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九阿哥就往暢春園去了。
路上他反省了一回,今年沒闖禍吧?
好像是沒有。
年后發生不少事,可與自己都不相干。
倒是牛痘的功勞,賞賜還沒有下來。
早先九阿哥想著好幾回旁敲側擊一下,現下覺得可以放放,表現得乖些。
等到馬車到了暢春園小東門,九阿哥就下了馬車,叫富慶跟春林抬了東西跟上,而后吩咐何玉柱道:“去跟你十爺說,中午直接去那吃了,不用專門預備什么,直接下碗面就行了,曲麻菜挑嫩的來些。”
何玉柱應聲往北六所去了。
九阿哥帶著富慶跟春林進了園子,直接往清溪書屋來。
眼見著值房人頭涌動,還有十來個人等著候見,九阿哥不著急,叫富慶跟春林看著東西,自己往內務府值房去了。
金依仁在,正在看上頭三月的時蔬供應。
因九阿哥發話,去年開始增加了曲麻菜跟薺菜這兩樣春菜。
金依仁看的稀罕,實沒有想到宮里的貴人飲食供應這樣寒酸。
這還比不得他們家在江南時的伙食供應,跟那些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鹽商更是沒法相比。
九阿哥大踏步進來,就看到金依仁這樣的表情。
“看什么呢?是有什么不對?”
九阿哥早忘了訓斥金依仁的事了,湊過來瞧。
金依仁忙起身道:“九爺安…”
昨天自己在宮里,九阿哥就在宮里;今天自己來園子里,九阿哥也來園子里,這是盯著自己?
他越發恭敬了。
九阿哥嘴里道:“安,安!”
手上卻沒有閑著,從金依仁手中抽過單子,發現是三月的時蔬單子。
他就道:“回頭吩咐一聲,我們府的曲麻菜減半,換成薺菜…”
他跟舒舒都不愛吃野菜,曲麻菜挑最嫩的,到了季節吃兩回就再不上桌。
薺菜,他們一口都不吃。
不過伯夫人愛吃薺菜餃子,齊嬤嬤茹素,也愛吃薺菜雞蛋包子。
金依仁應了。
九阿哥想起他方才的表情,道:“這是驚住了?沒想到宮里供應的這樣簡薄?”
金依仁訕笑道:“就是覺得京城跟江南不同,時蔬種類少了些。”
說到這里,他有些不解道:“既是外頭有洞子菜,怎么宮里沒有供應?”
九阿哥道:“景山有洞子房,這菠菜、香菜就是洞子房出的,至于其他,保證不了供應,無法成例…”
宮里不興換菜單。
總不能主子想吃什么了,到膳房一問,沒有食材,那多掃興。
所以這食材都是固定的,主子人想要點菜,也從這上頭來。
提及洞子菜,九阿哥想起了小湯山,跟金依仁道:“回頭你安排兩個妥當人,去小湯山行宮準備修建洞子房事宜,直接去爺的別院里取經,比照著爺家的規模,按照四倍、六倍的規模籌備,將耗費銀子核算出來,產量也算出來,回頭看看宮里的供應是多少,富裕多少…”
既是供應宮廷,這個就不必富裕太多,因為也不好拿到外頭販賣,否則不恭敬。
可是也不能緊巴巴,這種菜跟種地似的,收成保不準,可高可低的,出了虧空就不好了。
“按照宮里供應的一倍半預備吧,富余的可以備著御前賞人…”
九阿哥道。
御前愛往下賞賜東西,宗親長輩與大學士、尚書等老臣。
冬日賜炭,夏日賜冰,過年賜福,平日賜御膳。
金依仁應了,心里卻是滴咕。
一倍半,這應該就是九阿哥給自己劃的線了。
聽說早年御膳房采購那邊,是按照宮里供應三倍的數量采購的,防止損耗。
畢竟是供應貴人的,不能有瑕疵。
可是等到九阿哥管內務府,這個標準就降到了一倍三。
損耗不允許超過三成。
報了損耗的東西,也要統一處理,單獨入賬。
為了這一條,多少人不滿,可是九阿哥是怎么做的?
那單獨入賬的“損耗”按照市場價處理,所得銀錢,就是該部門上下當月茶水費。
從當頭的幾個人吃獨食,變成了雨露均沾。
這就是為什么九阿哥的口碑在內務府兩極反轉的緣故,有資格與九阿哥打交道的高層,對九阿哥只有怨的,可偏偏不敢露出來,只能憋著。
下頭尋常司員,則只有念九阿哥好的。
九阿哥囑咐金依仁一句,就撂下此事,又說起園子里清淤之事。
“圣駕月底會回宮,到時候將清溪書屋前后池清淤,工期別拖延幾日,爭取一日完工,還要散味兒呢。”
四月初一圣駕要謁太廟。
太廟在皇城里,宮城外。
謁太廟之前還要齋戒。
所以圣駕月末的時候要提前回京。
金依仁應了。
這會兒功夫,富慶來了,道:“九爺,值房的官員都陛見的差不多了。”
九阿哥沒有耽擱,起身跟富慶離開。
金依仁曉得自己誤會了,這不是奔著自己來的,親自送了出來,目送著九阿哥跟富慶離開。
富慶,大學士之子。
皇子府還有個額爾赫,領侍衛內大臣之子。
還有個張廷瓚,大學士之子。
曹順、曹曰瑛,曹寅侄兒與族侄。
金依仁覺得“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九阿哥這“愛子”身份,成色十足。
再想想九阿哥這兩個月的行事,看似諸事不理會,可實際上跟鎮山太歲似的,在上頭盯著。
雜務旁人干了,九阿哥自己這里,就一門心思孝順皇上了。
花園清淤也好,小湯山洞子房也好,都是皇上能看得見的功勞。
外憨內狡?
