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田正雄是一位堅韌的人,也算是一位實干家。
這也就注定他和那位只會把自己關在門里跺腳和無能狂怒的大使不一樣。
他可以為了目標不擇手段,哪怕得不到任何支援,甚至以下犯上。
所以,當那個前來邀請陳劍秋的日本人站在唐人街門口時,陳劍秋還有些意外。
“不卑不亢?”陳劍秋站在茶館的二樓,看著那個目不斜視的日本人。
“嗯,他說龜田會長誠摯地邀請你去聊聊,作為交換,他可以當人質留在唐人街。”何寬站在他的身旁說道。
他曾經在日本留過學,所以懂日語。
“狗屁,一百個他都不夠我老大命值錢,當我們傻子嗎?”身后的李四福表現得非常不滿,“再說,當初開打的時候一聲不吭,現在打輸了跑來求和,算什么東西?”
“那,我去打發他走。”何寬說著轉身準備下樓。
陳劍秋擺了擺手:
“想談嘛,肯定是歡迎的,我也很想知道對面那個叫什么龜田正雄的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不過,談判的地方可由不得他說了算,”
他轉向了何寬。
“你去告訴那個信使,如果龜田正雄他真的想談判,明天中午就到這個茶樓來,怕死的話就算了。”
那個帶信的日本人,很快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龜田正雄。
“龜田君,那些華人詭計多端,您還是不要去的好!”
在會館的對弈室里,左藤神官拿著一把小紙扇和龜田正雄面對面坐著。
山本春馬則坐在他們兩個人的側面。
今天兩人并沒有對弈。
龜田正雄還是那一副死媽臉,不過從左藤的角度看上去,死媽中透著不甘和隱忍。
“不,談判是我們提出來的,如果現在不去,就更加坐實了我們原本談判的動機是有問題的!”
龜田正雄卡著語調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聲音極其沙啞枯燥和難聽。
“那他們把你扣留了怎么辦?”神官扇著扇子,表情上卻是一點關心的意思都沒有。
“不會的,我認為那個陳先生是一個聰明的人,他不會做出這種事情。”龜田正雄說道,“我會讓山本春馬和我一同前去,應該不會有事的。”
山本春馬勐地一哆嗦。
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那日在唐人街的場景。
反正短時間內,他是不想再去那個地方了。
不過他很快撞上了龜田正雄的目光。
山本春馬忍不住又是一哆嗦。
這是一雙老鱷魚的眼睛,面如枯藁但目光隨時都能殺人。
山本春馬不知道自己這次陪龜田去唐人街能不能安全回來,但他明白,如果現在拒絕,那絕對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于是他低下了頭:“嗨尹!”
在得到了山本春馬的答復后,龜田正雄隨即又看向了左藤神官,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若是我真的遭到不測,那便算是為天皇獻身了,應當也會化作英魂于世間的,對嗎?”
左藤神官又扇了幾下扇子。
他歪著腦袋看了龜田正雄好久,薄薄的嘴唇里才說出一句話:
“是的,龜田君。”
第二天,龜田正雄帶著山田春馬,出現在了唐人街的入口處。
玄洋社社長仍是一副傳統武士的打扮。
他挑了一件藏青色的綢制和服,佩戴上了自己家祖傳的武士刀。
龜田正雄看了一眼手中的寶刀,有些感慨。
龜田家族祖上原是武田家的家臣,后來跟了德川家康,一朝一朝的也算是聲名顯赫。
不過到了他這輩,卻只能在夏威夷這種地方報效天皇。
在他一旁的山本春馬還是那件無袖短褂,頭巾隨風飄飄,胳膊上一塊塊肌肉虬勁有力,青筋暴起。
有一說一,這家伙裝起樣子的時候,還是有一番宗師風范。
“陳劍秋!出來見我!我們是來談判的!”
山本春馬深吸了一口氣,中氣十足的喊道。
雖然是在華人的主場,可氣勢不能弱。
“陳!劍!秋!”
然而,并沒有人理他。
唐人街早已恢復了正常,路口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少。
他們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著這兩個日本人。
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不過“陳劍秋”這三個字他們還是聽得懂的。
那個人現在在他們的心目中,就是一等一的大英雄。
這倆日本人找那位大英雄做什么?
“陳!劍!秋!”
山本春馬繼續喊著,他的臉上一會兒白,一會兒紅。
白是因為喊這一嗓子消耗了太多的氣力,氣息跟不太上;紅是因為惱羞成怒氣血上涌,漲紅了臉。
龜田的神色倒是一如既往的陰沉。
不過很顯然,他也感到了莫大的侮辱,垂下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嘿,大呼小叫什么,不是讓你們來茶樓嗎?”
過了好一會兒,離街口不遠的茶樓上探出了一個腦袋,對著山本春馬嚷嚷。
是李四福。
他可不管什么禮節不禮節,只是覺得這倆人太吵,于是便探頭出來。
山本春馬是聽不懂漢語的,而李四福也聽不懂日語。
兩個人就這么雞同鴨講似地大眼瞪小眼。
“還過來談判,連個翻譯都不帶。”李四福都囔道。
一旁久未說話的龜田突然抬起了頭,沖著茶樓上用沙啞的聲音喊道:
“我們誠心前來談判,還請陳先生出來見上一面。”
他說得是漢語,雖不熟練,但字字清晰。
龜田是懂漢語的,他不僅懂漢語,還懂粵語。
玄洋社剛成立的時候,他原先是被派往廣州,可后來由于種種原因又來到了夏威夷。
李四福先是一愣,但隨后還是返進了屋子里。
不一會兒,二樓靠邊的窗戶被打開了,陳劍秋的臉從窗戶半開的縫中露了出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看著樓下兩人。
龜田正雄只是稍許想了一會兒,便邁開步伐,向著茶樓的方向走去。
這一路上,沒有任何人為難他們。
茶館的一樓還在經營,茶客們甚至還在討論著前幾日在唐人街和日本人之間所發生的戰斗。
龜田正雄沒說什么。
他來之前,就已經預測到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會長有足夠的定力面對這一切,而他身邊的山本春馬,同樣面無表情,只不過他主要是聽不懂。
兩個人在穿過一樓的大堂后,順著木制的樓梯登上了二樓。
二樓是有包廂的。
不過,這一次陳劍秋沒再難為他們。
因為其中一間包廂的門已經打開了。
而陳劍秋,正坐在一張靠窗的長桉之前,等候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