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從衙門里出來,三阿哥看了看太監跟侍衛。
太監穿著青色衫子,一舉一動都是宮里的規矩,外頭眼尖的一下子就能看出來。
反倒是兩個侍衛,是旗屬子弟里選的,跟長隨差不多,穿著尋常的藍色衫子,外頭多是這個打扮,瞧不出什么。
他就對兩個太監道:“你們先回府吧,告訴田氏一聲,就說爺今兒不回去用飯了…”
這也是剛想起來,昨日安慰人出來,他本來答應今天中午回去的。
兩個太監應聲去了,一個侍衛牽了三阿哥的馬過來。
三阿哥看了下,吩咐道:“先存這邊吧,爺用你的馬,就在皇城里轉轉。”
那侍衛就老實的將自己的馬交給三阿哥,而后跟另一個同僚一起步行隨侍在側。
“皇城里最好的館子是哪一家?”
因是飯時,三阿哥最先想到的就是酒樓。
民以食為天,這酒樓茶館的買賣都錯不了。
要是地方合適,正好可以給九格格添上。
那侍衛想了想,道:“最大的館子就是裕豐樓了,也是老字號了,聽說是世祖爺時就開的,這都五十來年了…”
三阿哥點點頭,能開這么多年的買賣,那菜肯定不錯,價格也不便宜。
不過沒關系,回頭找老四找補去。
他這也是“公差”了…
等到了裕豐樓下,三阿哥端坐馬上,定睛一看,就發現了不得。
這是三岔口。
往西是西安門,往東是景山西門,往南就是西華門。
這一排十間的大門臉兒,看著氣派,還是兩層,掛著的幌子有七、八尺高。
還真是尋思什么來什么?
哪有比這個更好的鋪子呢?
這一處官房,每年的租金少說估計得大幾百兩。
嘖嘖,九格格賺了…
三阿哥有了主意,就在樓前下了馬。
有小二過來招呼:“這位爺,里面請…”
三阿哥就帶了兩個侍衛進來。
那小二眼尖,先在三阿哥身上掃了一圈,沒有玉腰帶,腰間活計也是尋常,不是鑲寶嵌珠的,身上的藍色常服雖是寧綢的,可是過了不知幾水了,有點掉色兒的,袖口都抽絲了。
后頭跟著的兩個長隨看著也尋常,呆頭呆腦的,一副沒見識的模樣,也沒有放賞的意思,不是外地旗營的土包子進城,就是落魄戶。
小二就將要不要包間的話咽下,直接引他們往大堂去。
三阿哥很少下館子,又是專門打聽消息的,無所謂。
兩個侍衛卻覺得不妥當,這人太雜。
其中一人就道:“爺,外頭人雜,還是包間吧?”
三阿哥一想,自己還要傳掌柜的問話,確實包間更方便些,就點點頭,道:“那就包間…”
那小二心中不由吐槽,就這三個破落戶,還怕人看不成?
不過在皇城里討生活,他也曉得規矩。
旗人老爺不能只看富裕不富裕,說不得身上就掛著正四品的左領,出去比知縣老爺還高好幾個等級。
就是沒有官身的,也不是能輕慢的,誰曉得三大姑、八大姨的,出沒出娘娘。
他就恭敬地將三位引到二樓,帶到角落里的包間。
包間的兩側墻壁上,懸掛著菜牌。
三阿哥是真餓了,看了一圈,居然看到了牛肚鍋。
這個食材可不常見。
三阿哥就道:“來個牛肚鍋,其他一道攤黃菜、一個炒合菜、一個紅燒豆腐…”
說到這里,他看了看兩個侍衛,又對小二道:“行了,四個菜,不要餑餑,多盛飯…”
那小二應著,下去了,忍不住腹誹。
還真沒看錯,就是個窮酸的,下館子就要一個肉菜,也是沒誰了。
三阿哥示意兩個侍衛坐了,道:“你們常來么?這是誰家的買賣?居然菜單子上一直有牛肚鍋…”
不說別處,就是他那貝勒府,想吃牛肉不難,總有淘換的地方,加上現在有冰箱,淘換一次可以吃幾天,可要說每日都有牛肚,怕是不容易。
其中一個侍衛還真聽過,道:“小時候來過一次,東家姓高,是南城老戶,好像投到裕親王府了…”
三阿哥聽了,倒是不意外。
這么大的買賣,要是沒有王公府邸罩著,也無法在皇城立足。
內務府那些大爺賒賬,就能賒黃攤兒了。
裕親王府…
三阿哥心里羨慕的不行。
什么是兄王 裕親王就是兄王!
同樣開府封親王,康熙六年裕親王開府時,分了滿洲左領十、蒙古左領六、漢軍左領四,另有內務府滿洲左領一、旗鼓左領一、內管領一。
比后來的恭親王與純親王多了八個左領。
即便康熙二十九年后因罪奪了三個左領,還有十七個。
這些年裕親王府的體面不如早年了,可是也不是他一個侄兒能對上的。
不過曉得這酒樓的靠山是裕親王,那之前的如意算盤也落空了,三阿哥有些失望。
他可不是九阿哥,那樣毛毛躁躁,愛較真的,非要跟宗親長輩對上。
眼見著兩個侍衛還站著,三阿哥就道:“坐下一起吃,別浪費,他們家的東西應該不便宜…”
話音未落,門口就有了動靜。
是小二去而復返。
他不是上菜來的,而是滿臉堆著笑,看著三阿哥道:“這位爺,是小人湖涂,忘了有人定位兒了,這是旁人定的包間,您看您這是…”
三阿哥在外頭素來和氣,也沒有為難小二的意思,起身道:“那換哪間去?”
