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父要拿龐鈞去填財穴?”
董敬瑭眼眸低垂,心頭發寒。
要知道,他跟隨定揚侯郭鉉近二十年。
從未聽聞過真龍寶穴霸王卸甲之事。
更別談填三穴、鎮三山。
扭轉天命運勢這等秘辛了!
可嘆,遼東都說自個兒和梁種兩人。
一武一文,皆為看家護院的家犬惡狗。
如今看來只是明面上的幌子。
實則根本沒有得到過定揚侯的真正信重。
也難怪,梁種死在靖州城頭。
郭鉉表現得雷聲大雨點小,僅讓三更堂去剪除紀九郎。
而非親自出手,獅子搏兔,亦盡全力,畢其功于一役!
分明這樣才更符合一位兵家宗師的行事風格!
“龐鈞轄制邊鎮,這些年從遼東、兵部、朝廷、包括侯府,撈了多少銀子?
軍械、戰馬、餉銀、商行孝敬、鹽鐵私運…哪個不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涼國公楊洪眾多義子當中,趙無烈武功才情最高,有望宗師,
安敬思擅長領兵操練,天生的兵家英杰。
楊休本來應該是氣運最濃烈,可惜死得早。
再之后就剩個龐鈞,楊洪大半座國公府的花銷支出,都靠著他呢。
真正的財雄勢大!不然私底下怎么會有他‘一人跌倒,八府吃飽’的說法!”
裴東升意味深長笑了兩下。
這位素來深居簡出的天字號相師,才是定揚侯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幕后人物。
早些年前,其足跡遍布白山黑水。
全心全意為郭鉉堪輿山水,尋覓龍氣脈絡。
“財穴填的是龐鈞,那權穴與智穴…”
董敬瑭眸光一閃,正欲求問,卻看到裴東升笑吟吟道:
“煩請將軍盯緊一點,龐鈞此次做那十大風水兇煞反局,多半有去無回。
等他一死,便是火上添油,涼國公舊部還能忍得住?
楊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連帶著還賠上蘇道源、曾玉良、唐少卿,這三個義子的性命。
再加上此前沒了的楊休、楊立孝等人,十三太保已去近半之數。
都道兔死狐悲,那些勛貴肯定再也坐不住,必然要尋紀九郎的晦氣。
讓他們互相攀咬撕扯,侯爺樂見其成。”
董敬瑭頗為識趣,沒有再提權穴與智穴所填何人。
可他心里頭卻泛起嘀咕,忍不住猜測道:
“縱觀遼東,論及權勢,誰能蓋過定揚侯與昭云侯…”
“霸王卸甲,一脈三穴,算得上世間萬千風水寶地中,最罕見、也是最尊貴的一種了。”
莽山屋舍連綿,白墻黑瓦,行走如常的張奇山正坐在一處地勢頗高的涼亭,同小病已講解風水門道。
他作為盜字門的大當家,又精通養煞之術。
一身過人本事,并不輸四重天的武夫。
因為背負世代傳承的惡毒血咒,張奇山并無成家娶妻的想法,更別說收徒的念頭。
但此一時彼一時。
紀淵將他不良于行的殘疾治好,又聲稱能夠拔除詛咒。
令張奇山有了幾分盼頭,見到龍蛇礦山的小病已,頓感頗為投緣。
遂就想著把盜字門的幾樣絕技,傾囊相授出去。
“風水一脈,陽宅講究藏風聚水,陰地卻是重在奪天造化。
霸王卸甲之兇,在于它有‘鯨吞’之勢,周遭山根水脈,無不受其影響,向內匯聚。
所以,這座真龍寶穴方圓千里,往往連孤魂野鬼都難出,因為都被‘吃’干凈了。”
張奇山不疾不徐緩緩說道,他今日正好說到風水格局,便把這座鼎鼎有名的真龍寶穴拿出來講。
“那么,如何認出霸王卸甲?”
小病已腰板挺得筆直,好似面對私塾的老師,顯得很是認真。
“風水局分正反,風水穴分陰陽。
最上乘,自然就是觀氣。
煉就一雙法眼,洞徹地氣脈絡,尋覓潛藏山川的‘龍神’。
非此道宗師所不能有!
中下就是看地勢,因為龍神脈絡內藏于山川,外顯于風云!
凡出寶穴,必定不凡!
