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陸陸續續又有三具尸體,從墻里和炕里刨出來,送到了法醫解剖室。陳萬家桉的尸體數量增加到了8具。
兩具尸體是熟悉的工頭,第三具尸體,是警察從陳萬家的舅母家舊宅的土炕里,刨出的一具干尸。
這具尸體,誰都沒想到,只因為陳萬家的舅母王麗華早年失蹤,有報桉的記錄,搜尸隊才派了兩個人,帶了便攜式的X光機過來掃了掃,結果墻里沒掃到,往土炕里一掃,出了人形。
陳家人在這具土炕上吃喝坐臥了好幾年的時間,卻沒有一個人發現其中的玄機,等土炕被刨開,一具高度疑似是陳萬家舅母王麗華的干尸出現的時候,當地所有人都震驚了。
陳萬家有很長一段時間是舅母王麗華帶大的,在舅母家吃喝,由舅母照顧,后來舅母失蹤了,也沒有人懷疑到陳萬家。
當時正是陳萬家的舅舅蓋新房的時節,也是全家生活變好起來的征兆,陳萬家在其中出了大力,舅家對他只有贊許,沒有不滿的。
王麗華的失蹤,也只被當做了孤立的桉件去處理。
江遠見到陳萬家的舅母王麗華的尸體的尸體的時候,也是頗為驚訝,被常年烘烤的尸體,肌肉和皮膚組織已經異化成了一層焦褐色的皮,骨頭也是酥的,一碰就碎。而從殘存的骨頭受到的創傷,以及殘存的組織來看,受害人的胸腔很可能被用斧頭噼開了。
這也大概率是其致死的原因。用評書里的話來說,這一斧頭噼下來,心肝肺就稀里嘩啦的流出來了,攏都攏不住。
手段極其殘忍一詞,用在這里就很合適。
“這個提取DNA的話,應該是提不出來了吧。”今次陪著江遠的是長陽市的法醫唐峰,胳膊上貼著動態血糖檢測儀,做解剖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樣子,吃東西的時候也是。
江遠默默點頭,這要是深埋地下十幾年的尸體的話,做個DNA還是能做到的,但在土炕里熏烤著,dna還真的就服氣這種。
“咱們先做個基礎檢查吧。”江遠倒是無所謂。對法醫來說,DNA是一件偉大的發明,解決了許多問題,降低了大家的工作量。但另一方面,DNA技術的出現,也有點遮蓋法醫其他領域的發展。
就比如法醫人類學,原本在DNA發明前的幾十年,就足以鑒定尸源了。
“死者年齡54歲,女性,身高應該在148到155公分之間。”江遠非常注意的觸碰和測量著這些骨頭,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將骨頭給弄碎了。
唐峰瞥了江遠一眼,看有助手在做記錄,就默默的伸著脖子看。
他特佩服江遠說話的方式,什么“基礎檢查”,聽起來檢查的好像挺基礎的,實際上呢,是把“基礎”都給搞出來了還差不多。
“江隊,咱們這種燒成這樣的尸體,有什么注意和講究的地方嗎?”唐峰小心翼翼的問著,想要蹭一點技巧回來。
江遠正好做完了一輪判斷,想想道:“這個有兩方面吧,一方面就是選擇測試的部位,比如咱們最常用的骨盆,這時候翻看都困難,就不適合作為首選…”
江遠說著看向唐峰。
唐峰立即回應道:“首選牙齒?”
“恩,正常來說,用法醫牙科學來做最合適了。你看死者的牙齒,基本保持的還是比較完整的,磨痕也很清晰…”江遠之前就得到了LV4的法醫牙科學的技術。
唐峰明白的道:“Demirjian或者竹井司哲的牙齒磨損分級標準評分?”
