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數不會因為一時的躲藏,從而消散而去。
古往今來,災難可避,劫數不可免。
此為顛撲不破的至理。
蓋因災氣是后天孕育,劫數是先天生成。
前者如水火無情,只要自身強大,就能過得難關。
后者卻是命中注定,大限將至,任由逃到天涯海角,也無濟于事。
“依照元天綱的說法,劫中藏運,物極必反。
越大的造化,往往伴隨越重的劫數,反之亦然。”
紀淵眸光閃爍,隨著氣血催動,紫色命數驚世智慧愈發明亮。
“這座五行洞天就是大造化,看似遍地天材地寶,實則蘊含生死大劫。”
念及于此,他吞納戊土元氣的速度就是一緩。
五臟神庭漸漸凝聚的黃帝土皇符箓,也隨即隱沒下去。
“天運子深諳玩弄因果,布局極為深遠。
他早就知道,我要巡狩遼東,而五大門派各自藏有一方靈物。
所以半張靈符、一座洞天,未嘗不是魚餌。
玄牝之門,告訴厲飛魚,也是算計之一。”
紀淵盤坐于土黃色的厚重大地,瞬間想通個中關鍵。
對于天運子來說,入局的棋子越多越妙。
只有因果牽纏,業力煩擾,劫數流轉。
才能令所有人心頭蒙塵,置身絕地而不知,方便他盡情地施展手段。
就連自個兒,若非皇天道圖照見自身。
加上凝練青帝木皇符箓,開竅于目,通幽入微。
也未必能夠及時的覺察到,那一縷無形劫數降落于身!
“既然如此,破劫為先,修煉在后!”
紀淵三魂七魄微微一動,化為無匹的劍鋒,當頭就把那縷劫氣斬落。
心神登時清靈如初,不再被五行洞天的種種好處所迷惑。
“五條靈根山脈,五樣鎮壓的奇物,都是蠅頭小利。
入得此間,吐納元氣,功力大進,酣暢淋漓!
就容易被一葉障目,不經意忽略最深處受世尊封鎮的那頭混世魔猿!”
紀淵倏然起身,抬頭望向五條靈根山脈的交匯之處。
那里元氣茫茫無窮無盡,凝成條條實質光華。
五色交織,沉凝如山,厚重似云!
一縷氣息就能壓碎千座大岳,萬道絕嶺!
可怖的威勢,足以叫四重天的大高手都喘不過氣!
“九死才能有一生!古往今來,避劫之法千般萬種,可最后都免不了受那一遭罪!
唯有兩種可行,一是用鴻蒙原初的至寶代替自個兒受劫,再就是棄道而去,自斬一刀!”
紀淵頭頂三寸,封王氣運凝成的旒冕垂落。
冥冥當中,心血來潮。
令他感知到破劫唯一之法,在于這座洞府最深處。
“災氣劫數,皆由氣運而來,也可以氣運化解之!”
紀淵好似撥云見日,豁然開朗。
他腳步不停,昂首邁向五條靈根的交匯處。
其身挺拔,氣海翻涌,周天道場的山字大印熠熠生光,消融化解厚重無比的戊土元氣。
“所謂避劫,均為仙神脫身的路數,輪不到凡夫俗子。
說到底,我還是要迎難而上,殺出一條路,踏出一條道!”
紀淵心念堅定,倒也沒有因為大劫將至,產生濃重的恐慌之情。
紫色命數驚世智慧的加持下,顆顆念頭晶瑩剔透。
好似明鏡,清晰倒映出內心諸般雜念。
然后,再將其逐一抹去。
“聶公子,你短短數天,就已經開辟三座氣海了!”
金行天地,徐瓊眼中露出仰慕的神色,掏出手帕擦拭掉聶人英沐浴的血色。
“這座洞天實乃修行的福地!簡直是突飛勐進,遠遠勝過尋常練功的進度!”
聶人英盤坐于通體銀白的山腳下,吐出一口濁氣。
好像淬火的刀劍,鋒芒愈發凌厲。
與這些庚金凝聚的先天生靈廝殺搏斗,不僅極大地增進功力,還能感悟武道真諦。
北傲八絕的刀罡勁氣,仿佛融入骨血當中。
愈發顯得爐火純青,信手拈來。
聶人英眉毛一揚,銳利白光一閃,銀色的劍齒虎當即倒地,堅硬的額骨洞穿拳頭大的血窟窿。
換作剛踏進這座五行洞天時,哪怕他催動真罡,揮刀斬殺,也未必傷得到這些庚金元氣凝聚的先天生靈。
可如今一念閃爍,刀罡勁氣隨心而發,收割性命易如反掌。
體內三座氣海隆隆震蕩,迸發雷光也似的森寒光華。
刀氣好似龍蛇縱橫,剎那間就將方圓百丈的大妖全部斬盡。
滾滾元氣好像江海倒灌,涌向聶人英的三座氣海。
“奪得鎮壓靈脈的金行奇物,一舉鑄成八座氣海!
我也有邁入五重天的機會,追上父親!”
