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天。
風沿著殯儀館的林蔭路刮出去,發出“嘩嘩”的聲音,整晚不消。
江遠和其他幾名法醫,依舊留在解剖室里煮骨頭,只是到了風大的時候,相顧無言。
大家都有些累了,偏偏沒有睡覺的時間,到了這個時間,就連聊天的精神都沒有。
現在正在煮的是第四具尸體,傍晚時分,剛剛發現,并送過來的。
而且,跟第二第三具尸體類似,第四具尸體也是由灰色的旅行袋裝著,內有紅藍格的蛇皮袋。
并且,灰色旅行袋和紅藍格的蛇皮袋,也都有熱燙的痕跡。
現場勘查的技術員由此取到了更多的證據,并刺激徐泰寧,將大量的人手從紫峰山煤礦抽調出來,派往北面的幾個鄉鎮。
尋找柳景輝依舊是第一要務,且是當務之急,但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偵破連環命案,從而找尋柳景輝,變的更加可行,更有可能性了。
徐泰寧也顧不上事后會有什么評論,或者什么樣的后遺癥,還是咬著牙,將尋人的隊伍,調去做了排查。
江遠坐在三號尸源旁邊,刷著手機,順便等高壓鍋煮到時間。
煮尸體,是要比家庭煮肉的軟爛程度更高。用廚房里的話來說,就是得煮成完完全全的脫骨肉。
不過,大部分需要熬煮的尸體,都有一定程度的腐爛和變質了,總的熬煮時間,可能不會那么長。也就是一些肉太多的部位,需要的時間格外久一些。
江遠的手機里,又多了十幾個工作群。
大部分是紫峰山相關的,也有剛剛被拉入的群。
紫峰山的群里,到處都在集結隊伍,尋找車輛,存放物品等等。
一口氣開拔上千人,且是前往不同的地點,調度和保障都非常的困難。甚至連當地加油站的油,都給用光了。
不過,徐泰寧最擅長的就是這個,雖然并不熟悉手底下的人員,連各支部隊都是臨時拼湊的,但有條不紊的安排起來,到了凌晨五六點鐘,各支隊伍都算是到位了。
現在距離柳景輝同志失蹤已八天了,沒有更多的時間可以耽擱了,各隊到位之后,煩請立即開展工作,務必仔細用心。
徐泰寧給各隊的隊長們下了命令,又在大群里了所有人。
江遠心不在焉的看著。他都能夠想象得到,現在各支隊伍,正在挨家挨戶的敲門,一邊挨罵一邊說明,中間夾雜著對罵和舉報。
其實,如果只是詢問失蹤者的家屬,情況會大不一樣。
但不管是小刑警,還是高級警長們,心里都很明白,受害人的家屬,也不是一定會說實話的。
詢問鄰居,向失蹤者的朋友親戚同事做筆錄,既可以從側面得出較為準確的信息,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震懾可能的偽證者。
“四號快煮好了。”守爐子的年輕法醫的鬧鈴響了起來,趕緊報告了一聲。
“那給三號做個總結吧,大家還有別的想法嗎?”翟法醫很負責任的喊了起來。
跟之前的尸檢不同,翟法醫是要求發揮集體的作用的,大家各自充分的表達意見,為此,最終的尸檢報告,他是要求每個人都撰寫一份的。
尸源一和尸源二已經處理過了,尸源三就是這樣的模式了。
江遠莫不言聲的遞出了自己尸檢結論。
“尸源三,年齡30歲。女性…身高163,頸椎病,腰椎間盤突出,腳踝有骨折舊傷(應有進行過治療)…眼瞼有埋線…死亡時間,三年以前。”
翟法醫收齊了眾人的尸檢結論,一份份的看著。
看到江遠的那份,翟法醫格外的看了多一會的時間。
“大家對死亡時間的判斷略有出入,年齡方面也有一點,其他的基本能夠保持一致,當然,或多或少的有點不同。”翟法醫總結了要點。
眾人都沒吭聲,默默看向江遠。
翟法醫不僅身份是省廳的法醫,這些年的戰績也是相當可以的。屬于法醫中比較能打的實戰派。
而在場的法醫里面,比較強的王瀾就是翟法醫的弱化版的弱化版,牛法醫的強度也不高。
大家都是正常水平的基層法醫,偶爾會出錯,偶爾也會超常發揮,大部分時間兢兢業業的那種。不管是死亡時間的判斷,年齡的判斷等等,都是盡可能的給出寬泛的結論——
