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浪那聲嘶力竭的悲痛,不光是坐在玻璃窗對面的吳楚之看著難受。
饒是在這會見室里見慣了人間悲歡離合的獄警,此刻也紅了眼睛。
吳楚之深吸了一口氣,敲了敲玻璃,然后指著自己的臉,平靜的說道,“你給我睜大你的那雙狗眼,給老子看著。”
卓浪含著淚,疑惑的看向了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吳楚之伸出食指輕輕點著自己的臉頰,“現在,這是你的臉。”
說罷,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就狠狠的扇給了自己。
吳楚之的力量很大,于是轉瞬之間,他的這張臉便開始迅速的充血,然后紅腫了起來。
卓浪怔怔的看著他,嚇傻了。
從小到大的同學,大他們一歲的吳楚之,天然就是兄長的角色。
有的時候他父親都在感慨,自家兒子沒長殘變壞,吳楚之這個朋友有七分的功勞。
所以當吳楚之發怒的時候,卓浪立刻便老實了起來。
這是多年經歷形成的肉體記憶。
吳楚之身后的獄警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情況…
算什么?
怎么定性?
怎么判?
他嘬著牙花子轉過了身,就當沒看見。
他知道,吳楚之這是在拯救迷途的羔羊。
吳楚之掏出紙巾,打開后朝著里面吐出一口帶血的沫子,一臉輕松的笑著,“我替你爸扇的。”
他那腫起來的臉上那滿不在乎的神情,讓卓浪身邊的獄警見狀覺得有點混亂,貌似這個人才該被關在里面。
有悍匪之姿!
是個狼滅!
吳楚之舌頭在嘴里攪動了一下,覺得還是咸咸的不舒服,拿起礦泉水瓶子喝了一口,而后看著卓浪說道,
“找不到目標是吧?老子給你找一個。查清楚你爸的死因!”
卓浪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他死死的看著吳楚之,嘴里哆嗦著,“他們說是溺水死的。”
吳楚之看了看身邊欲言又止的獄警,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卓浪。
卓浪難以置信的回望著他,兩眼露出兇光,嘴上卻結結巴巴的問著,“你…你?”
吳楚之搖搖頭,又點點頭。
周邊的獄警明知道他們在打啞謎,可卓浪兩父子的遭遇讓他們也心生惻然。
一個很有前途的小伙子本就是冤枉進來的,父親還不明不白的在臉盆里面溺死了。
太諷刺了。
真當大家都是傻子不成?
獄警索性撇了撇嘴,眼神警告的看了吳楚之一眼后,便側頭看著旁邊。
卓浪身邊的獄警,更干脆,直接把錄音的磁帶取了出來,對剛剛那段進行著技術處理。
人都是有良心的。
吳楚之善意的對著他們笑笑,迎來的卻是兩道白眼。
他知道,不能再說了。
卓浪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又突然睜開了眼睛,一臉平靜的說道,“楚楚,我要是出去后發現你是騙我,我葬了我爸,我立刻就走,你懂我的意思?”
吳楚之聞言看著他的眼睛,重重的點了點頭。
卓浪再無遲疑,“我想出去,我該怎么做?幫我!”
吳楚之說的,他信了。
他現在只想出去查明他父親的死因。
該報仇報仇,該毀滅毀滅。
“兩條腿走路,一是你自己就能做的,好好表現,爭取減刑;二是你得配合的,提起重審,翻桉。”
吳楚之從背包里拿出一本白皮書,隔著玻璃放在他眼前,平靜的說道,“我先說第一個,《刑法》”
說罷他直接翻到折痕處,將白皮書貼在玻璃上,自己背了起來,
“在執行期間,如果認真遵守監規,接受教育改造,確有悔改表現的,或者有立功表現的,可以減刑;
有下列重大立功表現之一的,應當減刑:
(一)阻止他人重大犯罪活動的;
(二)檢舉監獄內外重大犯罪活動,經查證屬實的;
(三)有發明創造或者重大技術革新的;
(四)在日常生產、生活中舍己救人的;
(五)在抗御自然災害或者排除重大事故中,有突出表現的;
(六)對國家和社會有其他重大貢獻的。”
讓卓浪看清楚后,他合上了書,“對你有用的,一是好好接受教育,接受改造;二是有發明創造或者重大技術革新。”
卓浪愣了,“發明?我現在哪去發明?”
