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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十二章告祭太廟

  張安世吃痛,連忙后退一步。

  立即恢復了謙虛謹慎的模樣,道:“臣萬死。”

  朱棣狐疑地道:“就憑這個,就可以防鼠疫?”

  “不。”張安世直言道:“鼠疫危害甚大,豈是靠一樣東西就可以成功的?”

  張安世頓了頓,這一次老實多了,乖乖地道:“除此之外,臣還準備了三種措施。”

  朱棣凝視著張安世,等著張安世的下文。

  卻見張安世又從袖里,取出了一個精細的小盒子。

  當著朱棣的面,打開盒子,從里頭取出了一個小丸,這才又道:“臣還命人,將這個進行分發。”

  朱棣見眼前這丸子,好奇地道:“這丸子…內服?”

  張安世連忙道:“不不不,陛下,這…這可不能吃,此物也有毒,這叫樟腦丸,用來驅散蚊蟲、蟑螂、跳蚤等物。”

  朱棣細細看著這丸子,有些狐疑,便道:“這又有何用?”

  張安世道:“這是從煤油中提煉的,此物擱在角落,可揮發出氣味,使蟑螂和跳蚤之物,避之不及。”

  頓了頓,他接著道:“有了這煙一燒,再加上這樟腦丸,便可隔絕掉絕大多數的跳蚤。陛下,臣發現鼠疫的傳播,其實問題不在老鼠的身上,而主要在于老鼠身上的跳蚤,想要解決鼠疫,那便需解決跳蚤的問題。”

  “樟腦丸這個措施之后,還有一個舉措,便是教人在晴天時,將被褥和家里的一些家具,清洗之后,進行晾曬。”

  朱棣顯得驚奇,道:“晾曬就夠了?”

  “是的。”張安世道:“太陽滋養萬物,也令那蟲蟻無所遁形,能夠殺滅世上絕大多數的毒素。”

  想了想,張安世接著道:“當然,以上的舉措,都只是防備,用一層層的防護,令染病之人的數目降到最低,數目少了,救治就有辦法了。”

  張安世侃侃而談地繼續道:“病患少,大家也就能定下心來,心定了,且知道如何滅絕它的傳播,那么就可對有限的病患進行救治。臣開了一個方子,這方子倒是不能對癥下藥,卻也有一些效果,病人只要得到悉心的照料,且有人對他們進行清潔,提供一些豐富的食物,他們痊愈的機會,就可大大的提高。”

  朱棣聽罷,禁不住問:“這煙和樟腦丸,可供應多少?”

  張安世露出了幾分為難,道:“煙的供應…只怕不多,不過樟腦丸…卻是有多少要多少,這是從煤油里提煉出來的。”

  “煤油又是什么?”朱棣一臉無語。

  張安世:“…”

  張安世只好繼續耐心解釋:“這是從火油那兒提煉的,用蒸餾的方法,便可將火油中的煤油提煉出來,這煤油原本是臣打算取代蠟燭售賣,除此之外,還可用于未來橡膠的洗滌,以及機械的養護,此物比之蠟燭而言的優勢在于:燃燒完全,亮度足,火焰穩定,不冒黑煙,不結燈花,無明顯異味。”

  朱棣道:“…”

  說到這里,張安世壓低了聲音,接著道:“陛下非要問起的,那么臣就索性細細講一講吧,現如今,許多作坊因為灰暗,所以必須點燈作業,可蠟燭的卻不好用,一方面是蠟燭有煙氣,而且亮度也略差,許多作坊做工,若是亮度不足,便難免影響效率。”

  “不只如此,還有一些作坊,不適合點燃蠟燭,因為火光暴露出了易燃物之下,容易引發火災。臣這邊利用煤油,可制成馬燈,夜里出門在外,提了這馬燈,可擋風遮雨,作坊里做工,也不至讓火苗曝露在外,這煤油作坊產量也是不小,如今已在蕪湖縣的作坊開始試產了。”

  朱棣:“…”

  朱棣覺得自己可能漸漸要被張安世帶歪了,可心里卻好奇起來,于是道:“這與蠟燭無異的東西,也能掙銀子嗎?”

  張安世認真地道:“陛下,這東西的好處,是不可估量的。掙銀子自不必說,須知道,這是必需品,一旦千家萬戶都用上了煤油,那么每月都需有煤油的開銷,若是天下人人都用上,哪怕是每個月從一人身上掙十文錢,這也是一個天文數目。”

  “不只如此…有了這馬燈,那么咱們的船行,便可以開拓夜間的業務。這作坊…也是如此。”

  張安世說到此處,心里為工人們默哀。

  要知道,古代的社會,除了更夫之外,是沒有所謂的夜班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不是因為士紳和商人們不想,實在是做不到。

  可煤油燈的出現,顯然為此創造了條件。

  很多時候,張安世也不知道,某些所謂時代的進步,到底是進步還是退步,不過…似乎這唯一做的理由就是,天下尚未大同,這等進步最大的作用,就是卷了。

  張安世又道:“除此之外,這馬燈若是交付軍中,也有極大的作用,有此馬燈,軍中夜間行動不是更為便利嗎?”

