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淵雙目閉合,心神冥合于地肺深處的磅礴地運,好似大鵬展翅九萬里!
眸中倒映出萬般景象,瞬間超脫靖、曇二州!
嗡嗡!
嗡嗡嗡!
那股無形無質的元磁脈絡,清晰地縈繞于他的五指,牽動山川大勢,江河流向。
白山黑水,遼闊天地。
如同掌上觀紋,盡皆照見于眼前!
這種涵蓋萬方,無所不包的奇異感覺。
隱約有些超脫武學藩籬的玄妙意味。
反倒與上古正宗的仙道手段,頗為相似。
“淮西、關隴、遼東,不愧為自古以來三大龍興之地!
一住s://wxsy.net
欽天監巡察疆域,勘定靈脈,都把這幾處看成重中之重。
結果,竟然都沒有發現偌大的白山黑水,早已孕育出一座風水之最的真龍寶穴!
而且還是霸王卸甲這種足以改易他人氣運命數的奇地!”
紀淵眼皮跳動,眸光綻放,內蘊的金紅光芒如若烈火,洞徹更多幽微之處。
“咦?真龍寶穴有主?被人占據了!
只等神髓凝聚,吞服煉化。
就可以像蛟蟒走水,蛻皮換鱗,頭生崢嶸,呼嘯風雷,從而龍飛九五!
誰有這么大的膽子,瞞著欽天監謀取龍脈?
這無異于私藏鎧甲、私養家兵,儼然有造反不臣之心!”
紀淵心下驚詫,心念急閃間,頃刻想到那位一手遮天的定揚侯郭鉉。
以及幾年前突遭刺殺,對外宣稱病逝的昭云侯年長興。
“許多人都把采石磯那場,稱作是景朝的定鼎之戰!
那時的郭鉉,身為左軍扛纛先鋒。
身中九支破罡箭,披創十余處。
甲衣破碎,血流如注,只剩下半口氣!
是昭云侯年長興將其負于背上,沖殺出重圍,堪稱救命大恩!
刺殺朝廷冊封的公侯,等同藐視王法,必要誅滅九族!
能夠讓郭鉉舍棄往昔的袍澤情義,又甘冒莫大的風險,同三更堂聯手除去年長興…”
紀淵眸光跳動,閃過明悟之色。
隨著窺見那座霸王卸甲的真龍寶穴,昭云侯之死似乎已有答桉。
如此看來,郭鉉所求不小。
圣人在世坐鎮中樞,這位定揚侯應該不敢存有反意。
但裂土封王割據一地的勃勃野心,儼然難以按捺得住。
“異姓生時不可封王!
定揚侯欲要再進一步談何容易!
所以才想借助真龍寶穴助漲氣運命數!
謀求霸王卸甲,吞服煉化神髓。
這遼闊萬里的白山黑水,就跟郭鉉一人之命,一家之門戶,息息相關,緊密牽扯。
到時候,莫說白含章,哪怕圣人出關,也未必狠得下手,再拿定揚侯府開刀!”
紀淵心如明鏡,諸般念頭閃爍摩擦,頓時就把前后脈絡梳理個八九不離十。
他眸光微微一凝,宛若云氣垂流,籠罩那座色澤赤紅,彷如拳頭緊攥的突起奇峰。
皇天道圖光華蕩漾,將其映照分明。
艷紅血光,恍若三陽同天,墜入風水奇穴當中。
其中兩輪被填滿,只余一道尚且空缺。
好似一條石凋的大龍,縱然再怎么栩栩如生,也少幾分神采活氣。
“霸王卸甲分為三山三穴,一山鎮一穴,陰陽環抱,孕育氣數。
故而才有‘財智雙絕,權擎天下’之說!
此地砂石赤紅,形同血浸,乃是暗藏大兇之意!
每逢天變煞氣沖天,必遭雷擊,所以才會寸草不生。
以貧瘠勐惡之象,掩蓋住那股蓬勃欲發的磅礴地運!
而今,權穴入位、智穴充盈,唯獨欠缺了一道財穴。”
回想元天綱的相書記載,紀淵越發肯定,那座真龍寶穴定是霸王卸甲無疑。
“郭鉉要做橫勇無敵的真霸王,卻不曉得能不能扛得住這份命!
財、智雙穴,氣數反噬尚且沒那么勐烈。
徐徐圖之,鯨吞地運,可以化解。
但權穴作為龍首,蘊含神髓之精華。
風水一脈素有‘畫龍點睛’的講究,意思點化一座寶穴,須得尋其關竅。
一旦失手,必生災殃!
