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見耿文秀之前,許純良先看了一下蔣愛蓮留下的那些東西,里面有本日記引起了許純良的好奇心,蔣老太太居然有寫日記的習慣,翻看了一下,老太太把生活的不幸,心中的委屈全都記在了上面。
許純良看了幾頁就知道這本日記要成為解決問題的關鍵了。
日記里還夾了一封信,許純良把信拆開,這封信是老太太的遺書,蔣愛蓮這輩子含辛茹苦地把兩個兒子拉扯大,幫他們成家,被他們帶孩子。
老伴兒脾氣不好,沒啥本事,嗜酒易怒,從年輕到年老對她動輒打罵,老太太可以說一輩子沒過幾天安生日子。
大兒子結婚生子,她幫著把孩子帶大,兒媳婦對她從沒有過好臉色。
小兒子結婚生子,她又去帶孩子,可小兒媳婦更過分,對她百般挑剔,孩子剛斷奶就把她趕回家。
蔣愛蓮知道兩個兒子指望不上,于是省吃儉用在大恒溫泉頤養小鎮買了房子,她擔心老頭不同意,又擔心這件事泄露出去,兩個兒子反對,再惦記她這點養老錢,所以來了個先斬后奏。
老伴兒知道這件事之后,對她破口大罵,非得逼著她退房。
原本大恒已經答應退房可他們又突然漲價,看到買來的房產增值,兩口子又舍不得退了。
蔣老太太原本以為自己能夠老有所養,可買房的事情還是被老伴兒酒后泄露了出去,兩個兒子輪番登門讓她退房,說什么大恒就是虛假宣傳,其實他們都惦記上了她手里的這點養老錢。
老劉頭耳根子軟,在兩個兒子面前不敢說什么,所有威風都沖著蔣老太,逼著她去退房,還跟大恒提出以現價來退房。
蔣愛蓮硬著頭皮前去大恒退房,受盡了白眼奚落,人家都把她當成了一個老財迷,去了那么多次也沒有結果。
過年了,蔣愛蓮琢磨著想一家人團團圓圓過個年,提前給倆兒子打電話,讓他們帶著家人回家吃大飯,結果誰都不愿過來,蔣愛蓮知道他們生得是自己擅自買房的氣。
老伴兒看到倆兒子一個都不肯來,他不怪兒子,反倒把老伴兒罵了一頓,說都是她擅自做主買了大恒的房子,所以才得罪了孩子們,搞得他們不愿登門。
老太太感覺這輩子白活了,老伴兒欺負了她一輩子,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兩個兒子全都是白眼狼。
許純良讀到這里已經是義憤填膺,他能夠想象得出老人當時的絕望。
大年初一,老太太一個人孤零零跑到了大恒售樓處。
大恒售樓處放假,老太太退房無門,頂著寒風圍著工地漫無目的地走啊,走啊,她多希望有個家里人能給她打個電話,哪怕是叫一聲媽媽,哪怕是問一聲您在哪兒,哪怕是說一聲新年好或許她都有活下去的動力,然而她什么都沒等到。
蔣老太太從白天等到夜里,她等得徹底心冷,一個人摸黑進入了工地想看看她買的房子。
因為大恒和華年的工地相鄰,老太太走錯了地方,陰差陽錯地走入了健康養老醫院的工地,看到眼前的一切,蔣老太想著這里建起不知何年何月,自己還不知道能否活到上房的那一天。
沒有人掛念自己,家里人只惦念自己的養老錢,養老錢又被無良的開發商騙走,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意義?