  朱棣聽罷,眼眸霎時亮了幾分,大喜道:“不錯,不錯,所言極是。”

  二人滴滴咕咕了好一陣。

  這君臣二人的聲音雖說不高,卻也不是咬耳朵,完全避開其他人的耳目,在場的人也都幾乎聽明白了。

  只是…

  這讓楊榮等人的臉不免有些發青。

  好好的鼠疫,怎么說著說著,卻又成了買賣?

  此時,大家又不敢阻止,便只好耐心地等著。

  朱棣此時來了興趣:“意思是…要賣馬燈?”

  張安世篤定地道:“對,陛下,賣了馬燈之后,這馬燈是一門大生意,最緊要的是,馬燈賣了出去,它就需要每月購置煤油。”

  朱棣深以為然地點頭,接著便道:“這個事,要抓緊著辦,馬燈已開始制造了嗎?”

  張安世如實道:“已經出來了幾個樣品了,臣想大規模地制造,所以務求廉價,物美價廉,才可想辦法將蠟燭徹底淘汰掉。”

  朱棣點點頭,隨即就道:“下一次,取幾個馬燈來給朕看看。”

  “遵旨。”

  張安世接著道:“臣其實還有一事要奏請。”

  胡廣:“…”

  胡廣氣息開始有些不穩了,他已經忍了又忍,可現在…

  他顯得有些義憤填膺,鼠疫這么大的事,談了一半,居然跑去談他們的買賣。這豈不是將國家大事視若兒戲嗎?

  這胡廣距離楊榮較近,趁著朱棣和張安世專心于他們的君臣奏對時,悄悄地靠近了楊榮,低聲咕噥道:“楊公…這有些不像話。”

  他聲音壓得很低,有若蚊吟。

  楊榮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了胡廣一眼,卻還是同樣低聲回復道:“這是好事啊。”

  “好事?”胡廣皺著眉頭,聲音微微變得高亢,好在張安世那邊說話吸引著大家的目光,倒是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

  楊榮道:“你相信,天快要塌下來了,這時候威國公尚且還能談笑風生,且滿心想著他的買賣,這就說明,鼠疫的事,他已有十足的把握了。如若不然…此人畏死,只怕早已嚇得瑟瑟發抖了。”

  胡廣:“…”

  胡廣細細地咀嚼著楊榮的話,也漸漸恢復了平靜,卻還是忍不住道:“可還是不像話。”

  楊榮卻道:“能解決眼下天大的難題,便是活人無數的曠古未有之功!至于其他的細枝末節,又何必計較?若是什么都計較,會很心累的。胡公…你心思本就淺,要將這心思放在關鍵的地方。”

  胡廣覺得自己好像又被內涵了什么。

  不過細細一想,卻也覺得楊榮之言,十分有道理。

  說來說去,好像還是自己心事太多了。

  另一邊,朱棣背著手,盯著張安世道:“還要奏請什么?”

  “這煙…”張安世指了指掐滅的煙,道:“陛下,此煙有毒,可也有一些用處,臣原先在想…這東西…待解決了鼠疫之后,便鏟除掉,不過…臣又在想,或許將來,這東西還有用處,既為了防止此物禍害天下,陛下不妨下一道禁令,不得授權,關內諸省不得種煙草。便是各地藩土,也不得引種。”

  朱棣噢了一聲,這不過是小事一樁而已,不過張安世特別提起這個,總是覺得怪怪的。

  他壓下心頭那股奇怪,又道:“還有嗎?”

  張安世道:“要害,就害臣吧,將來若是再有什么鼠疫,或者用得上這煙草的地方,可怎么辦?就請陛下另下一旨,只準新洲種植煙草,如何?”

  朱棣道:“新洲?”

  張安世道:“臣查過了,煙草這東西,確實適合新洲種植,只有這煙絲,不得進入關內售賣。”

  朱棣聽罷,倒沒有在這件事上過多猜測,卻道:“煙草的事,朕不懂,可朕卻懂你,你實話說,這里頭是不是有什么利可圖?”

  靠自己猜多累,還不如直接問呢!

  張安世連忙睜大了眼睛,道:“陛下將臣當什么人?”

