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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逆天

  楊榮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胡廣。

  隨即搖搖頭。

  而后,他哂然笑了。

  此時,他竟說不出什么。

  胡廣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又不禁狐疑起來,道:“楊公,你到底想說什么?好吧,你說吧,我聽著。”

  人就是如此,你要說,他偏不讓伱說,你真不想說了,他反而又不免想要聽一聽你的高見了。

  楊榮沉吟了片刻,才道:“胡公,這朝野內外,我唯獨最看不懂的人,就是你!”

  “啊…”胡廣一愣。

  楊榮道:“若說胡公愚蠢,可愚蠢之人如何能竊據高位?可若說大智若愚,卻又不像。我想…應該沒有人可以像胡公一樣裝得這樣像了。”

  “你…”胡廣一口老血要噴出來,瞪大了眼睛,看著楊榮。

  楊榮則是沉吟道:“方才如你所言,江西布政使徐奇,確實是能吏,他的情況,我了解過,只是…”

  說到這樣,楊榮故意停了下來,深深地看了胡廣一眼后,才又道:“可胡公啊,為何率先修鐵路的乃是江西?又為何…滿朝文武,無一不支持呢?”

  “自然是因為此舉,利國利民。”胡廣捏著胡須,搖頭晃腦地道。

  楊榮微微一笑道:“說起利國利民…真正利國利民的,難道不是新政?新政的情況,你是清楚的,百姓終于可以吃飽穿暖,府庫的錢糧也是暴增。我來問你,你讀遍京史,可曾聽說過,百姓竟都可以吃飽穿暖的大治之世嗎?”

  胡廣一時默然。

  楊榮笑了笑道:“即便是圣人之治的時候,也不過是說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而已,卻不敢說,路邊無餓死遺骨,這新政有這般的好處,那么為何…朝野內外,卻總是無法達成一致呢?”

  “此番修鐵路,令人深思之處就在于,它太順利了,順利到令人擔心。你我乃是閣臣,面對這樣順利的事,難道不該警惕嗎?”

  胡廣道:“不管再怎么樣,只要鐵路能修成,總是能造福一方百姓的。”

  楊榮苦笑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其實我也希望這是我多慮了,最好…這一切都是杞人憂天。亦或者能如胡公所言,即便其中會有一些跌宕,可至少也能造福一方百姓。徐奇此人,確是人才,乃是干吏,希望他能夠立下這不世之功。他若成功,圣人之學,或可延續。”

  胡廣此時好心情蕩然無存,他雖覺得楊榮言過其實,可心里頭卻也開始變得不踏實起來。

  想了想,他感覺心頭更多了幾分憂心忡忡,于是道:“要不,命人好生盯一下,都察院,刑部、大理寺,都委派人員…”

  楊榮頷首:“可以。”

  胡廣接著道:“禮部尚書劉觀,負責鐵路事宜,也要請他一定要看重此事。”

  楊榮卻是幽幽道:“愿他們以大局為重吧。”

  他的話模棱兩可。

  帶著幾分無力。

  永樂十四年開春,本是萬象更新的好時節。

  朱棣的身子卻是漸漸有些不好了。

  他當初征戰太久,身上就免不得有一些舊疾。

  張安世奉旨,入宮為朱棣檢視了病情。

  這都是舊疾,何況此時是開春,壯年的時候是可以忍受過去的毛病,如今年歲大了,便有些難忍。

  張安世只讓朱棣多喝熱水,注意休息。

  朱棣含笑地看著張安世,聲音里也多了些溫和,道:“朕當初壯年的時候,從不愛惜身體,如今到了這個年歲,方知當初的魯莽,張卿也要多注意身體,人啊…還是身子緊要,其他的一概都是浮云。”

  張安世笑著回應:“陛下,臣的身子好著呢。”

  朱棣又道:“朕聽聞,江西布政使司籌措了一大筆銀子,鐵路已經動工了,是嗎?”

