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在延續,你來我往的,棋上、嘴上好不熱鬧。
不過,僅僅幾個回合之后,遠山公只得認輸。
被將死棋了。
而且他都還不知道怎么輸的。
兩三步前,他還在大殺四方,怎么就輸了?
不過老爺子賭品很好,愿賭服輸,他從褲兜里摸出一包白色包裝的香煙,拍在吳楚之的手上,
“不比華子差!便宜你了!”
看著這包白得樸實無華的煙,吳楚之愣了。
老頭,有點意思啊!
這煙,他見過。
還是在春節的時候,在他外公家見過,偷偷摸摸的抽過。
豈止不比華子差?
特喵的熊貓香煙特供版!
他外公那兩條,是參加過二萬五老兵的慰問品。
老人家平時都舍不得抽,只有來人的時候顯擺來著。
四九城,果然藏龍臥虎啊。
像他外公這樣的老兵,當地管理機構得供著。
而在燕京,出門遛個彎,遇上倆。
而且,顯然,別人的段位比他外公高上不少,這煙平時抽著玩的。
這種是國之重寶。
寶貝的寶!
幸好剛剛嘴還不是忒毒,不然弄翻個高血壓心肌梗塞什么的,自己上哪兒說理去。
吳楚之見狀趕緊起身讓著老姚頭,讓他們繼續著棋局。
還是等這倆‘老寶貝’捉對廝殺去,倆老頭互懟死了和他沒關系。
觀棋不語真君子。
吳楚之默默的看著棋打發著時間,態度不自覺的恭謹了一些。
不過也好不到哪兒去,該散煙散煙,該嗤笑就嗤笑。
倆老頭是真愛棋,也知道他的水平,顧不上顏面,遇上這種時候,便虛心的請教著。
良久,老姚頭趁著一局結束起了身,“行了,我也撤了,該去接我大重孫子下幼兒園了。你吶,趁早也回去吧,路遠!”
遠山老爺子冷哼了一聲,“快滾吧!就在我面前顯擺你那重孫子!過兩年我也會有重孫子的!”
老姚頭嘿嘿一笑,轉過頭來,“外的!不是親的!”
遠山老爺子火了,“跟老子一個姓,那就是親的!”
吳楚之心里笑了起來,看來又是一家子女政策的受害者。
老姚哈哈大笑,也不爭辯,再爭下去就是傷口撒鹽了,
“改日空了,再來找我下棋!你今天不行啊,五局輸四局,哈哈哈哈哈!”
遠山老爺子笑罵了兩句,讓老姚頭趕緊滾蛋,自己起身收拾著棋子。
余光瞥見吳楚之正收拾著地上的煙蒂,老爺子心中一動,“小伙子,要不再來一局?你教教我剛剛你那什么‘小鬼當家’?”
老爺子琢磨著練會吳楚之那幾招,下次在老姚頭面前顯擺顯擺。
吳楚之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嘿嘿笑著,“老爺子,是‘小鬼穿襠’。改明兒吧,今天不行了。
眼瞅著四點四十了,我得回去做飯,待會我女朋友回來了。”
遠山老爺子嗤笑了一聲,一臉的鄙夷,“你這年紀輕輕的,什么家庭地位啊?做飯,那是老爺們兒的活?那是老娘們兒的事兒!
你挺大的個子,一大老爺們兒,往廚房里攪和什么!來來來,陪老頭子再下一局,就一局!
要是你女朋友敢跟你瞎咧咧,你趁早換人,我把我孫女介紹給你。”
吳楚之起身一邊收拾著棋子,一邊笑著說,“行了,老爺子,改日再約啊。做飯吧,這和地位沒什么關系,自己的女人,自己要寵!”
眾所周知,改日的意思就是沒事別來煩我!
這種老爺子,他惹不起。
遠山老爺子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將手里的棋子扔回了棋盒,“你是西蜀人?”
吳楚之聞言一怔,“老爺子好眼力!您怎么看出來的?我覺得我這京片子還是挺地道的啊。”
他不是吹牛,在語言上面他是有著非常高的天賦的,在哪兒要不了幾天,當地的方言就能說個七七八八。
而在燕京,因為陪秦莞的緣故,京片子說得老燕京都聽不出來差別。
遠山老爺子嗤笑了一聲,“呵…語音確實地道,不過吶,沒老燕京人那魂兒!你明白不?