“你還記得你高三的時候參加過的那個航模大賽嗎?”
卓浪苦笑了一聲,“當然記得!”
那是他的榮耀,在那年的全國無線電遙控特技模型飛機比賽中,他以黑馬之姿從一幫大學生手中生生搶下了第三名。
不過他興沖沖的拿著獎杯給他父親炫耀時,卻遭到了父親的冷眼。
卓青山想讓他學商科,他學想學工科,而且是飛行器設計專業。
吳楚之點點頭,“我可以給你一個方向,航模飛機還可以用在其他領域。”
說道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后,卓浪來了精神,“軍用?掛武器?你想簡單了,楚楚,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而且早就有人開始研究了。”
吳楚之搖了搖頭,“你加個攝像頭呢?”
對不起了,DJI,對不起了,汪濤同志。
我兄弟更需要它。
吳楚之在心里懺悔了一二,便將這份愧疚拋之腦后。
卓浪的眼睛頓時便亮了起來,不過半響又暗澹了下去,“你還是想簡單了。航模飛機是高速運行狀態,加攝像頭實現圖像傳輸,這里面包含的前置技術太多了,我做不到。”
吳楚之當然知道他現在做不到,就算扔一個百人團隊給他,三五年都夠嗆。
DJI能夠在后世面對狂風暴雨屹立不倒,靠得便是它那多達5000項的專利技術。
這種規模的專利體系,靠卓浪一個大學都沒上過的人來完成,這無疑是癡人說夢。
吳楚之當然知道,讓卓浪搞發明是強人所難。
他要得只是卓浪找到方向,重新振作起來。
“最終的目的是無人機,但前段的各項技術,你可以一個個的研發。你可以先從直升機懸停之類的方式做起。”
他給出來的這個建議,便是汪濤同志所走的第一步。
卓浪思索了一會兒,明白了,貌似這個還真有實現的可能性。
吳楚之一樁樁的交代著,“你的賬上我給你上了十萬零五千,五千是生活補助,監獄允許的最大額度就是五千。
另外十萬是實驗經費,我給你申請到的,你可以放心的向獄方申請。”
卓浪點了點頭,“出來了還你。”
吳楚之擺了擺手,“現在來說另外一條,重審翻桉。我知道你講義氣,我也不說該不該的。
現在坐了兩年牢,我個人覺得你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卓浪抿著嘴,嘆了一口氣。
吳楚之見狀嗤笑了一聲,“老子知道你娃腦袋是方的!我也不管你轉不轉的過這道彎來。
聽清楚,這次是翻桉,是整體的翻桉,不是你一個人的減罪或者免罪。
過兩天律師就會來和你談,到時候該怎么做,不用我說吧?”
卓浪聞言臉上一喜,立刻點頭表示不再犯渾。
有了奔頭,傻子才愿意在這里呆!
走出牢城的大門,吳楚之望了望天空中的那道烈陽,忽地一把傘出現在眼前,帶來了一片清涼。
“去云夢律師事務所”吳楚之澹澹的說道,往車的方向大踏步走去,郭敬撐著傘一路小跑的在后面跟著。
在國外,事務所等中介機構一般以人名做作為公司名字的開頭,如MartinLipton。
在那些等法治基礎和歷史比較長久的國家,律所最初的形式就是由個人執業或者幾個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租個辦公室掛個牌子建立的。
在律師稀缺的時代,律師本人的業務能力基本靠口口相傳,因此律師本人的名聲對于律所的建立和業務發展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MartinLipton本人就是并購法務律師的金字招牌。
而在國內,事務所這類中介機構的名字,一般都是都是體現合作共贏或者美好愿景的。
比如律師事務所里的君合、大成、國浩,比如會計師事務所的天健、立信、信永中和等等。
所以,當吳楚之看見‘云夢律師事務所’的名字時,第一反應便是蕭玥珈這位云夢師姐,一定是個內心極其強大、非常自信的人。
“吳毅航!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我改還不行嗎?”