  朱棣對鐵路尤為看重,江西乃是魚米之鄉,一旦動工,這鐵路修成,那么運輸的損耗將大大的降低。

  他年紀越大,就越關注自己手頭的幾件事。這鐵路,也已成了他最關切的頭等大事。

  張安世道:“臣對此,所知不多,不過臣聽說,這江西的情形,進展神速。”

  朱棣便道:“是啊,滿朝公卿,都對此極為期待,劉觀卿家還上奏,說江西的進展…”

  朱棣抬頭看了張安世一眼,接著道:“比之太平府的鐵路更為迅疾,那江西布政使司,無愧于能吏,說是此次鐵路修成,理應召此人入朝。”

  張安世笑了笑,只是這笑有點不達眼底。

  張安世道:“陛下若是身邊再多一些棟梁之材,何愁大事不成?”

  朱棣卻是定定地看著他的臉,道:“朕怎么瞧你面上有心事?”

  張安世便收起了幾分笑意,道:“臣只是有些擔心。”

  朱棣狐疑地道:“擔心什么?”

  “說不上來。”

  朱棣便道:“其實朕也有一些擔心,不過各地的奏報,還有朝中的一些情況奏報上來之后,也就安心了。朕其實也不指望這江西的進展能如太平府一般的順利。所以…前日還下旨,為支持江西的鐵路,朕從內帑之中,取紋銀百萬兩,至江西布政使司,以資其鐵路修建。”

  張安世聽罷,面上雖是平靜,心里卻在暗暗吃驚。

  他已感覺到,朱棣對于江西的情況,已是十分的關心了,這種關心,承載了朱棣太多的期望。

  這可是紋銀百萬兩啊,且不說江西那邊自行發行公債,再加上陛下的這百萬兩紋銀,這江西的鐵路修建,可以說是富裕仗都不為過了。

  要知道,那內帑乃是陛下的私房錢啊,平日里可是看得很緊的,就算是平日賞賜東宮,幾萬兩銀子都要錙銖必較,有零有整。

  好家伙,現在直接一百萬兩,大手一揮就丟了出去。

  只是…聽到朱棣這番話,張安世卻不由得眼眶微微一紅,心頭有股說不出的酸楚。

  他看著朱棣的臉,雖是威嚴之色悠然自生,可也爬著不少歲月的皺紋,那兩鬢更是灰白。

  因為身子不適,臉上顯露出幾分憔悴,更是顯老了幾分。

  他們君臣相伴已有十年之久了。

  朱棣的性情,他是再了解不過的,朱棣突然如此急迫,顯然是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看到鐵路能夠貫通南北。

  否則,絕不會如此舍得。

  這顯然是因為朱棣的身子有些不好,所以才開始有這樣的念頭。

  朱棣見張安世的反應,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便大笑道:“你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張安世道:“沒想什么。”

  朱棣道:“你不會認為,朕壽數不永了吧?”

  張安世忙搖頭:“不敢。”

  朱棣道:“平日里你們都說萬歲,可朕知道,世上沒有所謂的萬歲之人,朕身子是差了一些,可也不至如你想的這般。只是…”

  頓了頓,朱棣接著道:“朕只是…希望在朕的有生之年,能給兒孫們造一些福罷了。”

  張安世道:“臣明白。”

  朱棣道:“你今日倒是沉默寡言了不少,全不似從前那般嘰嘰喳喳了。”

  張安世道:“臣…”

  若說世上還有人理解朱棣,張安世一定是其中之一。

  他看出朱棣那漸漸垂垂老矣之后,希望重新振作的心態。

  更看出朱棣對于鐵路鋪建的巨大期許。

  張安世忍不住想告訴他,江西的鐵路,極有可能出亂子。

  可這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朱棣卻是蒲扇一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張安世的肩頭上,道:“有什么話,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哎,話說回來,朕現在有一些明白當初姚師傅的心思了,朕昨夜還夢見了他。”

  張安世卻是道:“說起姚師傅,臣想起一件事。”

  朱棣道:“何事?”

