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法?”
馬仙洪不解。
“我知道啊!像什么商鞅變法,王安石變法等等。”
“但這跟我的修身爐有什么關系?”
張三豐笑了一下,伸手一招,示意兩人邊走邊說。
“自古以來,變法改革的事業綿延不斷,在這些變法改革里,只有一頭一尾是成功了的,其他全是失敗。”
“那你有總結過,他們為什么失敗的規律嗎?”
馬仙洪是個剔透的人,他聽出了張三豐借助變法來隱喻自己修身爐的事情。
一臉無謂道:“無非是君王手段不夠強硬,態度曖昧不清,猜疑心又重,然后還有朝廷內部的政治傾軋,沒什么稀奇的。”
說完后,馬仙洪注意到張三豐看向自己的目光略帶異色。
“怎么了?道爺,我說的不對嗎?”
張三豐嘆息,道:“倒不是不對,只是,這是普通大眾的理解…”
“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天才會看到事情的本質…”
“是貧道湖涂了…”
“你是“神機”術方面的天才,不代表在其他方面也能夠超人一等…”
馬仙洪“哦”了一聲。
“請道爺指教。”
張三豐回想起自己經歷的諸多時代。
宋末、元朝、明朝、大玄…還有看過的各種所謂的現代化資料,整理了語句。
“變法應該是一個雙贏或多贏的博弈。”
“所以變法能否成功的關鍵,是能否給全社會帶來好處,能否使所有的社會成員從中受益。”
一句話先定了調子。
張三豐在道法和武學上是曠古絕世,但政治、經濟這些學問,其實不是他的強項。
可專門的學問雖然不容易掌握,但是只要有相當的條件,在足夠的時間內,如果努力學習,深入鉆研,還是可以有不俗的成就。
而廣博的知識,包括各種實際經驗,則不是短時間所能得到,必須經過長年累月的努力,不斷積累下,才能打下相當的基礎。
所幸,張三豐他活得夠久,而且并不固執,樂于接受新東西。
“如果不能做大蛋糕,變法就是利益的重新分配。”
“有人受益必然有另一部分人受損,受損的那些人必然反對新法,也必然會進行抵制和阻撓,變法就難逃失敗的命運。”
馬仙洪停下腳步。
“您的意思是說,我的爐子會成為某些人的絆腳石?損害到他們的利益?”
“可我這里并不禁止外人進入,只要他們本人愿意,我并不吝惜幫他們轉化成異人…”
“到那時,大家之間都沒有了差異…”
這是他的理想。
張三豐看著馬仙洪,這個年輕人擁有過人的才智,和對自己認定的事情有著異于常人的專注。
他是一個聰慧真誠卻又“幸運”的人,因為他能找到畢生所愛的事業,并擁有到達這個事業巔峰所需要具備的天賦、才能和智慧。
可惜,他的理想道路注定艱難。
張三豐澹澹道:“所謂心懷利器,殺心自起。”
“這些被轉化的異人,沒有經歷十幾年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打熬,沒有感受打坐入靜的孤寂與煩躁,驟然得到了力量…”
“你認為他們的心性能夠把持得住嗎?”
“會不會覺得自己是人生贏家,天命之子,輕佻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亂來?”
“而且,那些有心人,會不會心生歹念,不愿讓你繼續轉化異人?”
“需知,人心難測!”
“很多人心中最想要的,并不是馬小友你想要的構建的“有教無類”,而是在不平等中和比他人高貴的設定中,收獲優越感。”
話語輕聲,其意如雷震。
馬仙洪不是愚蠢之人。
愚蠢的人又怎么學得會神機百煉呢!
只是性格比較坦率,耿直罷了。
技術宅嘛!
被張三豐這么一點撥,他臉色頓時變差。
別說一朝得到力量的普通人,就算是苦修而來的異人,也有守不住心猿、牽不住意馬的人,比如說全性。
他是希望制造沒有差異的世界,但不是想引起社會混亂,暴徒橫行。
他有所不甘:“道爺,您的意思是讓我放棄?!”
張三豐詫異道:“貧道什么時候這般說了?貧道只是把這其中存在的隱患跟你掰扯明白,免得你到時候做起事來沒有分寸。”
馬仙洪皺眉,眼角兩顆淚痣跟著微動。
“那該怎么辦?”
“我花了那么久的心血制造了修身爐,難道只能夠讓它成為擺設嗎?”
張三豐問道:“你就沒想過…跟國家合作嗎?”
馬仙洪:“公司?哪都通?”
張三豐搖搖頭:“公司只是整個國家機器上的某一部分,不能夠代表整個國家意志…”
“貧道發現,你們這兒把普通人和異人弄得涇渭分明,甚至,所謂的公司高層有著讓異人內部進行自我加速消耗的趨向…”
“馬小友,你的眼光要跳出所謂的異人界…”
“你的神機百煉神乎其技,非常適應這個社會,而且你本人又非敝帚自珍之輩,其中的許多技術要是與那些大研究者一起開發,可大大的提高綜合國力…”
張三豐想到了洪康建立的大玄。
那些山門修士最初加入,是迫于大玄之軍威,可很快他們發現,加入大玄后,他們的法術秘典在無數人杰的共研下,不斷的更新迭代。
“比如說你的噬囊,一件空間裝置,可以容納死物活物,且不影響重量;”
“又比如說你的修身爐,可以稍稍簡化一番,剔除轉化異人的功效,只保留改造肉身的效果,”
“仍然可以使盲人睜目、聾啞恢復、殘肢再生…”
“這豈不是天大的功德!
