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楚之朝著孔子騫的床鋪扔上去一支煙,“你這是在過頭七?要不要哥幾個給你換上白衣,再燒點紙?”
孔子騫看了看表,忽地一笑,從床上下來了,“謝了,不用,剛好過頭七。”
吳楚之三人聞言目瞪口呆起來,敢情還真是!
孔子騫翻出一碗泡面,不客氣的征用了秦旭的水瓶,撕開火腿腸便泡了起來。
而后從床下翻出了一個火盆,點燃兩根蠟燭,又燃起三炷香,燒了點紙,嘴里念念有詞,
“愿我的真心,從此不再被踐踏!愿世間的真情,從此不再被辜負。”
秦旭等人麻了。
好吧,老幺高興就好。
“來點酒,慶祝慶祝你頭七?”劉鎏拉出了啤酒箱。
孔子騫帶頭拿起了酒瓶子,吳楚之見狀也只得坐下來陪著來上兩瓶。
秦旭抿了一口,從柜子里面翻出花生,倒在中間的小桌上。
吳楚之乜乜花生的數量,看樣子是要長談的節奏。
“老二,下周可就要考試了,還開夜談會啊?”
沒等秦旭說話,孔子騫插了嘴,“保四爭六的局面,無所謂了,反正我是打算跟著你混的。過了四級拿著學位證就完事了。”
吳楚之聞言樂了,好笑的看著孔子騫和劉鎏,“老二、老三怎么說?”
秦旭擺擺手,“還是那句楊鎮春那句話,你得給兄弟們交個底,你要做什么?”
吳楚之明白秦旭的意思,他不愿意占兄弟便宜。
當然,也不是說孔子騫就愿意占便宜。
孔少爺家里有礦,他是在逃避回家接班的事。
當然,他也存在和吳楚之合伙做生意的想法,只是寢室里面當著秦旭、劉鎏的面上不好明說。
吳楚之看了看三人期待的眼神,笑了,“現在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們,這次期末考試完畢,要是沒事,可以來公司先干著了。
至于做什么,來了就知道了,反正有得是你們忙的。”
見秦旭等人喜上眉梢的樣子,吳楚之趕緊補了一句,“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面,還是老規矩,先說斷后不亂。
我給你們的起薪肯定要比別人工作了兩三年的還高點,保證你們的中等生活水平。
但是要想大魚大肉,就靠自己本事,我給你們搭建好平臺,你們自己造。”
劉鎏三人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明白。”
又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了,在社團里面的時候,吳楚之也是這么做的,底薪加提成,多勞多得很是合理。
秦旭撥了幾顆花生米扔嘴里,“對了,今天大課你不在,班上的人商量,考完試一起出去旅游一次。
算是最后一次班級集體活動,給你,其實也算給大家踐行,多拍點照片,以后有個念想。”
吳楚之聞言一怔,心里不免一陣惆悵升了起來。
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剛進校時的情景仿佛還在昨天,這眨眼的功夫,就到畢業了。
寢室里的氣氛消沉了起來。
劉鎏笑了起來,想打破這沉寂,“我還記得我們剛到寢室的時候,老大見老幺不洗腳,直接動手就削他的樣子。”
眾人配合的扯扯嘴角。
吳楚之仰頭灌了一口酒,而后將酒瓶重重的頓在桌上,“剛剛說的話不算!你們這個暑假別來,開學再來!”
說罷,他微笑的望著三人,“這個暑假,你們看書,旅游,或者談一場戀愛都行。”
秦旭三人互相望了望,也笑了,孔子騫聳聳肩膀,“只要愿意,看書隨時隨地都可以。
戀愛也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事,應該屬于可遇不可求的。
所以,我最多做一次旅行,自己背個背包,到了火車站,隨便買張票,隨意走走。”
吳楚之沖他挑了挑眉頭,舉起酒瓶和他碰了碰,“恭喜,終于走出來了。”
孔子騫仰頭灌了自己一大口,望著窗外的燈光,喃喃著,“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不怨了。
像我這樣破碎的人,以后愛我的那個女孩要一片一片撿起來愛我,實在是太辛苦了。
我莫名有些心疼她…”
半響,寧靜的寢室里,響起三聲吸氣聲。
吳楚之覺得自己還是嘴賤了,就不該招惹這樣的賤人!
他扭頭問著秦旭,“旅游的話,貧困生怎么辦?”
秦旭也被惡心壞了,連吃了幾顆花生米壓了壓,才回答到,“不走遠,就去峨眉山。
大巴車來回一個人100元,住宿就搭帳篷,吃的東西,農家樂一部分,自帶一部分。這么幾年班費還有剩余,每個人最多再出幾十塊錢足夠了。
咱班上的貧困生,到了現在也沒多貧困了,都在咱社團里面干著事。”
說到這里,秦旭忽地發現,貌似吳楚之這三年還是干了不少的好事。
至少他們班的那幾個貧困生,日子雖然不說是很滋潤,但也不至于吃糠咽菜。
隔日一早,吳楚之便帶著秦旭去找輔導員。
這種班級集體活動,是需要提前報備的,否則出了事,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輔導員王犇其實是不想搭理這事的,對他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過見是吳楚之出面,只好捏著鼻子認了下來,“別給我找事啊,自己多注意點安全。”
吳楚之眨巴眨巴眼睛,“要不,您老跟著我們走一遭?兩天一夜,也當是散散心。”
王犇不自覺的拉了拉衣領,努力遮蓋著昨夜女朋友的暴力痕跡,“散個屁散!不過你這話倒是提醒我了,我找個班助跟著你們去。”
吳楚之忍不住伸出了打自己的嘴。
怎么回事?