就如那霸王卸甲,必定要與河洛之數相合,中五立極而制四方。
其地勢山峰好像巨掌緊握,權操天下,因此才有得霸王卸甲,財與智可雙絕,更能乘勢而起,位比至尊…
可惜地勢也分表里,外行不懂堪輿,不知砂石土味,即便從中經過,也難察覺異常。”
張奇山取出盜字門的秘笈書冊,里面記載各種山勢地貌。
“教你這些,只是讓你曉得江湖上旁門左道的路數。
設風水局害人,亦或者用風水穴改命,終究是損陰德的勾當,既不光彩,也傷自身。
這也是陰門被叫做下九流的原因。
唯有像元天綱、楊淳風那種大宗師,才稱得上風水正統。
他們做的是扶保真龍,改天換地,定鼎龍脈江山,穩固社稷神器,讓億兆生靈都受益的大事。”
小病已學得快,幾乎過目不忘,許多疑難之處,張奇山只需講解一次,便就融會貫通。
他本就是祿存入命,天生的有福之人。
若非“擎羊”與“陀羅”這兩道大煞壓住,致使氣數黯淡,也不會淪落到龍蛇山做礦奴。
“你很有靈性,心明眼亮,這是入行的首要。
不過我最擅長的養煞法子是飲鴆止渴,若私自傳授,傷了伱的根基,九爺必定輕饒不了。
所以只能挑挑揀揀,尋些有用的風水術。”
張奇山并不隱瞞,直言道:
“而且你要明白一點,風水局多半帶點旁門左道,絕談不上光明正大。
如這‘風聲鶴唳局’,用死人的舌頭研磨成粉,涂抹于符紙上,再折七只紅色的紙鶴,串成一條,名為‘喪七’。
其次以葬尸泥捏成鈴鐺,通過秘法燒黃銅為汁,其中晃動作響的芯子,必須是死人的門牙,也叫‘喪門牙’。
你把鈴鐺和紙鶴,分別布置于各個方位。
此局一成,風吹就動,就摧魂攝魄之效,猶如萬千厲鬼在耳邊嘶吼,叫人頭疼欲裂。”
小病已臉色平靜,并未流露出害怕或者嫌棄的神色,一板一眼道:
“紀先生說過,心術不正,萬法皆邪。
只要我持得住,就像地藏王坐鎮十八層地獄,不會被其所壞,也不會用之害人。”
張奇山頷首道:
“差點忘了,論及風水正道,九爺才是天字號,掌握‘萬會人元’與‘替天改命’!”
提及紀淵,這位盜字門的大當家四下環顧,又問道:
“我聽說九爺閉關已有一陣子,還未曾出山么?”
小病已一邊琢磨形勢理氣,一邊回答道:
“紀先生應當是在開辟氣海,這一步我聽人說,耗時日久,千難萬險,并不好過。”
張奇山深以為然,四重天又是龍門關,越是像九爺那種積累雄厚的天驕奇才,越有突破的阻礙。
“齋主,那人是誰?”
小病已忽地抬手一指問道。
他是個有靈氣的機靈孩子,知道張奇山更喜歡旁人喚他槐蔭齋主。
故而也不稱老師。
至于先生二字。
小病已向來只用來稱呼紀淵,以表敬重。
“哦?我剛才教你過相面觀氣,而今你就反過來考校上我了?”
張奇山微微一笑,順著小病已手指方向,起身遠眺過去。
“那人腰挺膀圓,如龍行虎步,渾身煞氣十足,天庭開闊,有大富之氣。
且又披麻戴孝,眼含殺機…多半是位高權重的邊軍大將!
看相第一點,不要挑這種武功高強,氣機外顯的朝廷命官。
首先,龍虎氣護體,形成大富大貴的官運,很難瞧個真切。
其次的話,他們多半靈覺敏銳,你盯得久了就很失禮,容易招災惹禍。”
張奇山只用三兩眼就猜出大致底細,隨后再笑道:
“四重天,武功高,官威重,披麻戴孝有殺氣,一副來者不善的架勢…估摸著應當就是十三太保神拳龐鈞了。”
他雙手負后,好整以暇打算迎接小病已崇拜的眼神。
可后者無動于衷,壓根沒有任何被鎮住的表現,只是眉頭微微擰緊,疑惑道:
“齋主講的這些,我也都知道。
但為何這樣一個武功厲害的武官大人,竟會死氣凝聚不散,好像蓋頂的烏云,把龍虎氣、富貴氣都給壓住了!”
張奇山眼皮狠狠一跳,不可置信的低頭看向小病已:
“你已能望氣?”
相面最厲害的境界,乃斷人福禍生死,命數氣運!