你那論調啊,和我當年很多西蜀戰友的話一模一樣,耙耳朵!”
說到這里,老爺子忽地沉默了一會兒,“可惜吶,蜀軍悍不畏死,歷來死傷最大。”
吳楚之笑了,“所以吶,不是西蜀人耙耳朵,那是疼自己婆娘的表現。”
老爺子啞然失笑,將小馬扎和桌子就放在一邊,“沒事兒,丟不了,老姚頭接了他那寶貝疙瘩就會來收的。明兒見!”
說罷,緩緩直起腰,背著手離去。
吳楚之用樹葉將煙蒂包好,扔進了路邊的垃圾筒,也朝著小道走去。
讓人沒想到的是,老爺子和他一個方向,吳楚之快走幾步,追上他的腳步,“老爺子家住附近?”
遠山公點了點頭,“不過,我不回家,回干休所,熱鬧一些。”
“您老啊,和我外公一個脾氣,就愛跟他那些子老戰友混在一起。”
老爺子來了興趣,“哦?你外公也是軍人?”
“是啊,我外公還走過二萬五呢!不過他也就一當兵的,去高麗溜達了一圈就回家務農了。”
老爺子一怔,“失敬了,這樣的老兵,不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吳楚之的話勾起了老爺子什么思緒,說完后,遠山公便不再言語,自顧自的走著。
到了家門口,吳楚之掏出鑰匙,“老爺子,我到了!”
遠山公見狀一愣,手指哆哆嗦嗦的指著門口的大門,“你,你,這是你家?”
吳楚之笑了,“哪兒能呢,不是給您老爺子說過嗎,我是西蜀人。這兒啊,我女朋友的家。”
遠山老爺子眨巴眨巴眼睛,忽地笑了起來,“小伙子,好福氣!這房子氣派!怪不得你瞧不上我孫女。”
吳楚之笑笑,沒有答話,“老爺子,你家還遠不?要不,我送你一程?”
這么大的歲數,他是真怕這老爺子路上摔著了。
遠山公擺了擺手,指了指門口樹蔭下的吉普車,車上還有一軍人,明顯是警衛員的模樣。
見吳楚之有些愣神,他笑了笑,“停這兒不礙事吧?我見這府上常年沒人,一般我來都停這里。”
吳楚之趕緊搖搖頭,“不礙事,不礙事,這兒挺寬敞的。”
這白胡子白眉毛的老頭子少說八十來歲,但紅光滿面,精神矍鑠的,走路都不要拐杖,軍車帶著警衛員,看來來頭不小。
趕緊的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吳楚之可不想和這樣的老爺子打交道,萬一真被抓去做孫女婿什么的,自己哭都哭不出來。
他忽地心思一轉,蕭玥珈也說過,她爺爺也是個軍人…
不會這么巧吧?
遇上蕭玥珈爺爺的戰友了?
吳楚之試探的問著,“老爺子,您和這家的老爺子認識?”
遠山公一愣,啞然失笑起來,“認識!熟得很!蕭老爺子嘛。以前天天打照面的。”
吳楚之心涼了一半。
完蛋!
還真是戰友。
這下好了,直接暴露了。
見吳楚之的神色有些窘迫,老爺子哈哈大笑起來,“不過我給他打招呼,他從來不回我的。那老東西官大,脾氣大。”
吳楚之頓時松了一口氣,這老頭忒壞,說話大喘氣的。
我還可以說我天天和中北海的那幾位見面呢,不過是在電視上。
老爺子指了指那門楣,“怎么,你也害怕那老東西?你不是都常住這兒了嗎?”
吳楚之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哪兒能吶,女朋友家,我怎么可能常住這里?
也就是我剛來燕京,借住兩天,還是得自己買房。”
老爺子咦了一聲,“小伙子,看你戴奇楠手串,我也知道你家里可能有點錢。
但你可能買不起這么大的房子吧?住這里有什么不好?擔心別人說你吃軟飯啊?”