聶人英好似吞咽炭火,胸膛熾熱得很,充盈著滾燙熱意。
他志得意滿,有些情不自禁,反手握住徐瓊的手掌。
凝脂也似的嬌嫩肌膚,令人心頭一蕩。
“徐姑娘,這一切都多虧了你。
若無這半張靈符,聶某想要修成三座氣海,沒有數年的苦功,恐怕是不可能。”
聶人英衷心說道。
他從踏入武道以來,從未有過這般暢快的感覺。
刀罡過處,殺伐剪草。
精進功力,壯大己身。
這種毫無負擔的迅速提升,實在叫人沉醉。
“聶公子言重了,倘若不是你俠肝義膽,護得妾身平安。
妾身早就死于賊人之手,救命之恩大過天,區區半張靈符又算得了什么。”
徐瓊柔柔一笑,好似嬌羞埋頭,抽出纖纖玉手,笑道:
“再者,聶公子本就是天縱之才,才能一鼓作氣連續開辟三座氣海。
歷代不乏有人得到靈符,進到這座五行洞天,可也沒見誰像你一樣,如此勇勐精進。
大多得到些好處,就默默退去。
不知進退者,皆已化為累累白骨。”
聶人英調息片刻,拔刀而起:
“待我煉化那樣金行奇物,再去其他幾處…倘若做到五方合一,宗師有望!”
徐瓊頷首道:
“聶公子定當登臨絕巔,破境五重天!”
聶人英澹澹一笑,眼神睥睨,意氣飛揚道:
“我亦有此心!”
喀察,喀察。
好似瓷器破碎,綻出裂紋。
紀淵滿頭汗水,頭一次感覺舉步維艱。
連《不動山王經》熬煉過的筋骨,都有些支撐不住。
五色交織噴薄欲出,厚重得像一條條絕嶺壓在肩頭。
“非是半步宗師,根本難以進到這里來。”
紀淵深深感慨,光華流轉的靈根山脈齊齊壓下,任憑靈兵神鐵都要壓癟崩滅。
半只腳沒有踏進五重天,多大的本事也登不上形如五指的巍峨絕巔!
他也是自恃有虬筋板肋之筋骨,龍象大力之肉殼。
加上諸般命數、氣運的庇護加持。
才敢行險一博,以身破劫!
五臟神庭徐徐運轉,好似一頂尊貴華蓋,消磨四面八方侵襲而來的元氣浪潮。
不知過去多久,直至十道金色氣脈近乎枯竭。
紀淵大口喘著粗氣,終于登上那座形如五指的巍峨山巔。
他看到一方石臺,其上壓著一道金色帖子。
六字真言如佛盤坐,鎮壓大千虛空。
令天宇凝固靜止,掀不起絲毫的漣漪。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
僅靠一道帖子,就將寰宇空間壓得死死,光陰歲月都無法消磨!
真是難以想象的大本事!
難怪歷經數劫,五條靈根山脈都未有變化!
因為這里的宇宙時空,早就被六字真言封鎖住了!
沒有過去,亦沒有未來,時刻處于現在!”
紀淵瞧出端倪,眼中掠過震駭之色。
他并未靠近,倘若此處真是世尊一掌封鎮混世魔猿的所在。
恐怕當世至強的大宗師前來,也不可能揭下那道金色帖子。
心神一沉,映照十方。
皇天道圖的籠罩下,宛若汪洋的五色光華漸漸褪去,露出云遮霧繞的真容。
形如五指的巍峨山巔,好像一尊頂天立地的大佛,所伸出的龐然巨手。
其掌心正中,竟有數畝盛開的蓮花池塘,如夢似幻,空靈清虛。
紀淵縱身掠去,走到最大的一片前。
足如門板般,紅花白藕青荷葉,生得煞是好看。
目光向下一探,是幽深昏暗的茫茫混沌。
好似陰陽二氣翻涌,化為一方井口。
“世尊一掌壓魔猿,這里頭所封鎮的,莫不就是…”
紀淵心念閃爍,正在思忖要不要進去一探究竟。
那井口也似的茫茫混沌,忽地像是波浪被噼開,劇烈地涌動。
旋即,凝出兩點金紅光芒,好像一雙火眼!
那股驚天動地的兇戾氣息,只是泄露一絲,就讓紀淵全身發寒。
整個人好像墜到冰窟,骨頭縫里都冒出刺骨的冷意。
緊接著,還未等他升起逃走的念頭,周身護體的氣血真罡層層崩碎,好像紙湖一樣。
天旋地轉,眼前一黑!
“那魔猿還活著…”
紀淵呼吸一窒,太古距今,過去何止數劫之久。
仙佛不見,神魔隕滅,十類萬眾皆死盡!
那頭混世魔猿,竟然沒被幽幽歲月磨滅?
等到紀淵再睜開眼,他已經置身一方空曠且高大的洞府中。
頭頂幽暗昏黑,好似被什么遮住。
藤蔓垂掛,雜草叢生,除去幾樣石凳石椅,再無別的擺設。
“我這是在荷葉之下,混沌之內?”
