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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蘇醒

  瑟雷與奧莉薇亞的廝打持續了數分鐘,兩人看起來失去了理智,但實際上動手都很有分寸,既沒有摔桌子,也沒有推倒酒瓶,只是單純地近身互毆,或者說,瑟雷被單方面的互毆。

  把瑟雷那張漂亮的臉砸的鼻青臉腫后,奧莉薇亞又在瑟雷的身上戳了幾個血洞,待那殺豬般的慘叫聲叫的有些擾人后,兩人的爭斗這才算停了下來。

  博德反復打量了他倆一下,滿滿地倒上兩杯酒,分別移到他們的眼前,不清楚他們算是打完了,還是中場休息。

  奧莉薇亞將酒水一飲而盡,劇烈起伏的胸膛下,是難以壓制的混亂情緒,好在黑紗模糊了她的表情,整個人還沒有那么失態。

  瑟雷就截然不同了,他的睡衣敞開,臉上寫滿了尷尬,時不時還因身體上的傷痛,微微地皺眉、齜牙咧嘴。

  荒誕的打鬧后,兩人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氣氛壓抑的讓薇兒與博德這兩位旁觀者都有些難以承受,直到瑟雷掙扎著,打破了寂靜。

  瑟雷低頭打量了一下腹部迅速愈合的傷口,感嘆道,“真狠啊。”

  奧莉薇亞冷哼了一聲,只聽鏘的一下,她把匕首兇狠地插在了吧臺上,繁瑣的花紋沿著鋒刃爬行,淺淺的凹槽中,血液無聲地流過,帶起血色。

  博德滿心疼痛地看著這一幕,只見他精心保養的吧臺被插出了一道裂紋,這跟插在他心里沒什么差異。

  作為真正意義上的酒保,瑟雷倒不是很在意吧臺的損壞,但他看清這把匕首的真容時,瑟雷的表情也有些失控。

  “汲血之匕?”瑟雷緊張地摸了摸身上的傷口,失聲道,“你是認真的嗎?”

  汲血之匕。

  瑟雷可太熟悉這把武器了,在破曉戰爭中,他秘密打造了這把致命之刃,又用它割開了一個個血親的喉嚨…當一切落幕時,瑟雷把它交給了奧莉薇亞,自那之后,就再也未見過它。

  如今再度看到這把武器,瑟雷一時間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先不提奧莉薇亞對自己的恨意之深,瑟雷呆愣在原地,往日的記憶蜂擁而至,尸山血海似乎近在眼前。

  “也算是老朋友了啊…”

  瑟雷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著,有那么一瞬間他感到自己的手指頭在抽動,仿佛是想要再度抓緊這把致命的匕首,然后…然后做些什么呢?

  沒人察覺到瑟雷這敏感又細微的反應,博德與薇兒只顧著安撫兩人的情緒,避免在不死者俱樂部內大打出手。

  曾經,他們只以為這里是一個快樂的居所,但自那次窺見不死者俱樂部的詭異變化后,他們都明白,這處安寧的庇護所可沒他們想象的那么簡單。

  奧莉薇亞完全不在乎瑟雷的想法,只是惡狠狠地說道,“如果我認真的話,你已經是半具干尸了。”

  聲音像是喚醒了瑟雷般,讓他從那詭異的沉浸感中脫離,他的眼中閃過了些許的慌張,磕磕巴巴地應答道。

  “哦…那還真是感謝你的憐憫啊…”

  瑟雷記起奧莉薇亞曾讓伯洛戈帶話,她要把自己釘在大地上,讓日光暴曬至死,對于一位不那么容易被燒死的純血夜族來講,這還真是一件殘酷的刑罰。

  “瑟雷…”

  嘶啞的呼喚聲莫名地在耳旁響起,瑟雷莫名地聯想到了那一日。

  血親們在烈陽之下無力地掙扎著,他的皮膚被燒焦、血肉自燃,高溫下,冰冷的血沸騰了起來,接連蒸發成惡臭的血氣。

  肌肉碳化、骨骼碎裂成渣,他失去了行動力,像蛆蟲一樣在火光中痛苦地蠕動著,甚至說彼此的血肉都互相粘連在了一起,像是一片粘稠的血肉爛泥,一張張枯萎的臉龐痛苦萬分,極致的悲鳴從干癟萎縮的喉嚨里響起。

  瑟雷記得那一日,他就站在陰影之中,冷眼旁觀著,他曾以為那是一切的結束,但未曾想過,那根本不是結束,反而是另一場折磨的開端。

  “哦?這東西是讓你想起來什么了嗎?”

  奧莉薇亞注意到了瑟雷神情的變化,她拔出匕首,在瑟雷的眼前晃了晃。

  “我很討厭你,但不得不說,我確實很喜歡這件禮物,它陪伴我度過了漫長的時光,解決了一個又一個麻煩的敵人。”

  奧莉薇亞話音一轉,柔和的語句變得鋒利起來,“我曾以為,這算是你對我僅有的愛意,但后來我發現,你把它送給我,只是為了逃避那段回憶吧?”

