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扣茶杯的周先科起身欲走,不過讓他郁悶的是,吳楚之完全沒有出言挽留的意思。
這就有點尷尬了。
剛剛他已經做了‘潑茶不飲把杯扣’的動作,剩下來就是出門前說句‘從此不踏此門樓’。
而這小子完全不接招。
麻煩了!
真論起來,吳楚之一點錯都沒有,是他失禮在先。
而且吳楚之讓了他一輪,他還在繼續挑釁,這到哪兒都說不過去。
特么的,現在的年輕人都那么滑不留手嗎?
周先科咬著牙幫子,慢慢磨蹭到門口,心里滿是悔意。
這樁生意里面,他才是著急的一方。
他Mp4廠的籌建工作正是需要填資金窟窿的時刻,現在有意向的買家僅就天晶公司一家。
蛟龍那邊衙門時間又催得緊,如果不能在8月份投產,自己圈的地就會被收回去。
只剩一步了,周先科站在那里很是猶豫。
要不,倒回去服個軟?
忽地,身后傳來吳楚之的聲音,“周總,你這著急去上洗手間嗎?杯子洗好了,要不等你回來?”
周先科頓時松了一口氣,心里又氣又是無奈。
吳楚之將剛剛的動作推說是洗茶杯,這樣的說法明目張膽打了他的臉,卻又讓他有了臺階下。
周先科深吸一口氣,苦笑著轉身,雙手合什,“對不住!對不住!年紀大了,跑洗手間就不得不勤一些。”
臉面是什么?
明珠港市的李爵士說過:當你放下臉面賺錢時,說明你成熟了;當你用錢賺回面子時,說明你成功了;當你用面子賺錢時,說明你已有名氣了!
面子,顯然不是這個階段的周先科可以考慮的問題。
吳楚之笑著點點頭,表示接受這個道歉,“出門右轉到底便是,周總自便。”
周先科還不得不去洗手間熘達一圈,這讓他很是無語。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進了洗手間,沒有一點尿意的周先科站在洗手臺前,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洗了個臉,讓自己冷靜下來。
回到辦公室里周先科,已然是滿臉的笑意。
他知道,對面的這個小吳總,顯然并不好惹,心境、城府非常的成熟。
重新斟過茶,大家都是七分滿,吳楚之端起主人杯,抿了一口,而后切入了正題,“不知周總這次前來,所為何事?”
周先科在肚子大罵著這貨的裝模作樣,不就是逼著自己先開口說條件嗎?
他笑著點點頭,“吳總,是這樣的,在楚董事長生病前,我和他在關于我們科先電子廠的資產包轉讓,有過一次商談。
資產包共計作價600萬,包括整個公司8條Mp3播放器生產線、位于高新區的廠區還有一年的租約、公司的外觀專利和許可授權,以及30個生產熟手。
楚董事長表示很感興趣,不過在價格方面,他出價400萬,這是我們雙方的分歧。”
吳楚之聳了聳肩膀,“然后呢?現在周總改變主意了?”
周先科咬了咬牙,“我回去經過慎重的考慮,決定改變作價,調整為480萬,這是我的底限。
吳總,我一次降低了20的報價,相信您看見了我的誠意了吧。”
周先科沒有耍滑頭,一則是時間上確實不太夠了,二則面前這個年輕人看樣子也不是什么善人。
與其被他狠狠的咬下一口,不如自己主動割肉。
此時他并沒有將注意放在吳楚之身上,而是投向身邊的龔明和劉輝。
這么多年商海沉浮,周先科深深的明白,其實有的時候,參會人員的表情神態,更能反應出對手公司的態度。
不出他所料,旁邊的倆人身子微微一松。
微小的動作,最能說明問題,顯然他們對這個價格很是滿意。
周先科將注意力重新投回到了吳楚之身上,拍板的終究是這個年輕人。
吳楚之沒有著急說話,散過一輪煙,四人點燃后,他閉上眼睛思考了一會兒。
周先科也不著急,和龔明扯著閑篇。
480萬,并不是個小數目,吳楚之這樣的表現,讓周先科不禁高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
楚天舒有個好繼承人!
半響,吳楚之緩緩的開了口,“周總,我不得不承認,這個價格確實很有誠意。”
就在周先科心里松了一口氣時,吳楚之的話差點讓他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可是,周總,我不知道這和我有什么關系,我并沒購買Mp3業務的打算。”
周先科呆了。
他愣愣的扭過頭,望著龔明,“龔總?”
龔明聳了聳肩膀,臉上滿是無奈,“現在是吳總當家,他說了算。”
周先科氣得把煙直接掐了,“吳總,做事不至于這么絕吧!如果您沒有意愿,為什么要邀請我來呢?”
吳楚之一臉疑惑的看著他,“周總,您說哪兒去了,我什么時候邀請過您?”