吳楚之搖了搖頭,“太大了,就我和我女朋友住。以后頂天了她爺爺、爸媽過來,也就幾口人,沒必要住那么大的房子。
大了,反而冷清,買個兩百平米的房子,湊在一起熱熱鬧鬧的不挺好的?”
遠山公來了興趣,“按說兩百平米的房子也不小了,但和這四合院比起來,可就差遠了,你就不怕女方家里嫌棄你?”
吳楚之笑了起來,“老爺子,首先我女朋友就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人。
而且,老爺子,您活了這么大的歲數了,也應該知道,有的人住在豪宅里邊終身逃亡,有的人居無定所卻過著安定的生活。
家,不在于是否富有,而在于溫馨的氣氛,不在于空間大小,而在于團圓的幸福。有老有小,有說有笑,有鍋有灶,便是歸宿。”
遠山公笑了,沖他比了比大拇指,轉身上車走了。
坐在車上的遠山公,回頭看了看開門進去的吳楚之,嘴角翹了起來。
有意思!
蕭玥珈點的菜,其實挺簡單的,就是一道家常回鍋肉。
可能也是擔心吳楚之手藝問題,她并沒有點什么復雜的菜式。
吳楚之自己又炒了一個鳳尾,做了一個番茄煎蛋湯,葷素搭配著。
湯剛起鍋,蕭玥珈便回來了,從后面抱著穿著圍裙的吳楚之撒了一會兒嬌。
吳楚之拍了拍她想趁機去偷吃的手,讓她趕緊去換衣服。
這妮子也不客氣,回房換過衣服,洗過手后幫著端菜布置碗筷。
坐下來端起飯碗的蕭玥珈,嘗試性的夾了一片肉塞嘴里,頓時眼睛便亮了起來。
她也不說什么夸贊的話語,而是直接用實際行動表示。
干飯人,干飯魂。
吳楚之樂呵呵的看著,也開始動著筷子。
份量不大,他不喜歡吃剩菜剩飯,兩個人風卷殘云的將所有飯菜全部解決掉了。
這也是吳楚之喜歡蕭玥珈的一點。
完全不做作。
該吃就吃,不裝淑女范兒,將自己的真實一面全部展現出來,非常的大氣。
收拾好碗筷,蕭玥珈挽著袖子要去洗碗,被吳楚之趕走了。
那雙白白嫩嫩的小手,干點別的不好嗎?
蕭玥珈一臉幸福的從背后擁著正在彎腰洗碗的吳楚之,“哥哥,你會把我慣壞的。”
吳楚之笑了笑,“去收拾收拾,待會我們出去走走,消消食。”
蕭玥珈沖著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去準備著出門的東西。
“怎么到這里來了?”
看著車窗外的景物,吳楚之一臉的懵逼。
蕭玥珈說帶他去個好玩的地方。
沒想到竟然是燕京大學。
蕭玥珈扭頭笑笑,“我帶你夜游燕園。”
說罷她朝著窗外出示了一個小紅本,保安便立刻放了行。
吳楚之有些驚訝,“怎么都不問問我有沒有學生證?就這么把我放進來了?”
看來著名的燕大保安隊也是看碟下菜的主啊!
01年、02年來燕京,因為自卑,他刻意避開了燕大的范圍,就算去找孔昊,也特意的讓孔昊出來。
2003年,稍微走出來了,想混進去逛逛,不過沒有出入證,被保安給攔了下來。
這讓當時的他,對燕大保安充滿了怨念。
一點也不大氣。
哪像蜀大,隨便進出的。
當然,吳楚之也知道這事有點遷怒了。
畢竟,華清兩所大學,在2003年年初,曾經兩次被人突突了食堂,兩枚炸彈,也讓這兩所華國頂級高校關閉了校園參觀的路子。
蕭玥珈嘚瑟的指了指中控臺上的小紅本,“特別出入證,學校好多副教授都沒有,遇上外事活動,他們只能把車停外面去。
我這個是我爺爺的,他用不上,我就拿來用了。”
吳楚之啞然失笑。
也是。
按照蕭玥珈說的,她爺爺在燕大的江湖地位,還需要什么通行證,刷臉卡就完事了。
“過兩天,我去給你辦張出入證,以后你來找我就可以直接來了。”蕭玥珈笑嘻嘻的說著。
她也想享受男朋友接她下課的感覺,以前她也眼饞,現在她也有男朋友了,自然不能少這個環節。
吳楚之笑著答應下來,也接不了幾次,滿足女朋友關于浪漫的期望,是男友應該做的事。
將車停在指定位置,下車后的吳楚之不由得對老蕭家的實力再次有了新的認識。
晚上的停車場很是擁擠,停不下的車輛到處找著縫隙停著,此時蕭玥珈的甲殼蟲停在空曠大車位上很是顯眼。
蕭玥珈鎖好車,不知道從哪兒推出來一輛自行車,巧笑倩兮的站在吳楚之面前,“帶我,我給你指路。”
校園里,單車后座上銀鈴般的笑聲,也一定要有!