  張安世心里默默地念,姚師傅啊姚師傅,你可千萬別有在天之靈,你的棺材板可要穩住啊。

  可細細一思,姚師傅乃是火化,并非土葬,于是稍稍地安心。

  于是張安世臉不紅氣不喘地道:“姚師傅曾夜觀天象,說是…皇族之中,不得娶妻孫氏,如若不然,必有不祥之兆。”

  朱棣深深地看了張安世一眼,卻是道:“姚師傅從不觀天象。”

  張安世:“…”

  朱棣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道:“有什么話,為何要托借姚師傅?”

  張安世耷拉著腦袋:“臣萬死之罪。”

  朱棣欲怒,不過如今的他,居然脾氣好了許多,最后擺擺手,嘆道:“以后不可再犯了,你運氣太好,未經挫折,總以為別人袒護你,是理所應當。若換做別人,你這般信口雌黃,早便掉了腦袋。”

  張安世苦笑道:“是,臣…一定要謹記。”

  “朕看你記不住。”朱棣搖頭道:“即便是犯了錯,也自會有人寬恕你,朕如此,將來太子如此,再將來…瞻基大抵也如此。”

  張安世道:“臣已知錯。”

  朱棣沒說什么,只是道:”去吧,去吧,過幾日,再來給朕診治。“

  張安世于是告辭。

  張安世一走,朱棣便道:“亦失哈。”

  “奴婢在。”亦失哈宛如幽靈一般,躡手躡腳,悄然而來。

  朱棣慢悠悠地道:“孫氏這件事,你記下。”

  亦失哈微微皺眉道:“陛下…方才不是說威國公他信口雌黃…不足采信嗎?”

  “這家伙成日神神叨叨的,朕看他欲言又止,似想提醒,又不想說出真相,想來…一定有其原由,還是記下吧,皇孫的婚配,關系重大,不可試險。終歸,張安世是不會害皇孫的。”

  亦失哈便道:“奴婢遵旨。”

  朱棣旋即嘆了口氣。

  過了數日,張安世沒來,一場新的廷議,卻已舉行。

  這是因為禮部尚書劉觀上奏,關于鐵路的事。

  朱棣振奮精神,至殿中升座。

  劉觀奏曰:“江西鐵路的進展,可謂神速,聽聞…只兩月多的功夫,車站便已建成,此番征發民役十七萬,布政使徐奇,更是日夜不歇…臣…卻聽聞,江西各處,聽聞鐵路修建,無不歡欣鼓舞,更有不少百姓,懇請加修鐵路,此時軍心民氣正是可用之時,臣以為,當一鼓作氣…”

  他絮絮叨叨了一大通。

  朱棣聽到了弦外之音,于是道:“劉卿何不單刀直入?”

  劉觀便道:“啟稟陛下,只怕尚還需一些銀兩…只是布政使徐奇,不愿繼續發債,平增百姓負擔,是以…”

  朱棣聽聞車站短短時間便已建成,四處的路基,也大抵完工不少,心中倒還算寬慰,可聽聞又要銀子,還是心里悶悶不樂。

  朕的錢啊!

  可深吸一口氣,畢竟已撥付了百萬兩紋銀。

  而且這些年,商行上繳的利潤早已讓內帑的金銀堆積如山。

  于是沉吟之后,便道:“那再加一百萬兩,告訴徐奇,既是進展神速,朕不吝金銀,朕要年前見著鐵路貫通,若是修成,則大功一件。”

  劉觀聽罷,長長松了口氣,忙拜下叩首道:“陛下體念百姓疾苦,如此垂愛江西軍民百姓,如今又加此恩典,百姓若知陛下苦心…”

  朱棣揮手:“不必說這些閑話了,再告訴徐奇,此事關乎社稷,朕望他能竟全功。”

  眾臣紛紛稱頌。

  當下不提。

  右都督府里。

  此時,陳禮將一份錦衣衛的奏報,送到了張安世的面前。

  張安世看了奏報,眼睛輕輕瞇起,皺眉起來。

  他又細細看過幾遍,才抬頭起來:“消息屬實嗎?”