一名法醫強不強,你看他給出的最終結論,就可以有一個基礎的判斷了。
同樣是死亡時間,江遠直接給一個30歲出來,而有的法醫為了避免失誤,就會給出2530歲。
當然,正常情況下,江遠也可以給一個2832歲這樣的結論,這是尸體的情況不同,但面對相同的尸體,給的范圍越窄,顯然越是自信的表現。
“差距大嗎?我是說死亡時間和年齡方面。”江遠開口就問。
“恩,也不算大。大家各有一些不同的想法。”翟法醫其實不太適應江遠的這種工作中的自信。
他是老年人,做事一向以謹慎為要,范圍能給的寬一點,就不會給的窄。
在他年齡的時候,大家都是日常很自信,工作很謹慎的方式。
跟江遠這一代人剛好相反。
不過,江遠的結論,也都在翟法醫自己的結論范圍內。
翟法醫的目光在死亡時間上逗留了片刻。
他自己給出的死亡時間,是三到五年。其個人傾向于選四年。
江遠給了三年…錯的也不多。
翟法醫最終也沒有再多說什么,點點頭,道:“那咱們收拾一下,開始拼第四具尸體。”
嘟嘟嘟。
高壓鍋放起了氣。
大家默默等著氣跑光了,開始取骨頭,剝肉,擺尸。
江遠依舊是一塊塊的骨頭看下去,并很快得出了結論,自個兒寫下來:
尸源四,年齡3234歲。女性…身高160,死因,機械性窒息…死亡時間,四年以前。
他是將能確定的先確定了,然后再慢慢的分析剩下的骨片。
其他法醫也是差不多的操作模式。
人類學是個水磨工夫的學科,就一個人那么大的尸體,兩百多片骨頭,要是走馬觀花的看,一個下午就看的差不多了。
但你要想從里面提取信息,那難度就高了。
非得一點點,一點點的看。
江遠之前做王國山的水庫拋尸案的時候,就是夜以繼日的找細節的。
但今次的案子又不一樣,各種證物提供的信息其實不少了,再像是上次那樣,一家商店一家商店的的過去看過,效率實在太低。
柳景輝同志怕是熬不住的。
江遠正想著,手機嘟嘟的叫了起來。
用手肘扒拉著看一眼,見是黃強民,江遠立即去脫了手套,用水大略的沖洗一番,就重新戴上一個手套,拿起了手機。
“黃隊,有消息嗎?”江遠重新撥了回去。
“恩,飾品的主人找到了。”黃強民的心情沉重。
此時此刻,黃強民就站在受害人的家中。
這是一間三室一廳的房子,地處方金鄉的核心地段,窗戶外面就是方金鄉唯一的菜市場。
房子是早年的福利房,裝修的很撿漏,許多地方都用報紙糊著。
女主人躺在病床上,眼巴巴的看著房里的警察們。
男主人坐在墻邊吸煙,煙圈環繞的地方,就掛著失蹤女兒的照片。
“飾品都匹配嗎?有照片嗎?”電話里,江遠有些不放心的問。
因為是很便宜的飾品,它的重復率可能就會比較高,最好是有其他的佐證。
黃強民還是“恩”的一聲,道:“你看微信的照片,有照片。”
“稍等,我開免提。”江遠放下手機,打開微信里的私聊,就見黃強民發了一串照片過來。
照片大都是翻拍的,照片里的女孩笑容甜美,一頭黑色的秀發長長的披下來,能看到項鏈和戒指的照片。最后則有一張自拍照,露出了耳朵上的耳環。
雖然可能還需要后續更仔細的對照,但僅就偵查程序來說,到這一步就非常完備了。
江遠回頭看了眼三號尸源的骸骨,他剛剛就坐在那里很長時間。
然而,森森白骨與照片里的甜美笑容,一點都不搭。
“這個女孩失蹤多久了?”翟法醫走過來,隔著免提問了一句。
“哪位?”黃強民先問。
“我老翟,法醫老翟。”
“恩。翟法醫。受害人失蹤3年零四個月了。”黃強民這才回答了。
翟法醫意外的“哦”了一聲,不由道:“時間有點短。”
“礦洞內的溫度問題。”江遠隨口回了一句,再拿起手機問道:“黃隊,其他隊有收獲嗎?”
“還沒有,這邊也不是我們找到的,是市刑警隊的人找到的。”黃強民先給江遠解釋清楚,再道:“我們已經開始搜索本地的摩托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