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上,紀字大旗隨風動,金翅鵬鳥展翅飛。
下方的太師椅,大紅蟒袍正襟端坐,目光掃過一眾虎狼。
赤色命數草頭王的加持下,賦予北鎮撫司的百余緹騎可用命數,令他們脫胎換骨。
短短十數日,這些堪堪外煉、內煉大圓滿的小卒,個個都像受到淬煉的鐵胚,透出幾分銳烈悍勇之氣!
「可惜,人之氣運有高有低,可以承載的命數也有多有少。」
紀淵眼簾垂落,識海之內的皇天道圖映照過去,大半都為白色。
唯有童關、李嚴、裴途這幾人,以及三四個頗有天賦的緹騎,方才顯露幾許熠熠青光。
還是麾下沒甚么英杰。
這需要積年累月的培養或者收攏。
急不來。
「百余草頭兵,也足夠拔掉三更堂這幫江湖余孽了!」
紀淵緩緩起身,雙手負后道:
「本官帳下聽差辦事,規矩很簡單。
立功有賞,犯錯受罰!
有心博個出身、掙份前程的,只要不惜性命,多斬幾顆人頭,本官絕不虧待!本官是什么跟腳,相信爾等都清楚。
遼東軍戶沒靠山,只能仰仗手中刀。
我父親尚在的時候,常說‘最窮不過討飯,不死總能出頭,。
諸位隨本官跋山涉水,來到白山黑水,所求所為,不正是一場富貴么?
將性命交托于本官,然后努力活下來!
本官許你們大富大貴!」
紫色命數鷹視狼顧加持下,紀淵一字一句皆如洪鐘大呂,震動人心。已經成為「草頭兵」的百余緹騎,個個臉色漲紅,兇氣大顯。
那擠滿一方校場的斗牛、云鷹,瞬間爆發山呼海嘯似的怒吼!
「愿為千戶效死!」
滾滾如潮的炙熱氣血,隨著齊聲大喝噴薄而出,染得山頭赤紅,宛若大片的火燒云。
「很好!待在天京城,縱然安逸舒服,可這輩子就是個巡街的小卒,無非仗著北鎮撫司刮些小販油水。
白山黑水這片天地廣闊,足夠讓有抱負者大展拳腳!
若想凝聚氣脈?換血功成?
大丹補藥,武學功法,本官手里頭都有。
未時一刻,拔營!發兵!」
紀淵大手一揮,站在前列的童關取出行軍丸,用清水化開,分給校場上的百余緹騎。
此物是數百種草藥合捏制,常人服用下去,兩天兩夜無需吃喝,且精力強盛,極為適合短程奔襲。
緊接著,再各自檢視腰刀、飛弩,等到日頭移過正中,由童關、李嚴、裴途三個小旗帶隊,分別下山而去。
「約莫酉時就能蕩平!」
紀淵巋然不動,坐鎮于莽山校場,等待放出去的北衙虎狼,能夠斬獲多少人 頭。畢竟,只是拔除三更堂遍布遼東的各股眼線與暗樁,還用不著他親自出馬。而且有陰門的張奇山、雷敢當、魯大先生壓陣,又得魏教頭居中指揮,應當手到擒來才對。
他坐回那張太師椅,閉目養神也似。
遼東并無人知道,自個兒去過一趟天京。
皇后駕薨的消息,估摸著還得再過幾日,才能傳到白山黑水。
所以趁著這個當口,紀淵打算拔掉三更堂散落各處的眼線羅網。
再探出總舵的位置,一舉掃平隱患!
「昨天收到的北衙密報,皇后駕崩之后,太子一口氣在江南殺了五個牧守一方的地方官,抄了兩個巨富的家底。
換成以前,更多是徐徐圖之,打壓收攏。」
紀淵身為巡狩一方的千戶,每月都會按時收到北衙發來的密報,概述朝堂與地方的各種大事。
江南八府如今被東宮突如其來的雷霆手段,震得噤若寒蟬,人人自危。
一場席卷百萬流民的大災,竟然各地都在開倉放糧,賑濟施粥。
縱有兩三個看不清局勢,想要趁機抬高米價,狠賺一筆的女干商。
無需北鎮撫司那邊動手,江南府州的各級官員就將其繩之以法了。
「看來大家都明白,泥菩薩動火氣的后果,很嚴重。,
紀淵心念閃動,他魂魄出竅遠游天京。
除去洛皇后相贈的十二尾金鳳步搖,太子賜下的一支令箭。
監正老師難得大方一回,見到記名弟子煉神有成,特意傳授一門源于旁門的上古道術。
名曰,造畜!