這段時間一直嘴賤來著!
蜀大的暑假從來都是以時間長而聞名的,通常都是在70天以上,這就意味著6月中旬吳楚之他們就得出去旅游。
跑完提前畢業手續的事情,中午剛到辦公室,吳楚之就在日歷上倒排著時間表。
其實,那個時間段,是他最忙碌的時候。
Mp3那時應該投產了,自拍桿也是處于最后的定型階段,而神舟付則可能是在開始大規模鋪開營銷。
孔昊已經完成了軟件的設計,正在進行著最后的封裝測試。
吳楚之摸著下巴,有點后悔,對于這次班級旅游,自己是不是答應得太快了點。
昨天也是沒想起這茬,該推到開學前的。
他在日歷面前徘徊的模樣,引起了正在給他整理文件的葉小米的注意。
“怎么了?”
吳楚之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將旅游的事情告知了她。
葉小米想了想,開口勸說到,“畢竟大學同學一場,又是給你的畢業餞行,你不去算個什么事。”
吳楚之想想也是,一臉歉意的看著她,“那到時候就只有辛苦你了。”
葉小米一臉的無所謂,“不辛苦,辛苦的是龔叔和李叔。”
見吳楚之怔住了,她咯咯咯的笑了起來,“難道你不知道,我是你們班的班助?我也要去的。”
她也是剛剛接到王犇的通知,一聽是吳楚之他們班,立刻答應了下來。
旅游啊!
而且是和他一起!
這種機會葉小米怎么能夠錯過!
吳楚之啞然失笑,“還能這樣!我這一天天的不是被你盯得死死的?”
葉小米抿著嘴笑得很是開心,“怎么,不樂意?”
吳楚之當然樂意至極。
開玩笑,住帳篷啊。
班助嘛,肯定是有特殊待遇的。
就算沒有特殊待遇,吳楚之也會安排出特殊待遇的。
到時候…
吳楚之笑得很是猥瑣。
葉小米也明白他在想什么,紅著臉錘了他一下,“想得美!我到時候和你們班的女生睡。”
她不要面子啊!
吳楚之一聽就急了,摟著她的纖腰,“一個人睡挺好的,我們班的那群女生睡覺打呼嚕磨牙什么都有。”
葉小米橫了他一眼,“呦?怎么這些你都知道?”
吳楚之阿巴阿巴兩聲,一臉的尷尬。
葉小米也知道他是玩笑話,將文件夾塞到他懷里,嗔道,“還不趕緊做事?”
5月31日,己巳月,庚戌日,宜會親友。
站在監獄的會見室里,吳楚之百無聊賴的看著墻上的皇歷。
還真是個好日子。
其實,吳楚之是沒有來探監的資格的。
華國的法律規定,罪犯會見的對象原則上指罪犯的近親屬和監護人。
不過華國的法律還是比較溫情的,監獄認為對罪犯改造有幫助,經監獄批準,也可會見。
吳楚之走的正常程序,拿著牢城出具的《會見通知書》來到會客室。
時間只有半個小時,不過一般情況下不超過一個小時,巡捕大人們也不會催你。
所以,吳楚之等了很久才輪上他進去。
坐在防彈玻璃外,又是一陣等待,他才見到被獄警提溜過來的卓浪。
玻璃墻內外,是完全不同的兩重天地。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就連燈光都不同,吳楚之這邊的燈光是暖黃色,而隔著玻璃那邊的卻是冷白色。
條紋衫,清光頭,這是服刑人員的統一裝扮。
看著面前這樣打扮的卓浪,吳楚之有點想笑。
畢竟卓浪以前最在意的便是他那飄逸的頭發,打籃球時都得帶上發箍,保持著發型不亂。
不過再看看他那暗無光彩的眼眸,吳楚之又有些想哭。
和電視劇里的探監并不一樣,卓浪的身邊,坐著一個帶著耳機的獄警。
這才是真正的監獄。
探監的全程,監獄方都會進行監聽。
在確認好設備無誤后,獄警示意兩人可以通話了,并摁下了計時器。
“楚楚…”剛說出這兩個字后,卓浪的淚水就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其實,會見室沒有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只有家人互相的安慰鼓勵,彼此取暖。
一句話說就是,會見室是監獄里溫情最多的地方。
但是這份溫情,卓浪從來沒有享受過。
在監獄里有種人叫做‘三無犯’,無會見、無上賬、無書信。
卓浪的情況要好一些,只是兩無犯,還有朋友間的書信。
至于會見和上賬,他的直系親屬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剩下的親人,卓浪并不認為還算是親人,也不想見他們。
朋友們限于規定,也沒法來探視。
吳楚之也是打著對他改造有幫助的旗號,才得以進來。
就這,也是審查了很久,提供了無數材料佐證二人關系。