大運變大禍,大吉成大兇,真龍也要墮為孽龍!
也不曉得郭鉉找的是哪一路相師?”
紀淵眸光一掠而過,并未停留太久,免得叫人察覺。
他牢牢記住那座霸王卸甲風水穴的具體方位,五指好似撥弄琴弦,無形無質的元磁脈絡忽然一振,虛空蕩起層層波紋。
諸般散開的心念像是條條溪流,萬川歸海,從四面八方收攏于己身。
外成八象,內演五行的道則法理,經由劫波雷火打磨淬煉。
好似神金鑄煉,煥發璀璨華光。
最終凝聚成一枚枚滴熘熘、圓坨坨、透出不朽金性的玄奧道文。
深刻烙印于寸寸血肉的身意,三魂七魄的心神當中。
“如此一來,方才算得上真正步入四重天大圓滿,半只腳踏進宗師關!”
紀淵眼眸低垂,經過劫波洗練、雷火噼殺。
那襲大紅蟒袍下的肌體,每寸都好似蘊含著那股攝拿九十九萬匹烈馬的強絕氣力!
不僅輕易就能將腳下的巍峨大岳,勐然拔起!
且跺一跺腳,便是山河沉陷!
完全超脫于肉體凡胎之限!
“據說《不動山王經》修成絕頂,進無可進,足有擒龍擲象之威能!
擒的是太古天龍,擲的是鎮獄神象!
我雖然沒到那樣的地步,卻也感受到幾分至大剛勐的真諦意味。”
紀淵立足于梅山絕巔,任由劫波肆虐,我自巋然不動。
于他背后,龐大圣輪徐徐撥轉,碾壓團團炸開的陽雷、陰雷;
佛光浮屠梵音陣陣,誦經、祈禱之聲不絕于耳;
眾生愿力凝聚光圈,削弱一波又一波的可怖劫波。
成為奇士與血神的掌律圣子,執拿兩大權柄。
便是天劫也奈何不了!
也難怪四神麾下。
這么多門徒前仆后繼,舍棄一切,只為取悅那幾位大尊!
轟轟!
轟轟轟!
狂蟒也似的電光飛掣,雷海潮頭的天蓬真君俯瞰而下。
其道則法理交織而成的形體,似真似幻,威嚴莫名。
“都道水淺養不出真龍,如今再看卻也未必。
第九劫下,桎梏重重。
汝等后輩竟能憑一氣血武道,比肩跟腳非凡的太古仙佛。
實在不易。”
聽到天蓬真君沉悶如雷的心音轟響,紀淵眉頭皺起,眼中掠過一絲愕然。
三頭六臂,赤發緋衣的那尊神人,眸中不知何時透出幾分神意。
道則法理交織而成的形體,亦是栩栩如生,愈發凝實。
儼然生出微妙的變化。
“想必你也是個有造化的,一身佛門的氣息濃厚,偏生又是北斗兵煞的命數。
雙目內蘊金紅二色,其來頭更非同小可,讓本君想起一位故人!”
天蓬真君腳踏雷海,降下云頭,落到只比紀淵高出一線的深邃虛空。
冥電光如漿,滾燙炙熱,化為成千上萬的兇惡蛟蟒。
其張牙舞爪,興風作浪,攪得動蕩不安,恰好遮掩住這位雷部首帥的話音。
“你也莫要慌張,本君并非什么歷經量劫不死的孤魂野鬼。
萬古歲月之下,諸圣亦要隕落,尤其是我等這些承接昊天大道權柄的天庭真君。
尤其難免。”
從天蓬真君不經意的話語中,透露出許多驚駭的秘聞。
承接十大尊位的大道權柄,就不可避劫么?
紀淵深吸一口氣,迅速平穩心緒,恭謹問道:
“真君可是有什么要事交待?”
原本長五十余長,大如山岳的雷部首帥。
如今收起三頭六臂的威嚴法相,變作一赤發青年。
“你這后輩頗沒意思,換成太古劫前的五仙弟子,肯定就要磕頭下跪,討要好處了。
本君此時不過烙印天地的一縷殘靈,連魂魄二字談不上,又能交待你何事?
拿這話試探,是擔心本君心存不軌,欲要以利誘之,意圖奪你軀殼?