  朱棣卻是不語,只直直地繼續盯著他。

  在朱棣的目光逼迫下,張安世終究敗下陣來,最后乖乖地道:“陛下,此物有毒,可毒性慢,若是在關內生產售賣,難免毒害軍民百姓。可在關外和其他地方,此物若是售賣,確實可以掙那么一丁半點的銀子,臣主要是在想,新洲的人口稀少,土地卻是頗多,若都種糧,糧食倒是夠吃了,可多余的糧,若是拿船運出去售賣,只怕運輸的價格還是高了一些,得不償失,不如種植一些經濟作物,給臣掙一點三瓜兩棗的錢,臣也好借此招募一些人開墾,讓新洲多增一點人力。”

  朱棣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不禁道:“哼,你還想湖弄朕?果然是有利可圖!不過…張卿歷來有功于朝,你既想掙一點銀子,那就準了。朕下旨,關內和諸藩國,都不得引種此物,違者誅之。新洲的煙草,是不準進入關內嗎?關外和諸藩地呢?”

  于是張安世如實道:“那里可以,臣主要是想做一點海洋貿易。”

  朱棣掃了亦失哈一眼,便道:“亦失哈,你記下,待會兒教翰林擬詔。”

  亦失哈忙道:“奴婢遵旨。”

  張安世剛才還以為朱棣不愿意呢,此時聽到朱棣如此爽快,一下子松了口氣。

  而后,他意識到…新洲終于…要發達了。

  大明的對外貿易,是永遠不用擔心的,哪怕是最貧弱的時候,靠著瓷器和絲綢,都有大量的金銀流入。

  而現在新洲,也多了一項貿易的神器,憑借著這個,足以確保源源不斷的金銀,可以流入新洲,有了大量不菲的收入,就不愁沒有外來人口流入了。

  想要牢牢占據一個地方,無論是軍事征服還是文化侵入都有效果,可再大的效果,也抵不上數不清的移民。

  至于丟掉大明的市場,張安世倒是無所謂,未來靠著西洋和倭國,還有朝鮮國,甚至將來更遠的天下諸國,都足以讓新洲暴富。

  張安世此時心里樂呵呵的,連忙道:“陛下大恩大德,臣無以為報。”

  朱棣擺了擺手,便道:“好了,好了,方才我們說的是什么?”

  張安世立即拉回了思緒,道:“鼠疫。”

  朱棣這才想起來,心里不禁生出幾分愧疚之心。

  在這樣的災禍面前,自己怎么就突然跟著張安世一道興致勃勃地談起買賣呢?

  于是他立即繃起了臉,掩蓋住心頭的那份尷尬,肅然地道:“這樣說來,京城若有鼠疫,也可解決?”

  張安世認真地道:“有了福建那邊的經驗,臣敢擔保,可以解決問題,現在最緊要的是,要讓這建寧發生的事,廣而告之!”

  “如此,才可讓軍民百姓們知道,鼠疫不足為患,等大家的心態都平和,再傳授防疫之法,也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朱棣頷首:“此事…”

  他看向楊榮等人,眼中帶著嚴厲,道:“卿等可都聽明白了嗎?”

  大臣們立即道:“臣聽明白了。”

  朱棣便吩咐道:“文淵閣與六部,要在各州縣放出告示,還有邸報中,也要大肆報導。自然…這些還是其次…張卿這邊也要抓緊…想辦法拿出你那些藥來。”

  朱棣恢復了信心,一掃此前的憂心忡忡,此時又有幾分志得意滿的模樣了:“若是鼠疫當真可平,朕便親自前去告祭太廟,好教太祖高皇帝知道……”

  眾人紛紛高呼萬歲。

  此時,大家的心情都松弛下來。

  連張安世告辭之后,也是走路帶風。

  楊榮卻在后頭快步跟上,叫住張安世道:“威國公,是否可以將這解決的方法,擬出一個章程出來?文淵閣和六部這邊,也可照著章程來執行。”

  張安世好說話地道:“這個好辦,我明日清早,便讓人送來。”

  楊榮微笑,凝視著張安世道:“威國公果然非同凡響啊,此次…威國公若是真能平息鼠疫,便是天大的功勞。”

  張安世微微一笑:“區區寸功,不足掛齒。”

  楊榮左右張望了一眼,卻是點撥道:“陛下要去太廟祭告太祖高皇帝,難道威國公不知什么意思嗎?”

  “什么意思?”這話還真是將張安世問倒了,張安世一頭霧水地看著他道:“難道不是通知太祖高皇帝嗎?”