蔣老太萬念俱灰,看到地上的繩索,望著前方尚未建成的鋼結構,心中做出了決斷…
耿文秀臨時辦公的地點就在許純良過去的辦公室,剛才和死者家屬的見面會根本沒有達成任何的共識。
劉家兄弟獅子大開口,耿文秀本想當場就回絕,不過她還是忍住了,表示要考慮一下再答復。
許純良來這里之前,她已經將劉家兄弟的要求告訴了趙飛揚,趙飛揚當即就表明了態度,這樣的無理要求決不能答應,如果開了這個口子,以后長興的工作沒法干了,大不了經法,讓法院去判決,當然不到迫不得已還是盡量不走這一步。
趙飛揚深知輿論的重要,目前了解到的情況已經引起了他的警惕,劉家兄弟兩人,一個是律師一個是記者,他們顯然是做好充分準備的,如果他們的要求得不到滿足,不排除他們利用輿論施壓的可能。
華年集團最近深陷債務危機,正處于債務重組的關鍵時刻,此時爆出任何的負面新聞都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趙飛揚現在不由得想起了許純良的好處,如果許純良沒走,這件事他應該可以圓滿解決,現在想讓許純良幫忙出力,恐怕沒那么容易。
趙飛揚委婉地提醒耿文秀,可以找湖山鎮政府協調,作為本地政府他們有責任幫忙解決問題。
耿文秀從政多年,焉能聽不懂趙飛揚的意思,其實就算趙飛揚不說,她也打算找許純良想想辦法,畢竟許純良是分院的院長,過去健康養老醫院的建設也是他在抓。
耿文秀并不關心許純良離開長興的原因,在她看來,許純良從長興醫院去湖山鎮屬于升遷,算是正式踏入了仕途。
她也聽大哥說過許純良和梅如雪的關系,甚至還透露過周書記對許純良非常欣賞,所以耿文秀對許純良也客氣了許多。
許純良走進辦公室,耿文秀起身相迎,笑道:“許鎮長來了,再度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是什么感覺?”
許純良笑道:“沒什么感覺,我這個人喜新厭舊。”
耿文秀聽出他話里有話,請他坐下,去飲水機旁準備給他倒茶。
許純良讓她別麻煩,自己帶著保溫杯呢,許純良對這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自己去接了點開水,向耿文秀推薦道:“別看軍民泉沒什么名氣,卻是純天然的礦泉水,水質可以對標農夫山泉。”
耿文秀可不是來品嘗礦泉水的,她把死者家屬的索賠書遞給許純良。
許純良對上面羅列的理由和條例沒有任何興趣,直接看了看末尾的數額,三百七十萬,許純良撇了撇嘴道:“真敢要啊!”
“可不是嘛,他們一口咬定這是因為工地的安全管理存在漏洞。”
“蔣愛蓮是自殺又不是在工地出了意外。”
耿文秀道:“他們才不跟你講這個道理,他們認為如果施工單位按照正規章程管理,就不會出現這樣的悲劇,如果蔣愛蓮沒死,他們的父親也不會悲傷過度死在工地現場。”
許純良道:“人家想要賠償,怎么都會想出理由,你們打算怎么處理?”
耿文秀從你們這兩個字已經聽出許純良把他自己從里面摘出來,正在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問題。
耿文秀道:“伱有醫務處工作的經驗,對分院的情況又非常熟悉,不如你幫我出出主意唄。”
許純良道:“出事的是健康養老醫院工地,不是巍山島醫院現在健康養老醫院屬于華年大健康,華年大健康隸屬于華年集團,您是長興醫院的副院長,其實這件事不應該您來負責啊。”
這番話說到了耿文秀的心里,耿文秀感嘆道:“可不是嘛,但是趙院把這件事交給了我。”
許純良道:“恕我直言,您來處理這件事恐怕吃力不討好啊,答應賠償,華年集團肯定不樂意,不答應,劉家兩兄弟會把事情鬧大,萬一給華年集團造成了不良影響,還是要把責任算在您身上。”
耿文秀目前就是陷入了兩難,趙飛揚已經明確表示不同意賠償,他們最多可以用撫恤的方式給不超過五萬的慰問金。如果死者家屬得不到他們想要的賠償,下一步就是要制造影響把事情鬧大了。
耿文秀道:“這件事明擺著是華年集團替大恒背了黑鍋,小許啊,你一定得幫幫我。”
許純良道:“華年背黑鍋是集團的問題,耿院長您就別管了,我一定公事公辦,這樣吧,下午我會召集幾個相關單位開會,你幫我通知一下華年大健康的負責人。”
耿文秀愣了一下,馬上明白了許純良的意思,他讓自己別管了又說讓華年大健康的負責人過來開會,這分明是給自己機會推掉這個麻煩。
耿文秀道:“現在華年大健康的負責人是裴琳。”
許純良道:“如果她不愿意來,她上級領導過來也行。”
耿文秀心說裴琳的上級領導是趙飛揚,許純良你這才剛離開華年,就要趙飛揚從東州趕過來開會,要說你不是蓄意報復誰都不相信。
不過耿文秀樂得撇開干系,等許純良離開之后,馬上給趙飛揚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許純良要求下午開會的事情,特地強調是要華年大健康的負責人。
趙飛揚一聽就火了,許純良這不是存心惡心他嗎?裴琳這兩天早孕反應正劇烈,總不好讓她去,自己就更不能去,才不想看這小子在自己面前擺官架子,你小子才出去幾天?別忘了編制還在長興,真以為沒人治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