今天蕭玥珈一定要將這么多年的遺憾全部給補回來。
吳楚之沒有吭聲,看著面前明顯是男生的自行車,發著呆。
框里還有一個籃球。
蕭玥珈心里一笑,背著手解釋著,“慕瑤男朋友柳斜陽的自行車,我找慕瑤借過來的。”
說罷,她戲謔的歪著腦袋去看吳楚之,想看看他亂吃飛醋被戳穿的模樣。
哪知卻見吳楚之愣住了,“柳斜陽?華亭人?”
蕭玥珈也愣了,“是啊,你認識?”
吳楚之笑了,“那小胖墩是我鐵哥們。”
柳斜陽的父親柳大慶是吳青山他們三個火槍手共同的發小,自小一起長大。
恢復高考后考到魔都華亭那邊上了大學,后來也就在華亭留了校,安了家。
幾家人往來一直沒有斷過,柳大慶也會隔三岔五的回錦城。
父母間關系很好,吳楚之和孔昊的初一暑假還是柳大慶家過的。
不過后來柳大慶便從學校調到了衙門工作,學經濟出身的人,在此時的衙門里很是吃香,一路直升,現在已經是一方要員了。
柳大慶的兒子柳斜陽和吳楚之一屆,還做過短暫的情敵。
初一寒假,第一次見到秦莞時,柳斜陽就直了眼。
少年慕少艾,何況秦莞這種從小就長得標致的小美女。
柳斜陽也是膽大的主,立刻就對秦莞發起了攻勢。
不過這樣的攻勢,卻被吳楚之暴力的化解了。
無他,成績比不過,長相也比不過,何況吳楚之的拳頭很硬!
柳斜陽慫了,吳楚之下手很陰險。
揍他時,全是招呼向他身上最疼的地方,完事后還看不出傷來。
柳斜陽當時很傷心,覺得吳楚之就像一頭霸占了公主的惡龍。
但他沒了勇者斗惡龍的勇氣,畢竟身上疼啊。
那時的秦莞還很腹黑,總是借著他來試探吳楚之的心意,于是他身上更疼了。
連帶著他對秦莞也沒什么感覺了,在他眼里,這秦小莞就是個禍水。
想起往事,吳楚之不自覺的嘴角噙著笑意,“太巧了,改日約著吃個飯。”
蕭玥珈笑著答應著,走了幾步忽地反應了過來,氣惱的踢了吳楚之一腳。
鐵哥們?
那就是說柳斜陽也認識秦莞!
哼哼!
怪不得是‘改日吃飯’!
吳楚之訕訕的笑著,騎上車帶著氣鼓鼓的蕭玥珈趕緊走人!
開玩笑,雖然柳斜陽現在看見秦莞就躲,但畢竟是發小啊。
這小子的女朋友慕瑤是蕭玥珈的閨蜜,見面可是要穿幫的!
蕭玥珈臉嘟了會兒便恢復了正常,發小的事情,這有什么好說的?
只能說,世界很小。
與其去糾結這樣那樣的,不如好好的將自己的感情經營好。
再說了!
還有什么比枕邊風更有效的。
柳小胖,就交給慕瑤去對付了,總算在吳楚之的朋友圈里埋下一顆釘子,也算不錯的收獲。
想到這里,蕭玥珈開心了起來,雙手環著吳楚之的腰,將小臉貼了上去。
感受到腰間和背上傳來的熱力,吳楚之笑了笑,將自行車騎得東倒西歪的,惹起一陣陣的尖叫笑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