  陳禮一種安靜地站在一旁,聽到張安世問話,忙道:“已核查過,應該不會有錯。”

  張安世深吸一口氣:“這就怪了。”

  陳禮不解地道:“不知都督…”

  張安世卻只道:“繼續監視,除此之外,抄送一份簡報,送至宮中去。”

  陳禮道:“喏。”

  張安世站了起來,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江西那邊,還有一些什么消息?”

  陳禮道:“許多消息都還零碎,不少的流言,卑下還未核實,所以也不敢奏報。只是覺得…有些古怪。”

  張安世挑眉道:“古怪?”

  “布政使徐奇,確實是殫精竭力,每日都出現在工地上,也修建了不少的鋼鐵的作坊,還讓人開礦,征募了大量的民夫。可是…可是…這些日子,江西卻有不少百姓,或入山為賊,或下湖為匪…”

  張安世皺眉起來,隨即道:“這也抄送一份簡報,呈送宮中吧。江西的事,我不便去說,送至陛下的面前,一切自有明斷。”

  陳禮拱手道:“卑下遵命。”

  劉觀興沖沖地來見朱棣,這些日子,他心情一直很愉快,作為禮部尚書,可謂是位極人臣,而如今,又得鐵路大權。

  只要死死抓住,這禮部的權柄,只怕要不在吏部之下。

  至于那戶部…

  說難聽一些,將來這戶部手里流通的錢糧,未必有每年鐵路的錢糧多。

  劉觀這一生,很多時候都有這種突如其來的幸福,分明自己什么都沒干,可偏偏好運便送上門來了。

  他這禮部尚書,如今可吃香不少,大量的職位空缺,無數的錢糧分配,令他一時之間,門庭若市,在朝中的風頭,也漸漸變得開始變得一時無兩。

  說難聽一些,從前那些轉運使,一向都是肥缺。可現在,那些都算什么東西?

  將來天下各布政使司和各府的鐵路司、鐵路局,那才是真正的肥差。

  手中掌握著這樣多的烏紗帽,他老劉家,只怕很快就要祖墳冒煙了。

  此時,他恭謹地朝朱棣行了個禮。

  朱棣手中捏著一份簡報,卻是瞪著他,怒斥道:“朕聽聞,江西出了不少匪盜?”

  “這…”劉觀萬萬沒想到,陛下此時竟會勃然大怒。

  他忙道:“陛下,臣乃禮部尚書,不管匪盜之事,只怕此事,要問刑部尚書金純。”

  朱棣氣呼呼地道:“朕是來問你!太平府修鐵路,人人安居樂業,何以江西卻是如此?”

  “這…”劉觀有點懵,老半天,他才深吸一口氣,道:“陛下,臣聽聞了一些不好的傳言。”

  朱棣道:“你說。”

  “聽聞…有人對修鐵路十分不滿。”

  朱棣深深地看了劉觀一眼,挑了挑眉道:“你說的不滿之人,是何人?”

  “楊溥楊學士,一直希望能夠主持天下鐵路司。他仗著自己修建鐵路之功,便一直認為,天下鐵路的修建,志在必得。只可惜,陛下圣明,沒有如他所愿。所以這楊溥,四處說江西鐵路的壞話…”

  朱棣凝望著劉觀,唇抿成了一直線。

  說起來,劉觀可謂是打王八拳的奇人。

  他這一生之中,可以算是將永樂朝的大臣都得罪干凈了。

  呂振、陳瑛乃是奸臣,他得罪。

  太子和圍繞太子身邊的楊榮、夏原吉、蹇義人等,他也得罪。

  在他看來,這都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劉觀自成一派,打你是什么人,管你權勢通天,打你們一頓,我照樣升官發財。

  而現在這一番話,劍指楊溥,可楊溥背后是誰呢?

  是太子和威國公。

  不客氣的說,劉觀這番話,叫做逆天,屬實已屬于斗氣化馬,恐怖如斯的范疇了。

突然想和大家說兩句心底話。終于又更了一章了,書已經上架了幾個月了,越后面,越是不好寫,再加上長年累月的工作,老虎感覺有點累,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種感覺?最后順道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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