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泰寧是坐公交車來刑警支隊的,特簡樸的感覺,而且都不用停車,就一條磨光的警褲,一件灰撲撲的夾克,慢悠悠的走進刑警支隊。
門口站崗的新警也只看了證件,就趕緊敬禮將人放進去了。
這年月,穿夾克的樸素老頭是真的不敢惹。
余溫書在支隊的會議室里,給徐泰寧開了個作戰指揮室,墻上掛了長陽市的地圖和地形圖,桌上放了白瓷杯,里面泡了綠茶,臉上帶上笑容,準備的妥妥當當,并暗藏一份小心思:您手指縫里省一點,我們也能過個肥年。
徐泰寧向余溫書回了一個笑容,端起了綠茶,看向了地圖,道:「如果要放地圖的話,最好是換一個大點的地圖。」
「呃......大比例尺的地圖嗎?這個已經......」
「我的意思是地圖范圍......」徐泰寧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圈,道:「你這是長陽市的地圖。」
余溫書心道,因為我們是長陽市刑警支隊。
當然,他不能這么說,還是小心伺候著,道:「我們是考慮著,兇手幾次作案,都是圍繞著長陽市內的景點來進行的......」
「你們考慮的有道理,確實有可能是圍繞著長陽市內的景點來作案的。」徐泰寧點頭,又道:「但也有可能,是圍繞著長陽市周邊的景點來作案的,又或者......」
徐泰寧從舊舊的夾克里,掏出了一支激光筆,亮出一道紅光,就順著地圖邊走邊道:「也有可能,是繞著長陽市的繞城公路,或者繞城高速來進行的。」
余溫書整個人都麻了。長陽市是省會來著,繞城公路得50公里了,再往外擴一擴這要是搞排查,就算刑警支隊的經費充裕,也禁不住這么花啊......
政委更是聽的心驚膽戰,生怕余溫書就這么答應了,連忙道:「繞城公路全程都是有監控的,上高架,下高架的卡口,這幾年都有高清攝像頭,兇手走這條路的話,屬于給自己埋坑了。」
「也許坐公交或者打車呢?」徐泰寧反問一句。
政委聽的一愣。確實,兇手只是出來殺人而已,既不需要運尸拋尸,也不需要分尸掩埋,他隨身帶一把射釘槍,到了選定的地方,甚至都不用選,隨機找個地方,下車爬山,上山殺人,殺完回家,并不需要自己開車,公共交通反而更容易隱藏痕跡。
「要是劃這么大的范圍的話,開支太高了,局里也不可能允許我們,把全城都排查一遍。」余溫書小心翼翼的道。
「條件所限很正常。我做排查,最常遇到的問題,幾乎每次都會遇到的問題,就是條件有限,經費限制......」徐泰寧很自然的道:「不過,我提出這個范圍,也是希望你們能夠明白,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我們必須假定兇手也是受到一些限制的,如果不做這樣的假定,我們的經費會出問題。但如果假定的范圍劃小,我們的排查可能沒有效果......」
余溫書和政委互相看看,這才明白,徐泰寧是在給自己打預防針呢。
與此同時,兩人更深切的感受到了恐懼一一徐泰寧在給自己打預防針!
這家伙準備花多少錢?
「這個地圖換了吧。」徐泰寧再用激光筆在空中轉了轉。
「好。那您要個多大的地圖?」余溫書的預期值已經被拔的很高了。
徐泰寧這時候卻是搖搖頭,道:「你昨天給我打了電話以后,我就研究了一下這個案子,我認為,排查犯罪現場,或者說,排查尋找兇手進入犯罪現場的路徑,方式等等,都意義不大。投入會非常大,但還是可能漏網,屬于又花錢,效果又不好的模式。」
余溫書想起徐泰寧剛剛畫的范圍,默默無語。
確實,三起案件分別發生在長陽市郊的三個方位,且都是風景比較好的,有丘陵小山的公園,前去休閑的市民,有居住在附近的人,也有從市區過去的人,再考慮到環城公路都距 離不遠,甚至距離附近的鄉鎮都不太遠的因素,
排查兇案地點和路徑,確實有吃力不討好的嫌疑。
再者,兇手的三次作案是隨機作案,那發生地點也可能是隨機的。雖然說,人類的隨機大都是偽隨機,用一種比較簡單的分析方式,例如,以三次作案地點為圓心畫圓,三個圓的交際處,就有可能是兇手的居住地或工作范圍一一然而,現實中的案情分析,哪敢如此簡單,此范圍的劃定,有太多前提了,比如,假定道路條件是均勻的,假定兇手沒有更換交通工具,假定兇手每次是相同的出發地點,假定兇手途中沒有遇到意外情況......