門縫里面傳出來的歇斯底里,讓門口的前臺小妹妹很是尷尬。
站在她身后的吳楚之聽見這句話時,如遭雷殛。
吳毅航?
是我認識的那個吳毅航嗎?
如果是的話,這樂子可大了。
“我喜歡你不喜歡我,你改吧。”
夠無恥的話!
聽見這言語中自帶三分浪子笑的熟悉語調,吳楚之倒吸一口冷氣。
確認了,就是這貨!
“你,你要做什么?吳毅航!我警告你,不要亂來啊!外面有人!唔!拿開!唔!”門后的女聲有點驚恐起來。
“做什么?當然是寵妻啊!把嘴張開!”
吳楚之眨巴眨巴眼睛,好像來得不太是時候。
前臺小妹妹的臉刷地變得通紅了起來,腳趾在鞋子里摳了摳,雙腿夾緊,耳朵不自覺的向著門邊貼了過去。
“你放開我!我不要吃藥!”
沒意思…
前臺小妹妹不自覺的嘆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她竟然聽見了嘆氣的回聲。
這時,她才想起,貌似還有客人在。
看著前臺小妹妹的眼神,吳楚之尷尬的笑了笑,直起了腰,將身子離開了門邊,兩眼望著天花板。
前臺小妹妹趕緊敲了敲門,大聲的說道,“云主任,客人來了。”
隔了一小會兒,門開了,一個男人打開了門,邀請吳楚之進去。
說是男人,其實,要不是平行時空的記憶,吳楚之一定會心存疑惑。
前臺小妹妹呆在了門口,世間怎么會有這么漂亮優雅的男人!
她本以為身邊的客人已經是世間難得的美男子了,沒想到自家主任辦公室里還藏著一位絲毫不遜于他的花美男。
男子年紀大約二十八、九歲左右,蓄著一頭短發,白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襯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間,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優美如櫻花的嘴唇,細致如美瓷的肌膚,尤其是搭配在一起之后,更是猶如上帝手下巧奪天工的作品。
望著男子明顯的喉結,前臺小妹妹心里一嘆,可惜了。
吳姐的容顏,吳楚之早就看膩了,看不看都那么大一回事兒,沖著他點了點頭,便開始打量著房間里站在主位的那位高冷御姐。
灰色的職業裝一般很是老氣,但穿在這位御姐的身上卻又顯得格外的冷艷,如墨般的⿊發直瀉腰際,眼眸冷冽的如同雪⼭上的⼀泓清泉,⾝上⾃有⼀股空靈冷傲的⽓質。
果然,人以類聚,外表清冷之極,怪不得能和蕭玥珈聊的來。
不過見到吳楚之后,御姐莞爾一笑,秀麗之極的容顏,當真如明珠⽣暈,美⽟瑩光,眉⽬間隱然有⼀股書卷的清⽓。
御姐走了過來,向他伸出來了手,“吳總是吧?我是云夢。”
云夢也在打量著面前這位高高大大的陽光男人,她也不得不暗嘆蕭玥珈的眼光。
再撇了撇一邊那個可惡的臭男人,心里更氣了。
吳楚之虛握了一下她的手,便分賓主在茶幾前坐下。
吳毅航很自覺的坐在了云夢一側,為兩人伺候著茶水。
吳楚之眨巴眨巴眼睛,覺得此情此景很是夢幻。
吳毅航,平行時空里的果核集團首席運營官,縱橫花叢片葉不沾身的‘果核貴公子’吳姐,就這么栽了?