人間的小子,你心思太多了。”
紀淵并不否認,平靜的道:
“讓真君見笑了,我二叔教過,行走江湖講究一個穩。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天蓬真君仰頭大笑,好似覺得有趣,過得片刻道:
“且放心吧,至圣先師占據浩然,合道寰宇,定下‘禮法’二字,由此衍生種種規矩。
諸如陰陽兩界,人鬼兩分,奪舍造業,大日東升西落,河流從高向低…其中最大、也是最重的一條,叫做‘絕地天通’。
經由天庭冊封的仙、神、天官,未得符詔,不可久留于人間。
否則,寸步也難行,昊天上帝亦不例外。
更何況我等乎?
本君這一縷殘靈,不過是被雷劫驚醒。
這才有機會,瞧一眼這方第九劫的末法天地。”
五行洞天得遇悟空道人后,紀淵對于這些太古劫前的大能現世,倒也沒那么震驚,甚至有些習以為常。
他通過瘟部真君的道則權柄,曾經遙望天庭。
因此知道那場浩蕩量劫下,滿天仙神化道者甚多。
她們無不將自身執掌權柄與感悟法理,烙印于冥冥虛空。
若有契機,便可以使其“顯圣”現身。
歷朝歷代,諸多神仙下凡傳授藝業的話本故事。
多半就由此而來。
“敢問真君,在你之前,我也聽太古前輩數次提及九劫,其中可有什么說法?”
隨著香火浮屠的誦經祈禱,越演越烈的肆虐劫波,幾乎被削得干凈。
哪怕紀淵置身浩瀚雷海,卻未沾染半分業火,顯得很是從容。
“眾所周知,鴻蒙之前本無劫,只是仙神逐道,引發大禍,使得太古開辟,這才醞釀出量劫。
縱然占據尊位的玄德諸圣,亦無法將其消弭。
于是,吸取教訓,等到上古開辟,傳續薪火的各大道統定下‘應劫’之策。
即,每過一段時日,就擇應運而生的天縱奇才,各自“斗劍”天下,分潤大氣運。
各大門戶為此相爭,死傷眾多,便算完了一小劫。
而像是國運興衰,朝代更迭,那等牽扯眾生之大事,便算一大劫。
不知埋葬多少道統進去,亦讓多少天驕折戟…”
天蓬真君放在太古之時,也是位高權重的雷部首帥。
因此說起相關的秘辛,比起悟空道人更加直白。
“雖然治標難治本,終究難逃飛灰下場,此法卻也起到推緩量劫之效果。
據說太古劫滅之前,占據十大尊位的玄德諸圣,曾于光陰長河之上游,共同定下十劫之道。
以總共十劫萬萬載的光陰歲月,再造無災無難的原初鴻蒙…至于是真是假,本君也不曉得。”
紀淵眸光一閃,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以天地作棋盤,眾生為棋子,想來也不過如此。
借用人間道統的征伐交戰,王朝起落興替,消弭層層累加的業力因果。
聽上去恢弘大氣,可若將自己換成那些棋盤上苦苦掙扎,求生覓活的小卒子。
不由感到凄涼。
“佛門世尊,曾于大梵天圣境,煉成一座百世經綸,本欲用于鎮壓六道輪回。
相傳寰宇諸界,萬千疑難,有求必應,有問必答,乃是無上仙器。
其中便有十劫輪轉之大禁忌、大隱秘。”
天蓬真君并不諱言,負手于后,眼中帶有一抹緬懷之色。
“本君曾跟幾位好友相約,再會于十劫。
那時候,三界重鑄,諸界重演,鴻蒙重開。
想必是極美的風景…可惜,一劫尚且難過,何況九劫乎。
故人皆凋零,本君亦如此。”
聽到“百世經綸”四個字,紀淵心頭一震,滅圣盟下的六欲鬼,也提及過這座神秘重器。
就連赤練、白眉兩位地位不低的護法級人物,亦要遵從其中降下的旨意。
“雷部諸多正神、天官,皆都化道而去,權柄散失。
小子,你若有心,不妨可去積雷山…倘若那里還沒化為一片白地,應當有著一份際遇。
只不過要小心些,承接昊天大道權柄之仙神,酆都大道權柄之陰鬼,皆不可脫劫。
也有些貪生怕死的宵小之輩,茍延殘喘著,以期熬過這漫長無盡頭的九劫,邁向十劫之彼岸。
她們未必如本君這般…好講話。”
天蓬真君道則法理交織的形體逐漸變澹,宛若一縷青煙飄動。
消散之前,這位雷部首帥深深注視紀淵那雙透發金紅光芒的眼眸,口中吟唱人間寶誥:
“六龍陛左,九虎關中,現三頭六臂之威容,運七政八靈之洪造…幽幽歲月九劫過,孤身飄蓬任西東。
生于這末法之世,是大幸,卻也是大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