  奧莉薇亞似乎猜中了。

  手指緊張地摩擦著酒杯,瑟雷的眼神飄忽,他很少會這個樣子,局促不安,就像一個離開父母的孩子。

  瑟雷、夜王之子、偉大的夜族領主、永夜帝國的顛覆者,這世間仿佛沒有什么能困住他,更沒有什么能令他感到恐懼,可現在,瑟雷在自己的女兒面前,像位怯懦的孩子般,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我說的對嗎?瑟雷。”

  奧莉薇亞把匕首在瑟雷的面前晃了晃,“它會讓你想起些什么?那些被你殺死的血親嗎?他們死前的恐怖面容嗎?

  說實話,瑟雷,之后的日子里,你會夢見他們嗎?還是說,你是否會夢見,自己也是那熊熊火海的一員呢?”

  氣氛變得越發壓抑,奧莉薇亞肆無忌憚地宣泄著自己的恨意,向瑟雷施加壓力,瑟雷的呼吸逐漸變得沉重起來,快要支撐不住之際,他的眼神忽然堅定了起來。

  “不,我從未夢見過那些事。”

  瑟雷搖搖頭,語氣堅決,“我也從不后悔做了那些事。”

  他抬起頭,猩紅的眼瞳中流淌著微光,“況且,我不認為我是背叛者,相反,我覺得我是一位英雄,斷絕永夜的英雄。”

  “永夜帝國不該存續,這禁忌的血脈也不應延續。”

  瑟雷的語氣無比堅定,仿佛要把這句話當做誓言般,刻進自己的腦海之中。一瞬間,他仿佛真的變回了那位永夜領主,毫不避讓奧莉薇亞的目光。

  “英雄?”

  奧莉薇亞輕笑了一聲,不屑一顧道,“那你還真是一位不稱職的英雄。”

  她靠近了瑟雷,伸手按在瑟雷的胸口上,指甲鋒利的像刀劍般,想要刺破他的血肉。

  “既然斷絕永夜,那你為什么要讓我活下來,”奧莉薇亞不明白,“你又為什么茍活到現在?”

  瑟雷一言不發。

  “是害怕嗎?”

  奧莉薇亞把積蓄多年的怨恨,一并傾瀉了出來,“既然你害怕自我的死亡,那為什么又要讓我活下來呢?”

  奧莉薇亞不明白,她先是失去了自己的母親,又失去了熟悉的血親、家園,哪怕之后的日子里,她明白了瑟雷的行為,可她仍不理解,瑟雷為什么要放過自己呢?既然放過了自己,他又為什么…

  為什么不愛自己呢?

  “不用回答,瑟雷,我知道這是為什么。”

  奧莉薇亞的語氣輕柔了起來,她覺得沒必要和瑟雷這種人置氣,他就像一具活著的尸體,任你對他拳打腳踢,瑟雷也做不出什么反應,反而會惹的自己一肚子氣,疲憊不堪。

  “你不自殺,只因為,你是個懦夫,光是想一想那不可知的死亡命運,你就怕的要死…不然,你也會坐視我母親的離去了。”

  這么多年以來,奧莉薇亞一直控制自己,不要去想當初的那些事,可今日,與瑟雷堂堂正正的對峙下,她再也無法忍受。

  “對吧,你明明答應過她的。”

  奧莉薇亞靠近了瑟雷的耳旁,低聲輕語著那段猶如夢魘般的過去。

  “她是如此地相信你,可你還是欺騙了她,茍活到了現在,你不會夢見你的血親們,那么你會夢見她嗎?”

  奧莉薇亞的聲音像是一次次重錘,將瑟雷那堅固的內心敲得布滿裂隙,瀕臨崩潰。

  這一刻,瑟雷再度回想起了往日,想起了那個貫穿她生命的女人。

  “你真的享受這種無意義的永生嗎?”

  “你還想繼續這樣絕望的生活嗎?”

  不斷的質問聲中,瑟雷像是回到了那一日,她站在前方,望著窗外初升的太陽。

  “我已經多久沒見過日出了…”

  她回過頭,忽然說道,“這是個不錯的時刻,瑟雷,你覺得呢?”

  瑟雷記得自己僵硬地點頭,應答著,“是啊。”

  然后…然后…

  “夠了!”