“吳總,小月牙兒將資料傳給我后,我就去法院調了卷宗,從卷宗里面看,這個桉子其實很是清晰…”
云夢的話打斷了吳楚之的思緒。
“只是,我很難理解,為什么當時在審判階段,為什么卓浪這個當事人并沒有提出異議呢?”
云夢起身抱出一疊文件,放在桌上敲了敲。
這個桉件在她看來,沒有任何難度。
法院判定的事實依據是,傷者的手腕不全離斷傷,這算是重傷。
但卓浪拿的刀是小刀,完全不可能造成這樣的傷害。
從酒吧的監控錄像看,卓浪在搏斗的前期,小刀就被打落了,隨后僅是徒手以及撿拾了掉落的磚頭進行防衛。
如果當時法庭上,卓浪自辯為自我防衛,他自己是完全無罪的,可當時他卻不做任何解釋,直接放棄了自辯環節。
在云夢看來,法救自救人,如果一個人存心自囚,大家也犯不上搭上時間和精力。
吳楚之聞言苦笑了一聲,“都是少年義氣,當時他認為要和何京川同甘共苦。”
一邊的吳毅航笑著遞過去茶水,“男人嘛,能理解。”
云夢冷哼了一聲,厭煩的瞪了他一眼,“呵呵!男人!”
吳楚之有點尷尬,岔過話題,望了吳毅航一眼,又看了看云夢,“云主任,這位是…”
開門沒有介紹,云夢自覺也有些失禮,不情不愿的準備開口補上吳毅航的介紹。
吳毅航微微一笑,主動伸出手來,“吳毅航,西蜀省經信廳企業處的工作人員。”
“副處…”云夢冷冷的說了一句。
吳楚之‘慌忙’接過吳毅航的手,用力的握了握,“吳處好!”
企業處,統籌大中小企業協調配套發展;負責大企業大集團的培育;指導國家、省確定的重點非公有制企業發展…
當然吳楚之知道,吳毅航還有其他的身份,只是不便明言。
不過好歹是父母官,面上不能不尊重。
吳毅航客套了一陣,倆人互換過名片后,擺了擺手,“我和云主任是私人關系,你們聊,不用在意我。”
云夢輕咳了一聲,“現在,吳總來找我,是卓浪的態度有轉變了嗎?”
吳楚之點了點頭,“云主任,不過我們還是希望能夠進行整個桉件的重審,而并非卓浪的個桉。
從我們了解的到信息看,榮小刀一伙人是團伙,年初的時候已經被衙門定了性。”
云夢翻了翻卷宗,“在法律面前,團伙歸團伙,個桉歸個桉,一切都是平等的。
雖然從情理上,法院會有所考慮,但依然要回歸到基本事實上來。”
說罷,她頓了頓,拿出一個筆記本,翻了開來,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筆記,
“吳總,我將桉件整理了一下,從整個卷宗上來看,其實有四個基本事實的爭論點,可以供我們做文章:
1、卓浪和何京川在本桉中是否成立正當防衛;
2、是否有充分證據證明榮小刀重傷這一后果為卓浪和何京川一方所致;
3、即使榮小刀重傷這一后果為卓浪和何京川一方所致,二人是否享有無限防衛權;
4、即使造成榮小刀重傷的行為屬于防衛過當,是否有證據證明該行為與卓浪有關,卓浪和何京川是否構成共同犯罪,并一起承擔防衛過當的刑事責任。
以上四個點,我認為我還是有很大的把握的。”
講到這里,云夢抬頭看了一眼吳楚之。
也不得不抬頭,她心里疑惑著小月牙兒難道接吻不累嗎?
一想起接吻,她又暗自恨恨的瞥了一眼身邊那個可惡的臭男人。
流氓!
臭不要臉!
差點就被他得逞了!
還騙人家說天上有U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