  楊榮又笑,一臉別具深意的樣子道:“以后你會明白的。”

  張安世卻是不肯了,可不能夠這樣的,說一半留一半,想干嘛。

  于是道:“楊公,還請賜教吧,你這話說一截,我睡不著。”

  楊榮卻又笑了笑:“不是我不肯說,實在是…此等事,不能說,妄測帝心,是大忌。威國公還是自己想吧。”

  這話說的張安世心里愈發的狐疑起來,心頭就更加好奇起來了。

  于是他覷見姚廣孝恰好在前頭走,便告別了楊榮。

  他追上了姚廣孝,道:“姚公,我想好啦,我要給你燒一個比你還大一圈的舍利出來。”

  姚廣孝嚇了一跳:“威國公,貧僧年紀大了,方外之人,雖然有時對于生死的事,也有幾分澹泊,可若是能壽終正寢,多活幾年,貧僧…也絕無死念。”

  張安世詫異道:“這是什么話,誰讓你去死?”

  姚廣孝道:“你開出這么高的價碼,依著你這錙銖必較的性子,這肯定是有危險的事要托付。”

  張安世道:“姚公啊姚公,我視你為自己的至親長輩,你這樣想我?”

  姚廣孝可不吃他這一套,道:“你還是說一說,到底存著什么心思吧。”

  張安世便也不多啰嗦了,道:“方才陛下說要告祭太廟,是什么意思?”

  姚廣孝詫異道:“你竟也看出來了?”

  這家伙平日也不笨呀,連這個也沒看出來?

  張安世很實在地道:“我沒看出來,所以才問你。”

  姚廣孝便微微一笑道:“沒看出來,為何要問?人不要自尋煩惱,好好地想著怎么將這鼠疫的事辦好才要緊。”

  張安世聽罷,更是一頭霧水了。

  這怎么看著,其他人都懂,就他不懂?

  見張安世一副想繼續追問的樣子,姚廣孝率先道:“貧僧是不會告訴你的,不是因為你我之間,關系不夠親密,所以才隱瞞你什么。而是有的話可以說,有的話,死也不能說。你也別多想了。”

  張安世禁不住嘆口氣道:“為何你們看得出來,我卻看不出?真是怪哉,明明我比你們…”

  姚廣孝聽罷,露出不屑之色:“你這是什么意思?哼,你還嫩著呢,雖然你這小子平日里有許多突發奇想,確實令人匪夷所思,可你想的事,是怎么利用萬物去解決問題。而貧僧窮盡一生,想的卻是怎么去琢磨人。你別小看這些門道,人心比萬物可要復雜得多。”

  張安世倒是老實起來,道:“受教,受教,那下一次,煩請姚師傅教一教我。”

  “你不必學。”姚廣孝很認真地告戒張安世道:“其實啊,人愚蠢一些好,愚蠢的人有福。貧僧絕沒有誆你,如若不然,你看貧僧,算計了一輩子,可得來的是什么呢?名為陛下肱骨,卻不得繼續在空門之中,更不敢娶妻生子,也不敢封侯拜相,這…就是貧僧的代價。”

  張安世道:“姚師傅的意思是…”

  姚廣孝道:“當天下人都知道,我姚廣孝懷有帝王之術的時候,那么方才所言的東西,就和我姚廣孝無緣了。似你這樣,不去猜度人心,不學屠龍之術,現在豈不是快活無比?既掌錦衣衛,又可裂土分封,所以啊,凡事都有代價,你要向我學的那些東西,對你而言,代價是不可承受的。”

  張安世此時倒是隱隱猜測了一點什么,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便道:“明白了,我要去救災,我阿姐說的沒說,少和亂七八糟的人打交道。”

  姚廣孝:“…”

  他怎么覺得扎心了呢?

  邸報開始大肆報導,隨之,一封封旨意開始下達。

  不得不說,這對穩定人心起了極大的作用。

  緊接著,張安世便已開始在太平府親自督促鼠疫事宜。

  派人開始清理街道的污水,同時鼓勵大家將被褥拿出來晾曬,分發樟腦丸。

  而煙草不多,因此,主要是在各縣的一些人口密集之處,還有容易引發感染的區域,直接燃燒。

  一時之間,太平府的許多地方煙霧繚繞。

  張安世又想辦法,在這煙中添加各種花椒等物,反正這瞎幾把什么都添加一些。

  這樣的做法有兩個好處,一個是有一些東西確實燃燒起來,產生的煙氣有驅蟲的作用。

  而另一方面,則是將這些混在煙中,可以大大地降低煙草燃燒讓人產生成癮的可能。

  畢竟…那刺激的煙氣,足以讓人聞到一次之后,就足以終身難忘,覺得作嘔,沒有人愿意再嘗試第二次。

  緊接著,便是騰空了幾處大宅,而后進行徹底消毒,同時招募了一批大夫,做好準備,隨時接收病患。

  甚至各縣還拿出了一筆錢糧來,招募一些人,專門對各處進行一場大掃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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