周先科啞然失笑,這才回過神來,似乎確實吳楚之沒有邀請過他,是他和楚天舒商量好的再談。
楚天舒住院后,他來過兩次天晶公司,龔明告訴他楚天舒徹底退出公司管理,由吳楚之接任。
而吳楚之這段時間沒空,有空時龔明會第一時間告訴他。
周先科頓時覺得事情太過荒謬了。
是的,吳楚之沒有邀請。
但是,哪家公司敢這么玩?
副總在沒有得到總經理的同意下,先安排總經理的日程?
活膩味了是吧?
周先科冷靜下來,平靜的看著吳楚之,“吳總,是價格的問題嗎?我們還可以商量、協商。”
吳楚之搖了搖頭,“不是價格的問題,而是我們天晶公司經營方向調整的問題。”
看著周先科一臉不信的模樣,吳楚之玩味的笑笑,重新遞過一支煙給他點燃,
“周總,明人不說暗話,Mp3播放器,在現在看來,雖然我不能說它已經逐步步入夕陽行業,但競爭的陡然加劇,導致利潤的攤薄是不爭的事實。
我想,否則您也不會做出改變,去做Mp4的提前布局。簡單的說,我認為此時我們天晶公司進入現在這個行業,無利可圖。”
周先科先是點點頭,而后又搖搖頭。
吳楚之的說法很坦誠,沒有繞來繞去,這讓周先科心里好受了不少。
他扒拉兩口煙,沉思了一小會兒,開了口,“吳總,你分析的很對,確實,我的確是看到了Mp3播放器的頹勢,做出了改變。
但是,我的改變是有原因的,我是幾年前和雙流衙門簽訂了用地合同,約定了投資強度拿地。
現在如果將Mp3資產注入到雙流廠區,第一,我沒那么多錢,第二,我也沒那么大的地盤和足夠的人手。
這才使得我不得不做出處理Mp3資產的決定,我需要錢去完成雙流廠區的建設,這是實話。”
對此吳楚之很認同,其實這也算是公開的資料。
之前楚天舒就專門找人做過調查,周先科的說法和調查報告的大體一致。
周先科舔了舔嘴唇,繼續說著,“我依然認為Mp3業務是賺錢的,只是賺多賺少的問題,你們買過去,完全不吃虧。
運作得當的話,你們除掉成本,再賺個一兩千萬都不是問題。
甚至我覺得,如果抓住市場空間,再次基礎上再多一個兩個千萬級別,是不是不可能。
坦率的說,如果不是資金確實跟不上了,我也不會做出出售資產的決定。”
吳楚之聞言沉默了一會兒,“周總,餅雖然香,奈何我現在不餓,而且這餅有沒有毒我也不清楚。
我們經商,有句老話叫做‘不熟不做’。
你知道,我們天晶公司一向是做貿易的,根本沒有接觸過生產環節,這里面的門道,我們確實不清楚。
所以,在你看來是光芒萬丈的道路,在我們的眼里,卻是充滿了風險。
其他的都不說,這個市場經過幾年的培育,已經被徹底點燃釋放了出來。
培育期過了,自然也就是到了行業洗牌的時刻。生產我們不懂,但是銷售,我們代理的數碼產品也很多,Mp3我們也有代理,對這方面很是清楚。
大型IT制造商都在積極的介入這個行業的前提下,我們還有多少利潤空間?
所以,在你看來,它未來可期,在我看來,卻是很有可能這樁生意會失手。”
周先科有點無奈了,吳楚之的話他能理解,站在吳楚之的角度來看,也確實如此。
這個就屬于對行業未來發展認知上面的差異,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
就在他心里微微嘆氣準備離開之際,吳楚之又開了口。
“做生意嘛,無非是將本求利。如果周總給出來的價格,能讓我們能夠耐受風險,我覺得也不是不可以談,龔叔,您說是吧。”
龔明笑著附和著,出言幫著腔,“周總,您看這價格上面,還有下降的空間嗎?
您看您那邊也催得急,我們吳總呢也確實對這上面有不小的顧慮,要不您再想想,還有沒有合適的對價?”
周先科鼻子都快被氣歪了,嘴角直哆嗦著。
特么的,繞了那么大一圈,就是為了說轉讓價格問題不合適!
他放在桌下的拳頭幾緊幾松,而后頹然張開放在膝蓋上。
為了Mp4廠區的建設和設備的購買,他連自己住的房子都抵押出去了,資金缺口還有差不多三百萬。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還能怎樣?
周先科已經過了可以囂張喊出莫欺少年窮的年紀。
上有老下有小的,兒子過兩年還要結婚,他沒了冒險借高利貸不惜一戰的勇氣。
“吳總,咱們干脆點,您直接開個價吧,能接受我就接受,不能接受,我大不了Mp4不做了。”
周先科想得也很透,大不了雙流那邊徹底放棄就是了。
可惜是可惜,無非以后再找機會。
總不至于影響家里的生活吧。
吳楚之重新點燃一支煙,沉吟了片刻,“我也理解周總你的處境,要不這樣,資產包作價300萬。
事實上,你的資金缺口是多少我也知道,250萬以上,300萬以下,我給300萬算是交個朋友。”
周先科聞言沒有吭聲,接過吳楚之遞過來的煙,點上也抽了一口,半響苦笑著開了口,“吳總,您這一刀真是狠吶!