與市井流言當中,用新殺的狗皮熱血,淋在身子骨未長成的孩童身上。
將其變成畜類,牽出來當街雜耍騙賞錢的歹毒邪法不同。
此術是從天罡三十六法的「胎化易形」脫出。
據說練到大成,頓悟根本,可以盡得周天變化之妙。
紀淵不知道監正老師是否在畫餅,但反正白得一門道術,耗費些時間也無妨。靖州,陽谷縣。
地勢開揚的平地當中,坐落著一家鐵匠鋪子。
用黃泥夯成的土墻圍攏起來,中間擺放著幾座燒得紅彤彤的火爐。
滾滾的熱力彌漫開來,使得里面像是巨大的蒸籠。
待上不足半刻,便是汗如雨下,渾身衣袍都要濕透。
七八條打著赤膊的精壯漢子,正在奮力揮動大小鐵錘,鍛打著粗糙鐵胚。不比江南水鄉的劍道門派眾多,可能是因為白山黑水,有大宗師聶吞吾的緣 故。遼東尚武風氣濃厚,卻是用刀居多。
嘯聚山林的草莽龍蛇,亦或者名門出身的江湖中人,幾乎是個個挎刀。
也因此,朝廷禁刀不禁劍的這條規矩。
放在白山黑水,形同虛設。
踏踏,踏踏踏!
急促如雨點的馬蹄聲驟然響起,揚起大片的煙塵。
正在打鐵的師傅紛紛抬頭,望向不遠處約莫十余人左右的隊伍,心想道:「這又是哪一路的響馬?」
像他這種鐵匠鋪,給村莊的農人打些農具、亦或者軍寨的邊將鍛造刀劍,都不算真正的大買賣。
因為前者兜里沒多少銀子,后者未必會給什么銀子。
唯有四處劫掠游竄的響馬匪寇,他們每次做完一筆大生意,錢袋里不缺銀兩,也舍得揮霍。
當然,倘若是人丁稀少的鋪子,多半打完刀劍、箭頭,順勢就賺上山了。碰到這種打鐵師傅加上鼓風、淬火的學徒,大概二十幾人的大行當。
響馬還是愿意結個善緣,好好說話。
等到那十余人靠得近了,主持鋪子的鐵匠師傅放下錘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開口問道:
「各位大爺可是需要刀劍?」
坐在黃驃馬上的那人眉眼銳利,煞氣濃重,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搖頭道:
「剛從庫房取的百煉刀,吹毛斷發,鋒利的緊。
不用你們鋪子再打一批。」
鐵匠師傅眉頭微皺,好像嗅到一絲不妙的氣息,悄悄打著手勢,面上卻笑道:「那不知道大爺來此作甚?打聽消息?,
領頭的童關翻身下馬,用鞭子輕輕抽打衣袍,撣去仆仆風塵,平靜道:
「我家大人 有心病,所以出來尋藥。」
鐵匠師傅面皮一抖,看似隨意抄起燒紅的鐵胚,放進水缸淬火,接著笑道:「原來是官爺!可生病了,應該去藥鋪或者醫館才對!
咱們這里是打鐵的,斗大的字都不識,哪里懂治病!」
童關大步走進熱力翻涌的鐵匠鋪子,好似含著一口內息,聲音有力震動四方:「心病還需心藥醫!只需給我家大人拔了那枚眼中釘、肉中刺,他自可以高枕無憂,迅速痊愈!」
鐵匠師傅臉色陰得可以擰出水來,沉聲問道:
「敢問你家大人叫什么?」
童關一舉一動,風范無不學自那位千戶,他雙手負后,回頭斜睨道:「我家大人姓紀。」
話音一落,那個鐵匠師傅筋肉僨張,將燒紅的鐵胚挑起爐火木炭,灑向來者不善的童關,同時大吼道:
「是朝廷的人!紀太歲的走狗!」
童關好像早有預料,腰間百煉刀「噌」的一聲,悍然出鞘,帶出燦然光華。「不知死活!還敢頑抗!
千戶大人有令,格殺勿論,一個不留!」
頃刻間,喊殺四起,刀光密布!