  瑟雷雙手用力地錘打著吧臺,連帶著酒架也一并晃動了一下,博德有些心疼地看著吧臺,記得這東西,還是數十年前,他自己拿木板敲起來的。

  “你讓我活下來,并不是因為愛我,而是因為她、我是她的孩子,她在這個世間的最后一點影子,僅此而已。”

  奧莉薇亞平靜地說道,但內心卻倍感悲傷,孤獨且黑暗的日子里,她一直幻想著,自己是被愛的,但后來她才明白,自己只是一件瑟雷用來緬懷的工具罷了。

  “你來找我,到底是什么目的,”瑟雷受夠了這該死的對話,“如果你想殺我,盡可動手。”

  奧莉薇亞攥緊了匕首,有那么一瞬間,她真的動了殺心,但很快,她松開了手,收起了那把致命的匕首。

  “不,我不會殺了你的,相反,我現在倒希望你能一直活下去了,”奧莉薇亞搖搖頭,“你是一個怯懦的膽小鬼,你違背了與她的約定,但你又是如此地愛她,渴望著赴約…你不敢自殺,但又希望有人能殺了你,幫助你完成這一步。”

  奧莉薇亞笑了起來,“瑟雷,你還真是一個矛盾的混蛋啊。”

  瑟雷被奧莉薇亞說的啞口無言,像是在承受一場漫長的處刑,他的神智變得渾噩,恨不得投入酒精的懷抱之中。

  薇兒與博德旁觀著這一切,對于瑟雷的過去,他們知曉的并不多,但此刻從奧莉薇亞的言語里,他們能窺探到那蛛絲馬跡,甚至說,從奧莉薇亞的身上,看到她母親的影子。

  瑟雷無聲地站了起來,奧莉薇亞譏諷道,“怎么,又要逃了?”

  瑟雷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突然間,暴虐的殺意從樓梯間傳來,幾乎化作實質性的暴戾氣息如潮水般涌過,強行打斷了這糟糕的會面。

  奧莉薇亞警惕地起身,陰影蠕動,匕首握緊在手中,薇兒跳上了博德的肩膀,一骷髏一貓,同樣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

  瑟雷恍惚了一下,他意識到發生了些什么,低聲咒罵著,朝著樓梯間趕去。

  “薇兒!博德!”

  瑟雷緊張地呼喊道,眼下能行動的會員就這么幾個,只希望這點人夠用。

  奧莉薇亞完全搞不懂發生了什么,呆滯地站在原地,這時瑟雷的聲再度傳了過來。

  “待在這,不要動!”瑟雷囑咐道,“之前的話,我就當你叛逆期了!”

  說完,瑟雷快步沖入樓梯間內,熟悉的走廊近在眼前,只是在這走廊的盡頭,那扇永遠無法企及的大門正劇烈顫抖著,仿佛門內正有什么東西反復沖撞著,試圖破門而出。

  瑟雷緊張地反復深呼吸,眼前的異常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大約從一個月前,在這門后就時常涌現這股詭異的殺意,并且殺意的怒潮一次比一次強烈。

  在瑟雷的預計中,再有幾次殺意的釋放,這道門就再也攔不住門內的東西了…瑟雷不清楚門后有什么,更不清楚那個東西掙脫束縛后,會發生什么事。

  該死,瑟雷在不死者俱樂部這么久了,對于這座俱樂部的種種詭異,他根本不清楚半點,就像先前不死者們紛紛蘇醒引發的動亂一樣,這座歷史悠久的庇護所,遠比瑟雷想象的要復雜百倍。

  不,也可能沒那么復雜,早在很久之前,瑟雷就已經產生了一系列的懷疑,只是缺乏一個直接的證據,去證明這一切。

  “賽宗呢?賽宗”

  瑟雷四下尋找著,作為他們之中的最古老者,瑟雷確信,賽宗一定知曉些什么,他也應該明白俱樂部的異常所在。

  薇兒與博德搖搖頭,他們有一陣沒見到賽宗了,緊接著,正當他們想辦法時,一陣沙啞的摩擦聲響起。

  走廊的盡頭,那道搖搖欲墜的大門緩緩敞開。

  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曾經被視作絕對安全的不死者俱樂部,危機縱橫。

  瑟雷咽了咽口水,只見一個晃晃悠悠的身影從其中走出,他看起來疲憊不堪,滿身的傷痛,瑟雷覺得他有些眼熟,身影逐漸與賽宗重疊在了一起。

  只見他完全走了出來,將身后的房門緊閉,整個背部靠在了門上,緩緩地坐了下去。

  暴漲的殺意蕩然無存。

  絕對的靜謐持續了片刻,瑟雷率先邁出步伐,他朝著那疑似賽宗的身影走去,這一次這條走廊不再像之前那樣,仿佛沒有盡頭般延展著。

  這一次瑟雷只走了數步就來到了那人身旁,確定了他的身份。

  “發生了什么?”

  瑟雷一邊問,一邊試著攙扶起賽宗。

  賽宗的渾身熾熱,像是一塊燒紅的鐵,他的聲音有氣無力,帶著莫名的悲痛。

  “他…他就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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