個絞肉機。
大軍團戰爭最終考驗的就是雙方的后勤,雙方士兵的心理承受能力,將領的調度水平,以及對于天文地理的水平。
“這樣膠著下去,今天恐怕是沒有什么結果了,現在就等著看誰先露出破綻。”
這場由無數個小戰場組成的大戰一直從上午打到了傍晚,就連預備隊都已經換了好幾撥,所有人都已經麻木。
隨著太陽漸漸落下,士兵們已經漸漸力竭,雙方心知是該退兵的時候了。
鎬京城的四周全部都是尸體,亂七八糟的橫陳在地上,大多數都是沒有甲胄的士兵,斷手斷腳的數不勝數。
這種情況本來就在勤王諸侯的預料之中,他們的實力更強,時間是站在他們這邊的,這場戰爭拖下去,勝利的天平就會傾向他們。
正在這時,從申侯軍的后面卻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呼喊聲,大大的贏姓旗幟飄揚,當先的一個立著秦的旗幟,手中攥著戎王的頭顱。
“戎王已死!”
戎王竟然被這個嬴姓的將軍陣斬了!
申侯一下子如墮冰窖,戎王不知道經過多少大風大浪,怎么可能折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貴族手中。
視線拉回之前,造非出生于嬴姓趙氏,被封在秦邑,是個不入五等爵的小貴族。
但是此人天生勇武,這些年四處出擊,又得到很多破產的嬴姓族人的投奔,實力不可小覷。
這次前來勤王,就想著能夠在勤王過程中一鳴驚人。
大戰剛起,他就一直盯著戎王。
在邊戰邊轉移的過程中,他靈敏的戰場嗅覺,果然讓他抓到了一個空檔的機會,直撲戎王的戰車大纛處。
那里只有一千最精銳的戎人守護!
這已經是戎王最虛弱的時候,造非幾乎將自己所有的家底都壓了上去,血肉橫飛之中,他終于破開了一個縫隙。
最危險的時候,一把長戈甚至直接刺到了他的胸口,但是他的護心鏡擋住了。
為了這個機會,他的親衛都快要死傷殆盡。
他彎弓搭箭,這是整個秦邑之中最鋒利的三支箭,能夠破甲,到了這個時候造非也顧不上心疼箭矢,三箭連射。
戎王應聲掉下戰車。
造非激動的不能自已,他大聲呼喊著:“戎王已死!”
“轟隆隆!”
姬昭所站立的空間之中突然雷聲大作,一直處于混混沌沌的他陡然之間清醒起來。
“天命轉移?這么快?”
他雙眼睜開,金光璀璨,直射而出,然后就看到通天徹地的紫光照到那個英武的男子身上!
仿佛是受到紫光刺激一般,兩團光從姬昭身上浮現。
一團光中有一個完美無瑕的人影在沉沉浮浮,一團光中則是一個宛如天宮的建筑。
正是天人化身與司天監臺!
姬昭伸手將這兩團光攥在手中,望著那道天命紫光,蠢蠢欲動。
他很想試試逆轉天命是什么感覺。
上天賜予你的,吾亦能奪走!
尊敬的玩家,天階道具具有無上的威能,對您的通關有至關重要的作用,您確定想要使用嗎?
姬昭感受著自己越來越強大的靈魂,最終將兩件天階道具收回體內,再次閉上了眼睛。
“這天下便賜予你罷!”
周圍的戎人士兵一看,戰車之上果然已經沒有了王的身影,頓時膽寒,再想起前幾日流傳在軍營之中,周人有神靈參與戰爭的傳言。
這一下連堪比神靈的王都死了,直接四散而逃。
造非一見大喜,立刻駕駛著戰車碾過那些混亂的戎人,將戎王的尸體拖起來直接挑在長戈之上,駕駛著戰車四處大聲呼喊戎王已死。
實際上不僅僅是普通的戎人不想打,很多的戎人貴族在搶掠了鎬京之后,大量的財寶,加上六月飛霜這種詭異的事情,早就心里發毛想走。
現在戎王一死,這些人再也沒有顧及,直接帶著自己的部眾就緩緩撤退。
西部勤王軍并沒有阻攔他們,而是直接將他們放走,因為他們清楚現在最重要的是擊潰申侯。
戎人一退,申國就要腹背受敵,所謂兵貴神速,諸侯們一刻也沒有耽誤,直接向著申侯進軍。
本來已經準備撤軍的眾人被這突然的變化震驚到了,眼前僵持不下的局面,竟然因為戎王的一個不慎就直接打開了局面。
“太子,勤王軍要勝了!”
“鎬京是我們的了!”
諸侯們興致勃勃的向姬服報喜,姬服雖然看不懂局勢,但是聽著諸侯們為他解釋,也明白了。
自己馬上就要贏了。
贏了之后呢?
登基稱王!
成為至高無上的天子!
姬服忍不住戰栗起來,他緊緊地盯著那片滿是鮮血的戰場。
申侯一見不妙就想要逃進鎬京城中負隅頑抗,沒想到鎬京城的國人們聯合著公卿貴族,沖進了王宮之中,直接將姬宜殺死,然后將鎬京城的各個大門封閉起來,斷了申侯的退路。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申國的軍隊在前后夾擊之下,進退維谷,成片成片的倒下,整個陣型早就崩潰的不成樣子,互相踐踏死的人,比那些直接死在勤王軍箭矢刀劍下的還要多。
鄭伯本來已經放棄格殺申侯,卻沒想到西部的諸侯突然傳來了這么一個大捷報,整個申國的軍隊都四散逃開。
申侯身邊只剩下最精銳的甲兵保護,問題是他也有甲兵,而且還有晉國的、周國的、洛國的,有很多很多!
他糾集了五六個軍官與他一起沖鋒,雙方都是穿著厚厚甲胄的士兵,普通的弓箭對這些士兵根本沒有用。
一上來就是最血腥的戰車對撞,馬匹的哀嚎,彪起的鮮血,內臟、手臂、頭顱灑落一地。
鄭伯左沖右突,他武力極高,輕易打殺了幾個試圖擋路的甲士,大笑著沖到了申侯面前。
“申侯,你看看吧,你的失敗正是因為你做了讓上天厭棄的事情。
素王是何等的神圣啊,他降下的神諭,你竟然還敢違背。
難道你能不失敗嗎?”
申侯本來以為鄭伯會羞辱自己,卻沒想到鄭伯說出這一段話。
他忍不住回想起,如果洛侯來勸自己的時候,自己直接退兵會是什么樣子呢?
“素王!
我是對諸夏有功的子民啊。
姬涅如此昏庸,廢嫡立庶,您為什么不懲罰他呢?”
說完,望著面前的鄭伯,也不再拼殺,竟然直接拔劍自刎!
厲太子虐,國人謗之。
怒,使監謗者,謗則殺之。
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國人畔之。——國語·周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