安州,銀瓶郡。
「掌柜的,你家的酒太劣!莫不見我是個外鄉人,故意糊弄?」
小白臉似的裴途坐在雅間,將大好一桌席面掀翻在地。
「這位客官找茬不是?十里八鄉,誰不說得意樓的黃酒醇綿,既沒有劍南燒春烈,也沒有女兒紅淡。
你偏說太劣,想吃白食就直說!」
還沒等掌柜的出聲,那個小廝就憤憤不平道。
裴途瞇起狹長眸子,掃過雅間里頭圍過來的七八人,抬起下巴問道:
「滾一邊去!我只問,誰是掌柜?」
一個面白無須瞧著和善的中年男子,雙手籠在袖里道:
「在下王知味,忝為得意樓掌柜。,
裴途頷首道:
「那你就是賬房周駝子了?你是護院頭領吳老七?還差一個廚子和戲子。行吧。」
他小聲嘀咕幾句,猛地飛起一腳,就把小廝踹成滾地葫蘆,撞翻屏風摔進里 面。隨后,腳下一踏,身形如風閃進角落。
這些皆似電光石火,都在轉瞬之間,得意樓掌柜王知味還不清楚發生何事,就聽到一聲大吼:
「放箭!」
十幾架飛弩輪番激射,隨后又有一口鐵胎弓拉成滿月,撒放連珠箭,帶出「嘭嘭嘭」的聲音。
不過兩息,得意樓的雅間就被扎成刺猬,門窗遍布大小孔洞,絲絲縷縷的光線透過照進,頗有幾分壯觀。
得意樓掌柜王知味,賬房周駝子,護院吳老七,被打個猝不及防。
一個堪堪換血、兩三個通脈,這幫放在銀瓶郡可以橫著走的武道高手,竟然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射成血葫蘆。
「銅皮鐵骨又如何?玄金箭專門破甲破氣,未成真罡,死路一條!」
裴途有驚無險,拍了拍手,拎起那個嚇傻也似的小廝,笑道:
「愣著干嘛?還不趕緊去報官,叫捕快過來洗地!
記住了,咱奉北衙紀千戶,絞殺三更堂余孽!」
「往哪里走?周圍都是北衙的人,既然敢刺殺紀千戶,那就得把每一頓飯,都當成斷頭飯來吃!」
李嚴雙手拄刀,橫在小巷口,面無表情道。
倉皇奔逃的,一個腰圍肥大,身形壯碩,像屠夫更過廚子,另一個涂脂抹粉,渾然如兔兒爺的青年男子。
「三更堂玄字號的‘絕戶手鄭屠,、‘刀馬旦曹金,,沒錯吧?」
李嚴從胸口摸出兩張畫像,抖落對照道。
「紀千戶說了,有誰說出總舵所在,可以清賬,饒他不死。」
酉時過半,墨色漸濃。
莽山校場點起一支支火把,通紅火光映亮黑壓壓的人頭。
「稟報千戶,此次拔除眼線、暗樁二十七處,斬人頭七十三顆,皆為刑部海捕文書上,有名有姓的兇徒!
收繳臟銀、財貨攏共五千三百六十六兩,功法秘笈、毒藥、地契等還未清點,到時候請大人過目。」
紀淵接過童關遞來的賬簿,粗略瞧了兩眼,又交回去。
這趟收獲還真是不小,難怪北衙常言道,抄家滅門是致富經。
「銀子哪有臟不臟的,這些都是公款,干凈得很。
等下拿一半給兄弟分潤,剩余存入庫房。
今日活著回來的緹騎,每人皆有賞銀,另外可擇選一門中品功法,以及補藥若干。」
紀淵出手很是大方,完全沒有將豐厚收獲占為己有的意思。
他有萬年縣余家莊供養,又能從洛與貞那里取用銀錢,從未短缺過用度。再者,收買人心的頭一點,無非就是撒錢,讓底下兄弟吃飽喝足。
他做緹騎時的兩個上司,或多或少都死于貪財。
這份教訓,值得謹記。
「多謝千戶!」
童關帶頭雙手抱拳,單膝跪下。
嘩啦啦!
烏泱泱的百余緹騎也隨之低伏。
「有沒有釣到大魚?」
等到緹騎四散,回去休整,紀淵看向手底下幾個得力干將。
「三更堂的規矩很嚴,無人松口。
不過刀馬旦曹金,他有個粉頭被咱們順藤摸瓜,經不住拷打,問出些可信的東西。」
裴途低頭道。
「哦?細說。」
紀淵挑眉問道。
「那粉頭說,曹金好趁著酒興辦事,有一次喝得酩酊大醉,無意間吐露,三更堂總舵,有位天字號的道術高手。
其人精通分割兩界,藏匿行跡,天下罕有。」
裴途如實回答。
「原來如此,怪不得動用北鎮撫司的諜子,也尋不到三更堂總舵。
兩界分割,好手段!」
紀淵眼中閃過明悟,輕笑道:
「無妨,本官自有辦法揪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