獄方也知道卓浪的情況,見他確實沒了直系親屬,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同意了吳楚之的探監請求。
吳楚之知道他現在情緒激動說不出話來,于是自顧自的說著自己的近況,說著朋友間的事情。
“…浪浪,你知道嗎,孔昊那小子都鐵樹開花了,找了個學姐做女朋友…
高超你還記得不,他現在很牛逼了,做了一個機器人拿了全國機器人大賽冠軍…
嚴恒和郝雪兒一進大學沒多久就分手了…”
“她還好嗎?”聽見‘郝雪兒’的名字,卓浪原本無神的眼眸忽地亮起了光。
吳楚之心里暗笑著,“不怎么好,你知道的,她一直想走畫畫這條路,可她父母卻要她讀師范。
不過,她一直在自學,聽莞莞說,郝雪兒每周都會溜去美院旁聽課程。”
卓浪吸了吸鼻子,勉強的笑了一聲,“那就好,她挺有主見的,是該自己走自己的路。”
“我給你買了一套書,待會你去領一下,都是燕航飛行器設計專業的教材。”
吳楚之從帶來的箱子里,將那十來本書抱了出來。
卓浪眼里的光頓時明亮了起來,伸出手想去摸,卻被玻璃窗給攔住了。
卓浪尷尬的收回了手,吸了吸鼻子。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卓浪突然暴起,用力的拍打著玻璃窗,聲嘶力竭的大吼著,“拿走!我不想看!我已經毀了!”
坐在一旁和身后的獄警立刻沖上來將他控制住,“19931!冷靜!你再這樣,就滾回去!”
被摁住頭的卓浪滿眼不甘的慟哭了起來,“楚楚,我的人生已經毀了!不要管我了!就當這個世界上沒我這個人!”
平行時空第一世的卓浪,便是如此。
刑滿出獄后,誰也不見,杳無音信的消失于這個世界里,直到有同學點外賣才又無意中見到了他。
可第二天,他們湊到一起去外賣站找卓浪時,他辭職又消失了。
茫茫人海,一個人如果成心想要躲起來,別人哪里找的到?
想到這里,吳楚之怒了,拿起電話便吼了過去,“毀個屁毀!你的人生還有好幾十年!你才21歲!還特么的差十來天才22歲!”
他頓了頓,平靜下來嘆了口氣,“每個人在這短暫的一生中,總會有所經歷,就像航行在大海上的船,有時也會有顛簸和風雨襲擊。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覺得你坐過牢了,沒法考你理想大學了。是,戰斗機你沒法設計了,你就不能設計點其他的飛機?
浪浪,每個人都會經歷人生的低谷期,我也經歷過,它確實可怕,很容易讓人繳械投降。但它也沒你想象的可怕,它只不過是欺軟怕硬而已。
只要你強硬起來,向它展示你的決心,他便會化作對你的一次磨練,讓你有所獲得,走出陰霾之后處事能夠更加得心應手。
每個人都有追求光明的權力,自然也就有選擇放棄的權力,孰是孰非還要看你自己如何選擇。”
說罷,吳楚之沉默了,靜靜的看著眼前的玻璃窗。
半響,卓浪止住了眼淚,抬起頭對著吳楚之扯了扯嘴角,“對,每個人都有追求光明的權利,人人都是光明的孩子,怎能甘于被黑暗侵襲?
人活一世,不止眼前的茍且,詩和遠方就在前方等待著你,是這個意思吧?
楚楚,別忘了,我也是個學霸,雞湯我也會背。
是的,你走出來了。
可是呢?楚楚,你想過沒?
你爸還在!
你的成功可以讓他閉嘴,讓他從此看得起你,讓他老懷開慰,讓他可以抬起胸膛逢人就說,‘老子是吳楚之的爸爸!’
而我呢?我達到光輝的彼岸后,我給誰看?
我爸不在了!他走了!!!”
卓浪身體沒有任何的動作,這讓獄警也沒借口干預他的情緒。
他抿著嘴,通紅著眼睛,聲嘶力竭的大吼著,“他走了!!!他不在了!!!我去證明給誰看!!!”
卓浪仰著頭,死死的盯著天花板,眼淚卻唰唰的流了下來。
卓浪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甚至都記不清母親長什么模樣。
他是他父親又當爹又當媽拉扯大的。
這么多年,他父親為了他,沒有再娶,父子之間感情極深。
當然,在青春的叛逆期里,他也沒少頂撞過父親,父子倆為了專業填報志愿選擇上,也大吵過一架,冷戰過很久。
但是,這完全不影響他愛著他父親。
當父親去世的消息傳到他耳邊時,他當時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了。
獄警見狀也不敢告訴他實情,只說是溺水意外身故,用‘你父親現在骨灰還在殯儀館存放著,如果你死了,以后誰給你父親下葬上墳?’這種話來挽回了他的生欲。
此刻的他又想起了父親的音容相貌,難以自已的慟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