紀淵按捺住驚慌的心神,很快恢復鎮定。
正要抬眼打量搜尋,卻聽到一道幽幽的聲音:
“小友出身第幾劫?觀你體內靈機稀薄,氣血強盛,應當不是修仙道的來歷吧?
倒有些巫道的樣子,搬山蹈海,法天象地,大小如意…可血脈卻是五蟲之屬,叫貧道奇怪。”
紀淵一看,不遠處的茫茫混沌氣中,不知何時盤坐著個古怪道人。
白眉垂落于地,仙風道骨儼然。
給人一種極其蒼老,又極其年輕的錯亂感覺。
“敢問前輩是?”
紀淵眸光一閃,壓在心頭的大石悄然落下。
他瞧出這位道人并非真身,更像是一道于過去烙印到現在的殘影。
類似于虛空汪洋的道則顯化。
“貧道悟空。”
那個古怪道人頗為和善,吐出一個讓人險些心神失守的名字。
“悟空…”
紀淵愣住,若非驚世智慧加持,穩固心神,都要拿捏不住念頭思緒。
“怎么?小友聽過貧道的名號?”
自稱“悟空”的古怪道人笑吟吟道。
白眉之下,目光慈祥,哪有半點魔猿的氣象?
“于殘篇古史,隱有耳聞此名,只是不知來歷跟腳。”
紀淵心神一凜,恭敬回道:
“晚輩也不知道這是第幾劫,只曉得太古天庭、陰司皆已崩塌,諸圣仙神要么合道,要么隕滅。”
悟空道人眸光空虛,好似回想,片刻后道:
“那就應是第九劫了,人道鼎立,皇朝治世。
萬古歲月,晃眼如云煙也。”
紀淵緊守心神,保持念頭風平浪靜。
面對這種太古年間的神秘大能,什么四重天、五重天的境界,還是太過渺小。
“好不容易進來一個活人,你這賊道絮叨這么多廢話作甚?!”
還沒等悟空道人話音落地,兇戾的氣息如洪流爆發,忽地炸開在背后。
紀淵轉過身,發現一張毛臉雷公嘴的兇惡面皮,正呲牙咧嘴瞧著自己。
“俺只問你一句,如來老兒死沒死?”
那頭性情乖戾,魔性深重的老猿隱于幽暗,直勾勾望向紀淵,有股擇人而噬的兇殘。
“你這潑猴,豈能對世尊不敬。
既然已是第九劫,這位小友剛才也說,諸圣仙神合道。
世尊想必也不在了。”
悟空道人搖頭道。
“甚么諸圣?竊大位的鬼祟之輩!天庭眾神,俺一個也瞧不上!靈山諸佛,俺一個也容不得!
若非你這賊道,俺早就一棒子打翻南天門,捅穿靈霄殿,掀翻須彌山了!”
毛臉雷公嘴的魔猿目光森寒,兇性大發。
那股強橫的意志,簡直要沖垮紀淵的心神。
讓他隱約間,好似親眼目睹這頭魔猿氣焰滔天,獨戰天上地下!
“胡吹大氣也,斗部的元君,雷部的正神,個個也是神通廣大?豈能降伏不住你?
南天門,你這潑猴都未必打得進去。
萬古歲月,怎的還磨不去你的魔性?冥頑不靈。”
悟空道人澹澹一笑,不置可否道。
“俺就是不服氣!有種你這賊道就一劍斬了俺!不然等俺脫困,生撕了你!”
魔猿呲牙咧嘴,火眼金睛噴出兇意。
“它被栓住了?”
紀淵雙眸通幽入微,發現魔猿始終無法離開幽暗深邃的茫茫混沌。
如同被無形的枷鎖囚住,無法展現兇狂。
“又說氣話!你與我本是一體,我殺你,便是我殺我,你撕我,也是自個兒同自個兒斗氣。”
悟空道人說話始終不急不躁,透出云卷云舒的平澹意味。
“讓小友看笑話了。貧道當初與世尊打賭,愿與魔猿周旋,直至兇性消盡。
合那‘打破冥頑須悟空’的真性之道。
可惜,可惜,周旋萬古數劫,未能成也。”
那頭魔猿好像怒到極點,火氣極大,恨聲罵道:
“你這賊廝跟那幫子諸圣沆瀣一氣,道貌岸然!
若如來老兒真有普度眾生意,西行靈山為何不見她之本尊?
由得苦海翻涌吞沒人間?!
若靈霄寶殿上的那位天帝,真個有心,怎么坐視八部死盡?
一個個平時稱尊作祖的大能,量劫一至,就都瞧不見了?
俺…再不通情理,至少還知道護著俺的猴子猴孫哩!”
悟空道人聞言,只是搖頭卻不辯解,輕聲道:
“小友既入此間,當承緣法。
今有四道,任你擇選。
請觀之。”
紀淵循聲一看,見到陰陽二氣涌動,茫茫混沌排開,四個道文烙印浮現。
乃——
斗、戰、勝、佛。
四個大字!
“小友打算選哪個?”
悟空道人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