并非江湖術士那種見慣世情磨練出來的眼力。
而是陰陽五行之氣化生天地萬物,人稟命于天則有表候于體。
因此五官面相,皆能反應“氣”與“色”。
由此就可以推斷旦夕禍福、富貴貧賤了。
這一脈最出名的幾位大宗師,乃神相賴麻衣,水鏡先生鐵公篤。
小病已頗為不好意思道:
“我自小就會,能見人之福祿深淺。
跟著齋主你學成風水,看得倒是更真切了。
那個走過去的大官,他印堂隱隱泛黑,顯然是有大禍臨身。
鼻頭高隆,財雄勢大,中有直紋,雙親俱失,為他人養子。
額頭正中飽滿,是官祿亨通。
一雙眉毛粗濃卻上揚,含著一團煞氣,殺人無數,損傷福德。
最兇的是,他的官氣、財運、乃至于命數,好像水囊破洞,不斷地往外流。
這是‘橫死’之相。”
小病已凝神貫注,盡管年紀雖小,語氣也很稚嫩,可言談舉止,卻有幾分大家風范。
他甫一說完,見到張奇山半天也沒動靜,還以為是自己講錯了,忐忑抬頭問道:
“齋主,我是不是哪里說的不對?”
張奇山面皮抖動,眼中浮現出發現奇珍異寶的驚喜神色,好半晌才道:
“千年不出的風水奇才!天生的大相師!
枉我還想傳授你奇門的本事,像你這樣的資質,根本無需任何人指點…”
張奇山能夠從盜字門秘術中,參悟出養煞法門,怎么也算得上天資聰穎!
可跟小病已一比,簡直要黯然無光,遜色太多!
“大相師斷吉兇,轉禍福,延福壽,消災難。
最需要的就是一雙慧眼!”
張奇山萬萬沒料到,跟隨于紀淵身邊平平無奇的小童,竟有這樣的卓絕天賦。
“對了,你看龐鈞是死期將至,那望我的氣,又是什么?”
小病已端坐著身子,烏黑發亮的眸子忽閃兩下,倒映出流轉的氣色。
“齋主印堂也有黑云盤旋,好似難消的死劫,陰氣、鬼氣、煞氣齊沖腦門,很減壽數。
不過貴人把你命中的那股血紅災氣給鎮住了,大有逢兇化吉,轉危為安的趨勢。”
張奇山心下松了一口氣,那位鎮壓血紅災氣的貴人,自然就是九爺無疑了。
“怪不得風水一脈收徒最看資質與天賦,我鉆研十年的心血本領,都比不過小病已幾日所得。”
張奇山感慨之際,也不免有些好奇,悄然壓低聲音問道:
“那你看九爺的面相,是什么樣的氣色?”
小病已趕忙閉緊嘴巴,鼓著臉一言不發。
他自小祿存入命,可見禍福與富貴。
龍蛇山上做礦奴的時候,惡人、兇人、富人、貴人、文人、武人,都曾見過許多。
有的殺氣沖天,血光濃郁,欠下百上千條的性命債;
有的穿朱戴紫,高門大戶,只是財運、官運如流水四散,變得窮困潦倒;
有的文華錦繡、燦燦多彩,又或是執虎符、掌軍旗。
無論怎么樣,這些人的福禍與富貴都只是起伏不定。
可紀先生卻不一樣。
他剛上山,縈繞周身的武運、氣運,不過為深山大澤的吞月天蛇,有些頭角崢嶸的不凡氣象。
可等到下山的時候,長蛇脫鱗蛻皮,隱隱成了盤山繞月的張須大蟒。
待得離開天京,更是化為噴吐金紅流焰的走水大蛟。
遼東就是江河湖海。
所以紀先生一來到白山黑水,就掀起驚濤駭浪,攪得不得安寧。
“其他人的富貴命數只有大小變化,就像賬本一樣,這里添一道,那里減一筆。
可紀先生的命,便如同老天爺,雷霆雨露,俱是恩澤。
賬房先生可以算得清賬本,但不可能揣摩得透老天爺。”
小病已這么想著,他將其視作紀先生的隱秘,打定主意藏在心里。
天蛇、白蟒、大蛟,最后都是要升天化龍。
“你這小家伙,還曉得守口如瓶。
其實不問也知道,九爺的武運、官運、氣運,多半差不了。
我聽說燕王踏破五重天,滔滔武運宛若江河,化為一條翻飛的金龍!
由此被欽天監點評為‘當世第一,無雙無對’。”
張奇山笑呵呵道。
只不過對于這八個字,不服氣者甚眾,尤其以六大真統為最。
因為人道皇朝統攝下,皇室宗親分潤國運,自然要占便宜得多。
而且,誰都知道白行塵,乃是獨占天下武運魁首的圣人親子。
無形之中,又添一份厚重的武運。
“也不知道九爺何時修煉功成?沒他的北鎮撫司,未必壓得住遼東跋扈武將。”
張奇山倒了一杯茶水,正欲舉杯啜飲,就聽到小病已激動地說道:
“齋主,紀先生…他出關了!”
他那雙黑白分明的明亮眸子,倒映出一條發出高亢長吟的四爪金龍!
滔滔武運,直沖日月!
ps:久違的打出這四個字,還有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