張三豐給他描繪藍圖。
“屆時,可以預見,你將會是萬家生佛的存在。”
“以你那會兒的影響力,什么異人界的三十六賊,讓國家給你太爺正名,還有誰敢置喙!”
張三豐就覺得奇怪。
這些異人們擁有各種各樣的能力,有些若是應用到正途,絕對是利國利民的事情,但明明已經發展到新世紀,異人們卻始終秉持古時的江湖習氣。
“與國家合作,幫太爺正名…”
被張三豐點撥的馬仙洪目露精光,心氣高漲,熱血澎湃。
只感覺渾身一股通透感,先天一炁的運行都變快了。
且不說之后的馬仙洪如何做。
張三豐見到了陳朵這個小姑娘。
陳朵心里對這個老爺爺有種不一樣的的感覺,因為,他不怕自己的蠱毒。
她第一次感受到被別人撫摸腦袋是什么感覺,不是隔著防護手套的那種。
那是真正的血肉與血肉觸碰的感覺,充滿了生命氣息。
這個老爺爺問自己愿不愿意跟他學一套功夫,說是可以變得和別人一樣。
是讓我自己選擇嗎?
跟別人一樣…
是不是就可以穿那些好看的裙子,吃甜甜的冰淇淋?
于是,陳朵就跟著這位老爺爺學。
這門功夫叫什么名字,老爺爺沒有說,但陳朵感覺自己的胃口變大了,吃什么東西都能夠很好的消化。
“蠱,乃天地之精。”
“用這門功夫,你可以將自身的蠱毒返本歸元,化作生命元力。”
“等你練好了,就不用整日離群索居,也可以體會一下擼狗的感覺了。”
擼狗?
陳俊彥?
“汪汪…汪汪汪…”
一條田犬在陳朵身邊不斷的蹦跳著。
這一日。
一位頭戴鴨舌帽的懶散青年進了村子。
見到張三豐的那一刻,微微詫異。
“喲!道爺,緣分啊,沒想到在這兒能碰到您!”
“不,貧道是在等你。”
“聽說,你被逐出武當了?”
張三豐打量著王也,暗暗點頭。
沒穿道服,氣質上似乎沒那么脫塵,多了幾分煙火氣,但看起來更踏實了。
等我?
王也摸著頭苦笑著:“哈哈,連道爺您也知道啦!”
心中起了警惕心,不會也是為了風后奇門吧?!
前段日子剛剛處理好家務事,以為能夠清靜些。
看出王也的警惕心。
張三豐不以為意,左腳伸出輕輕一點。
一方只有術士才能夠看到的奇門活盤瞬間展開,籠罩了方圓三千米,涵蓋了整座山頭,甚至,還干涉到了村子里。
其中,天、地、人、神四盤緩緩轉動,仿佛隔絕了內外天地。
王也大驚。
“這…風后奇門!他怎么也會?”
“而且,這奇門局的范圍,嘶…”
他自己最多把陣盤籠罩二三十米,也多就不行了,這奇門局可是得靠自身的炁來布局的啊!
“這道爺的實力…”
王也心驚肉跳。
這道爺該不會比老天師還要強吧!?
他在龍虎山上對老天師用過一次“亂金柝”,如同蚍蜉撼樹,根本柝不動。
但這位道爺的炁…
王也僵硬轉頭,望著一眼看不到頭的奇門局,內心瘋狂抽搐著。
“這是活神仙吧!”
“如此超大范圍的奇門局,這位道爺似乎一點都不吃力…”
“這才是改天換地啊…!”
張三豐踏出右腳,奇門局頓時收攝,萬物自然之聲重新回到王也的耳里。
風吹、水流、鳥鳴、蛙叫、禾苗擺動…
沒有哪一刻,王也覺得這些聲音是那么的美妙動聽。
剛才那種感覺,仿佛和周圍環境完全脫節,就像是…在內景一樣。
“道爺,您都會了還找我干嘛?”
“當然,有事兒您吩咐,嘿嘿嘿…”
王也訕笑著,擦擦腦門上的汗。
他這是真的被嚇到了。
張三豐撫須道:“貧道與人有過約定,離開此方世界前,需留下自己的道統。”
離開世界?
王也捕捉到關鍵詞,升起一種猜測。
而后心中巨震,念頭電閃。
難道是…羽化成仙?
真的存在羽化飛升嗎?
他在上武當山前,可是頂級學府清華的學子,雖然肯定修行的客觀存在,可是飛升…
念頭轉過很多,說出口成了一句話。
“為什么是我?”
三個月。
這期間,張三豐為王也講道三次,完成約定。
“道爺,您要走了,能告訴我您的真實身份嗎?”
王也形沉氣輕,神完氣足,目蘊神瑩。
張三豐微微仰首。
“貧道張通,字君實…”
“道號,三豐子。”
言罷。
身化玄光,鴻飛冥冥。
只留下王也,一副果然的神情。
有典有則,貽厥子孫。
《尚書·五子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