這份心機,不愧是寵妃之子。
想來宮里的宜妃娘娘也是聰敏之人,否則也不會榮寵不衰…
清溪書屋前,九阿哥正跟大阿哥說話。
大阿哥之前隨兵部尚書陛見,說的是北邊驛站的驛馬不足之事。
出來之后,看到九阿哥在,大阿哥就停下跟他說話。
九阿哥聽了緣故,不解道:“這還值當說一回,兵部不是有自己的馬場么,補齊了不就好了?”
大阿哥搖頭道:“這說的是缺馬之事,可也不單單說的是缺馬,西北驛站的馬本是足額的,是地方官員侵占驛馬。”
九阿哥聽了皺眉,道:“膽子也太大了,萬一西北有兵亂,那不是耽擱事么?”
要知道驛站,尤其是西北驛站,本就是兵驛,傳遞兵部公文為主的。
大阿哥道:“汗阿瑪下令,往后驛站疲瘦馬匹只允許巡撫衙門更替,其他衙門官員嚴禁侵占。”
九阿哥聽了一嘴,也就放下。
大阿哥看到旁邊兩尺半高的錦盒,道:“這是什么?”
九阿哥也沒瞞著,挑眉道:“是我這個內務府總管,孝敬御前的三節兩壽之禮!”
大阿哥聽了,也就明白了九阿哥強調內務府總管的意思,不由“哈哈”笑道:“不錯,不錯!”
外頭人眼紅老九這個總管油水大,老九不缺銀子,倒個手孝敬御前,正好可以堵住旁人的嘴。
九阿哥也笑了,道:“不收不行,收了難受,弟弟就想了這個巧方!”
兵部尚書還在前頭等著,兄弟兩個說了這幾句,大阿哥就抬腿走了。
春林在旁小聲道:“九爺,您不是‘悄悄’送么?”
那怎么還不瞞人?
要是其他皇子阿哥都爭相效彷,那九爺這里就不是獨一份了。
九阿哥傲然道:“本也沒有瞞過他們,哥哥們樂意學學去,哈哈哈哈,真要有膽子敢學的,回頭只會挨呲噠…”
皇子之中,只有九阿哥做了主官,收禮收的手軟。
其他人就是一個行走,學差事的,哪有什么下頭的孝敬。
他們收的“三節兩壽”,是旗屬人口的。
那個往御前送,也就是三瓜兩棗的,寒磣。
要是敢在差事上摳錢,那他們是自己找教訓。
這會兒功夫,門口的太監已經往里通傳。
梁九功出來道:“九爺,皇上召見!”
九阿哥指了指那錦盒道:“諳達,這個也要呈送御前。”
梁九功看了眼,示意門口的兩個太監抬了。
九阿哥往梁九功手中塞了一個物件。
這沉甸甸的手感…
梁九功往袖子里收了收,低聲道:“謝九爺賞。”
九阿哥笑著擺手道:“見者有份。”
梁九功沒說旁的,這大小,這份量。
得有小一斤…
只是這器物形狀,怎么怪怪的…
這會兒功夫,九阿哥已經進了書屋,見康熙在炕上盤腿坐著,立時上前兩步,單膝跪安,道:“兒子給汗阿瑪請安,祝汗阿瑪龍馬精神、青春不老,今年四十八,明年四十五!”
康熙放下手中折子,看著九阿哥也不叫起,嫌棄道:“又是多久沒看書了?話都不會說了。”
九阿哥自己起了,笑道:“這是兒子今年的心得,總覺得自己還跟十六似的,凡事都想要找汗阿瑪拿主意,不想自己當家做主。”
“哼!”
康熙道:“越活越小,倒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
九阿哥道:“這是汗阿瑪慈愛,哥哥們友善的緣故,也不賴兒子呀。”
康熙道:“盡說這混賬話,朕瞧出來了,你這是當阿瑪當的覺得吃虧了,惦記著跟豐生他們爭寵!”
九阿哥露出驚訝道:“汗阿瑪您怎么看出來的?”
他沒惦記著跟兒子們爭寵,就是近朱則赤,想到舒舒這幾日在伯夫人跟前賴賴唧唧的樣子,不小心帶出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