小二為難道:“這包間都滿了,要不在大堂給您找個臨窗的坐兒?再給抹個零兒…”
三阿哥聽了,又坐下來,臉色也耷拉下來。
小二見他變臉,也不怕,只道:“這是富察家的三爺,要宴請貴客…”
三阿哥挑眉道:“富察家老三?富慶?”
那小二還在琢磨“富慶”是哪個,外頭的人已經等得不耐煩,直接推門進來。
為首的是個二十四、五歲男人,穿著簇新的亮藍色實紗大褂,手上帶了和田玉的扳指,腰上掛著一塊金鑲玉的花鳥牌。
時下規矩,到了四月中旬就不怎么戴金了,不過這位爺的金鑲玉不是尋常的金鑲玉,而是燒紅金鑲玉,內造辦出來的,看著富貴吉祥。
他帶了不耐煩看了三阿哥一眼,對那小二呵斥道:“怎么還不騰屋子,害得爺怠慢了貴客!”
那小二給了自己一嘴巴,道:“三爺,是小的不對,忘了您定了包間,領錯客了…”
說到這里,他望向三阿哥帶了請求,道:“這位爺,這總有個先來后到…”
三阿哥臉色發黑,他在兄弟們跟前有吃癟的時候,在外頭什么時候受過這鳥氣,就沒好氣道:“爺在里頭坐著,他們在外頭站著,這不就是先來后到么?”
那三爺脾氣有些燥,上下打量了三阿哥兩眼,道:“你是哪家出來的?今兒是第一次到皇城見世面?那可得小心點兒,別給家里招禍!”
這大喇喇的口氣,三阿哥都氣笑了,看著那人道:“你又是哪家的三爺啊?這么大排面?”
那人皺眉道:“我說你這小子聽不懂人話是吧?別給臉不要臉啊!”
三阿哥還沒說什么,兩個侍衛已經聽不下去,其中一人直接握了刀柄,呵斥道:“放肆!”
那人嚇了一跳,打量那兩個侍衛兩眼,眼見著不高不大、尋常人才,像是湊數的,不像是軍中出來的,就道:“怎么的,還是貴人下降不成…”
說著,他就回頭招呼道:“多二爺,您趕緊進來,讓這些鄉下來的土包子好好瞧瞧什么才是貴人!”
后頭也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容長臉,穿著富貴,手上是碩大的紅寶石,擺擺手道:“要不然就算了,多一事兒不如少一事兒!”
那富察三爺立時瞪眼,道:“二爺瞧不起兄弟我是不是?這裕豐樓還有我們家的份子,我就不信了,今兒還要不得這包間…”
上菜的小廝這個時候上來,端著餐盤上來。
富察三爺看了一眼,又是豆芽、又是豆腐的,不由嗤笑道:“這位爺,您可能真要好好打聽打聽了,咱們這裕豐樓包間也不是尋常人坐的,最少二兩銀子起,不足的話,要補足這包間費…”
三阿哥想著方才上二樓,道路兩側一個挨著一個的包間,立時算了一筆賬。
真要如此,這一頓飯就要二樓收入大幾十兩銀子?!
那一天下來的流水得是多少…
三阿哥看著富察三爺,眼珠子有些發紅。
狗屁的富察家,別說不是馬齊家的,就是馬齊站在這里,也不是個事兒!
眼見他“羞憤”,那富察三爺對那小二道:“請這位爺換地方,這頓飯爺請了!”
小二應著,看著三阿哥道:“這位爺,您看再耽擱,這飯菜都涼了!”
三阿哥看著富察二爺身后的“多二爺”,還有些遲疑,道:“你是裕親王府的姻親,還是門人?”
要不怎么在這兒充上“貴人”了?
“多二爺”掃了三阿哥一眼,揚著下巴,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這個臭德行,看著有些眼熟,還有些礙眼…三阿哥心里正滴咕。
富察三爺已經輕哼一聲,道:“這是宮里宜主子的兄弟,幾位皇子爺的親舅舅,郭絡羅家的二爺!”
三阿哥聽了,嘴角抽了抽。
還真是“貴人”…
換了尋常奴才,攆了就是了,這是郭絡羅家的人,還要看著五阿哥跟九阿哥的體面。
那富察三爺看出他底氣不足了,擺擺手道:“行了,別啰嗦吧,下去吧,往后機靈些,別沒頭沒惱的亂撞…”
說著,他不搭理三阿哥了,吩咐那小二道:“挑好的上,燕窩、魚翅 、海參、鮑魚都要,別摳摳搜搜的,跟宮里那個三爺似的,整日里抄經,不成個體統,叫人看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