如果像老外一樣,只追求百分之五十的命案偵破率的話,這樣子劃定也沒太大的問題。
但都到了請徐泰寧的程度了,余溫書怎么敢這么畫圈。
余溫書警惕的看向徐泰寧。
正所謂狗改不了吃屎,徐泰寧揮金如土的做事方式,也不是一天練成的。那是、山南省上上下下的各級刑警隊,一步步慣出來的。
他說花錢多,那可能是真的花錢多,但你說他會省錢,那就是想瞎了心了。
「監控視頻這個,可以查,但我覺得,也不要太指望它。荒郊野外的,兇手只要戴個帽子,打個傘,穿個帽衫,咱就全白忙活了。」徐泰寧又斬斷了一條路。
余溫書鄭重的點點頭。
「這個案子,我覺得最終還是要歸結到武器上。因為本案最特別的,就是武器。一支改造的射釘槍,射釘槍從哪來的?在哪里改造的?誰改造的?這三個問題,我覺得只要解決一個問題,案子就能偵破了。」徐泰寧掰著手指頭,將案子分解的支離破碎,又清晰明白。
余溫書的臉上不覺帶出了希望。
徐泰寧這個分析,確實比找犯罪現場的證據,要有意義的多了。
徐泰寧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道:「有能力改造射釘槍的人不少,但其實也不多。我的估計,就長陽市和周邊,幾萬人吧......」
余溫書一愣:「幾萬人?」
徐泰寧:「從事機械行業的,做電工的,都有可能......」
「等等。」政委道:「就算咱們找上門了,怎么證明他是改造過射釘槍呢?」
「三次作案的時間,這三次都是發生在早晨的,兩次工作日,一次休息日。三次距離又都很遠,他的不在場證據是一定是不全的。篩出名單來,再看看有沒有進一步篩選的方式。」徐泰寧回答的很快。
余溫書知道,徐泰寧的工作模式就是這樣,遇事不決先篩名單,篩出來的人數少,就具體詢問,真人測謊,也可以搞秘密偵查。篩出來的人多了,就換一個方向篩,搞交叉對比,縮小了名單以后,再回到第一步。
要說起來,徐泰寧的破案方式也很笨,比江遠的笨法不同,且更花錢罷了。
余溫書懷念了一下江遠,再深吸一口氣:「做吧。按您說的做。」
這個案子,是容不得他再猶豫和浪費時間了。
午后。
徐泰寧尚在準備期間,《長陽晚報》的記者,來到刑警支隊。
記者是局長喊來的。態度很好,很職業也很認真的樣子,問了好些個問題,有些一看就是專業人士幫忙準備的。
余溫書乖乖的回答。他現在是省城的支隊長了,所以來的就是記者,要還是 大隊長的話,來的可能就是果盤,意思都是差不多的,案子破了,吃果果,甜絲絲,記者為你寫報道。案子要是破不了的話,報道不一定有,但報告是一定送上去的。
余溫書不僅暗自慶幸,還好請來了徐泰寧,這樣子,就算是死,也是不留遺憾的死了。......
同一時間,江遠也在抓緊時間看釘子。
本案的兇手已經殺了三個人了,雖然兩次間隔的時間不定,但你不能指望一名連環殺手遵守某個時間表。尤其是這種沒有利益沖突的隨機殺人,說明他本身就是不遵循社會秩序,
不認同現有的社會道德規范的。
所以,兇手隨時有可能開始殺第四個人。盡早完成長釘的比對,是江遠目前看到的最好的突破口。
經過這么多起案件的熏陶、參與和偵破,江遠已經漸漸形成了自己的刑偵認知。
在他看來,本案的兇手,一定是經過了長時間的策劃、設想和設計,然后才實施犯罪的。這種連環殺手,跟普通人殺人,是有本質的區別的。
普通人殺人,一方面受限于利益相關,它就有了羈絆和抓手。另一方面,普通人通常是在利益極大的受損的情況下,才開始策劃和實施殺人的,而且,策劃了不是一定會實施,通常是要利益持續受損,或者某個扳機點出現,他才實施。
如此一來,普通人殺人,既有利益的牽扯,還有時間的受限,更少不了情緒上的沖動,以上這些,都讓他們在殺人這件事情上處處受限,難以達到智力和體力的巔峰狀態。
連環殺手就不一樣了。連環殺手的核心是反社會的因子,用心理學的說法,是沒有共情能力。普通人在很小的時候,比如兩三歲的幼兒狀態下,會殘忍的毫不猶豫的殺死螞蟻,昆蟲等弱小的生物,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就越來越少這么做了,這是共情能力的滋生,也是社會教育的成果。
連環殺手不會這樣,他們因為種種原因喪失了共情能力,所以,他們對人類的態度,和幼兒對螞蟻的態度是相類似的。當然,他們的智力是正常的,所以,也能理解社會道德的要求,以及法律的邊界在哪里。
為了逃避懲罰的同時,滿足內心的需要,連環殺手往往從很小的時候,就會策劃殺人,憋到成年以后執行,他們已經屬于是自我訓練過了。
面對這樣的犯罪分子,使用普通手段來對付,肯定是不行的。
這時候屬于是警察想到的,他們很有可能已經想到了一一單指高端的連環殺手,那些弱小型的,在第一次作案的時候已被篩選出去了。
江遠看到長釘,甚至能夠想象得到兇手的得意。
兇手本可以使用鋼珠的,但他還是用了更難追蹤的普通長釘,且為此專門改造了射釘槍。這說明他很清楚,射釘槍里射出的「子彈」是他最大的破綻,他可以帶走彈殼,帶走射釘槍,注意腳印和指紋,但他不可能現場去摳子彈,摳長釘,那可能留下更大的隱患。
不過,就江遠這兩天的工作來說,他覺得兇手存世的時間,是越來越短了。
如果說,開始階段,江遠還擔心找不到合適的長釘,這幾天下來,江遠的信心已經是起來了。
在江遠看來,比長釘和比指紋,其實也是有共同之處的。
指紋比對追求的,其實也都不是一模一樣。標記特征點,根據特征點的數量和相似度排序,然后再在候選的指紋中,尋找最接近的,并將有明顯不似之處的指紋淘汰......
長釘比的其實也是特征點。
就是選那些容易留下痕跡的位置,不斷的進行比對。
現在,有一大半的釘子,江遠拿到手里,就能直接淘汰。很多淘汰的理由甚至都不 用眼睛看,手一顛重量,就能撒出去。
這也讓他的進度,大為提前。
誰能想到,LV6的工具痕跡檢驗,竟然還有自我鍛煉形成的上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