您舅舅,楚董事長還給的400萬,怎么到您這里還少了。”
這個價格讓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太雞肋,也太讓人難受了。
對于吳楚之知道自己的資金缺口是多少,他也一點都不意外。
自己那點家伙事兒,萬把塊錢就能調查的底兒掉。
反之,吳楚之他們天晶公司的情況,也是如此。
商品經濟時代,任何東西都是商品。
吳楚之抿著嘴笑了起來,“周總,你這話就兒戲了點。我舅是我舅,我是我。他老人家有把握能在400萬做出來,我可沒這個把握。”
周先科有點無奈了,這套說辭純屬扯澹。
“吳總,要不你再想想,這個價格…說實話,確實,能夠解決我缺口問題,但是我賺什么?
做生意不是這么做的,有錢大家一起賺才是正道。”
吳楚之搖搖頭,“坦率的說,我覺得這個資產包,300萬都不值。”
見周先科要動怒,他笑著擺擺手,“你先別著急,聽我說。資產包里面,高新區的廠區你是租的,無非是將租約轉給我們,對吧?”
周先科抱著手,冷哼了一聲,“這可是在高新區的廠房,我這一年的租約,相當于是白送給你們的。”
吳楚之哈哈大笑起來,“周總,要是沒有一年呢?”
“怎么可能沒有,租賃合同上白紙黑字的寫著,到明年10月份,一年還有多。跟衙門企業簽的,難道還有假不成?”
周先科從包里掏出租賃合同的復印件,扔在了吳楚之的面前。
吳楚之并不看合同,手指在合同上點了點,“周總,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這里跟我演戲?
你廠區所在的這塊地,即將開始拆遷,衙門文件都出來了。”
周先科聞言一愣,“怎么可能?”
吳楚之將筆記本電腦拿了過來,將屏幕轉給了他,“看吧,錦城為了打造核心商務區,對高新區部分區域實施集中拆遷,你租的廠區也在這個范圍內。
你說,這一年多的租約,我能用上多久?半年還是三個月?說不定下個月就讓我騰出去了。”
周先科看完文件后,摸了摸額頭上的汗,抬起頭來,一臉誠懇的說道,“不好意思,吳總,我發誓確實不知道有這個情況。”
吳楚之哂然一笑,周先科到底知不知道可能只有天明白,“那,你看,現在我買下這個資產包,過不了多久我就得面臨搬遷。
搬遷賠償款又不賠給我,業主也最多是退還你的租金,和我沒一毛錢關系。
在你看來,你是白送,在我看來,我是還得搭進去一筆費用和租金。
你說,這種情況下,我這300萬是不是給多了。”
周先科默然了,他和業主方的衙門企業非常熟,確實是提前就知道了這個信息。
無非便是想玩個信息差,找天晶公司做冤大頭來接盤。
但他完全不知道吳楚之從哪搞來的文件。
這文件,他保證連業主方都沒有拿到。
顯然,這小子,或者說天晶公司背后有人。
難道…
看著周先科驚疑不定的神色,吳楚之笑了笑,“周總你也別多想,我們沒有什么和衙門勾連的事情。
這文件是早就過會的規劃文件,衙門事務公開細則里規定,只要居民提出查閱請求,得到批準后便可以得到。”
周先科恍然大悟,從今年開始衙門事務公開,確實有這么個說法,只是一般人壓根就不會去衙門找麻煩。
不過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周先科也只能服氣,“300萬就300萬吧,有總比沒有好。”
吳楚之笑了起來,“如果價格沒什么意見,不如今天就把協議簽了,我知道周總你那邊也等著用錢。”
周先科無奈的點點頭,打電話召集著公司的法務人員。
大致條款談妥了,自然便是合同的細枝末節問題。
有斯文森這個隨身老爺爺免費勞動力在,吳楚之也不擔心會上當受騙。
就那么幾百萬的生意,要是還能被人鉆了空子,只能說明這個老爺爺有點名不符實。
吳楚之的較真讓周先科有點苦不堪言。
比如30個熟手,吳楚之都要求拿來員工花名冊和工資條,隨機挑選了30個,將名字寫進合同中去。
生產線,哪怕是上面器具的規格型號也要求一一對應。
談判幾次都差點崩掉,能周轉回來,無非是吳楚之放出的狠話,“周總,你要是今天走出這個會議室的大門,以后就免談了,我說到做到,你可以賭賭。”
顯然,周先科不敢賭吳楚之的脾氣,只得憋屈的坐回會議桌前。
畢竟對面這個吳總還是個年輕人,要是脾氣上來了,真有可能干出生意不要了的事來。
直到晚上8點吃過便餐后,合同文本才正式的敲定下來。
簽下雙方姓名并加蓋公章后,周先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他彈了彈手里已正式生效的文本,扭過頭來,望著吳楚之說道,“小吳總,這么低的價格…恭喜您得償所愿!
不過,你也就一點都不擔心我在后面給您使絆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