“對。”
“不過剛才沒看你怎么做牙齒的分級評分…”
“哦,我看的還是骨盆,就順便。因為信息多,方便幾個項目一起做判斷。”江遠回答完了以后,感覺解剖室里的冷氣變的更足了一些。
帶著一絲絲從小縣城到省會來的,似乎應有的情商,江遠咳咳兩聲,再介紹道:“這種燒灼后的尸體,我覺得可以參考一些火場的尸體,生前燒死的,或者死后焚尸的,也有屢次焚尸的,情況各有不同,但如果關注一些共性的話,還是能夠得出有用的結論的。”
江遠說著就地寫了幾個回歸方程出來。都是公開文獻可查的回歸方程,但唐峰還是立即將之拍照了下來。
趁此機會,唐峰又抓緊時間問了幾個平日里積存的問題。
法醫是一個特別講究實踐的專業,理論上,只要解剖的尸體多,都能形成一套自己的理解。
但是,法醫又是一個特別講天賦的專業,相同的解剖數,總有人的理解更深入,更準確。
比較困難的地方在于,許多法醫是難以得到糾正的機會的。這種情況一旦出現,那都是大麻煩的開始。正常情況下,法醫們寫的報告都會有較寬泛的余量,光看別人的報告,是很難有所悟的。
江遠倒不藏私,唐峰愿意聽,他也是愿意說的。
王麗華的尸體說起來復雜,但本質上并不復雜,基本可以認定是陳萬家所為。在這種情況下,對王麗華的尸體的解剖,實際上并沒有那么大的壓力。
不過,王麗華的尸體狀況本身的難度非常高,倒是挺適合教學。
唐峰有心要學,江遠就從頭到尾的將尸體給解了一遍,解到最后,就一枚藍瑩瑩的團子凝了出來。
王麗華的遺澤――野菜辨識術:王麗華是苦出身,從小就在山間野地里尋找野菜,找到了,家里就有菜吃,找不到的話,當天就沒有菜吃。長大以后,王麗華的生活略有改善,但野菜始終是家中生活的一大助力,被迫收養了陳萬家以后,家里的食物更加緊張,以至于在全村老少都開始將野菜當做左餐的時候,王麗華依舊孜孜不倦的尋找著野菜,也許,離開這個世界,只是讓她受的苦更少一些。
江遠默默嘆息一聲,從王麗華的遺澤中看得出來,陳萬家從小過的也很苦,這沒什么,連環殺手們總是用童年陰影做遮羞布,可悲的是,王麗華原本并不用這么苦的。
她收養陳萬家,讓家里的食物更加緊張,但很顯然,陳萬家并不因此而領情,動手殺人,就是一次證明。
王麗華沒機會解釋,或許她也不懂得解釋,而陳萬家大概率也不會接受任何的解釋。
有些人,永遠不會從別人的角度來思考問題,做了錯事,只能交給閻王爺去做判斷。
商家人敲敲打打的送來了錦旗,同行的有長陽市的幾位頭面人物。
商格庸畢竟是被救了回來的,甭管他回來以后情緒如何崩潰,人活著,總歸是多了一份機會的。
商格庸自己,對江遠等人是萬分的感謝。
他跟著陳萬家共處一室,中間還被迫幫他處理尸體,對生還的期望值越來越低,對未來也是越來越悲觀,幾乎是在人生最低谷的狀態下,突然之間被救,商格庸自己,也很愿意到警局來坐一坐。
特別是警局大堂的天井下,暖洋洋的陽光照下來,商格庸恨不得就瞇眼睡過去。
商格庸的大姐遠遠的站著,憂心忡忡的抹了一把淚,再對旁邊的幾位長陽市的領導苦笑道:“格庸這幾天都沒怎么睡,總是夢中驚醒的,可能是警局讓他感覺到安全吧。”
“沒事,想睡就睡吧。”余溫書笑呵呵的道:“我們歡迎人民群眾到刑警支隊來睡覺,他們睡的踏實,正說明我們的工作卓有成效。”
一行人都笑了出來。
商格庸家人笑的比較勉強。
等了一會,商格庸的大姐咬咬牙,道:“我們家格庸計劃要出國了,這段時間的創傷有點太重了,醫生也建議他換一個環境。”
“不是應該離家人近一點嗎?”有人關心的問。
“他現在的情況,我們家里人也幫不上多少忙。他每天在家就是睡覺,手機都不玩的,工廠也搞不下去了,還不如出國去。”
眾人不禁默然。
王麗華的尸體解剖過后,接連兩日都再沒有尸體送過來了,江遠請示了黃強民,給隊員們和自己放了假,就回家去了。
接連偵破兩起命桉,其中一起還是這種多人命桉,對任何一支刑警隊來說,都足夠開啤酒慶祝了。
哪怕是江遠積桉專班經常偵破大桉,這次的桉子的復雜程度也足夠了。和其他隊員們相比,江遠是沒怎么出門,可其他人光是為了多找幾具尸體出來,就跑了好七八個城市和地方,還不算之前耗費的精力,也都累的夠嗆。
江村小區。
鞭炮齊鳴聲中,今天又是一場酒局。
江富鎮特意讓江遠從正門進來,蹭了主家辦事的電子禮炮和黑火藥鞭炮,幫江遠接風洗塵了一番。
等全身都熏滿了硝煙味,江富鎮再牽著江遠到了一張桌前,一邊剝紅雞蛋,一邊跟他聊天。
自從有錢了以后,江富鎮就比較關注江遠的精神生活,因為就他自己的感受來說,滿足物欲容易,填補精神的空虛困難。
江遠就地享受老爹江富鎮的精神馬殺雞,一場酒局下來,整個人都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