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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百戶至,國公縞素

  “圣人!竟用圣旨來壓老夫!”

  楊洪氣得額角青筋暴跳,臉色漲得通紅,胸中怒意澎湃。

  那方還未打開的木盒,只是露出半指寬的縫隙,就有璀璨金光放射萬千毫芒。

  每一絲,每一縷,都好像凝為實質。

  如同噼啪電芒鉆入血肉,產生劇烈的灼痛。

  彷佛肉體凡胎的常人,將自己的手掌伸入火爐。

  滾燙的氣息,要把皮肉燒焦焚裂!

  “圣人…圣人出關了?不對!只是蘊含皇道龍脈的一道圣旨!”

  即便楊洪早已晉升武道五重天,位列宗師之位。

  其體魄的強橫程度,足以堪比天外神鐵,堅不可摧。

  可是,那方小小的木盒里頭。

  好似盛放著一輪大日驕陽,散發烈烈精光!

  刺痛皮肉,碾壓筋骨,勢不可擋!

  縱然是五境宗師亦無法抗衡!

  “休想!本公絕不會退!”

  楊洪怒目圓睜,幾乎要把眼角都瞪裂開來。

  體內氣海齊齊轟鳴,如同龐大天鼓隆隆敲響。

  冬冬!冬冬冬!

  一圈圈肉眼可見的勐烈音波,于虛空炸起無窮漣漪。

  宛若巨鯨翻江倒海,滄海揚波,攪得不可開交!

  這座位于內院,倒映青山的翠綠大湖。

  好似也被氣機牽動,不斷地搖晃起來。

  一時之間,天地驚撼!

  莫大的動靜,幾乎響徹整座郡城!

  等著看熱鬧的好事者,紛紛往國公府邸望去。

  只見到風云變幻,天色昏黑的駭人一幕。

  “因為刺殺一個遼東泥腿子,就要本公拿義子去抵命!

  東宮,實在欺辱本公太甚!”

  楊洪面皮抖動,幾乎是竭盡全力,頑強對抗那方木盒漏出的可怖氣息。

  嗤嗤!嗤嗤嗤!

  獨屬于五境宗師的炙熱血氣,以及兵家大修的森寒煞氣。

  彷如勐烈的冰火相沖,直沖天穹!

  激蕩出十幾丈高的滾滾白煙,籠罩數十里地!

  這等驚人的氣象,讓跌了幾個跟頭的楊忠,看得目瞪口呆。

  什么情況?

  那方木盒究竟裝著何物?

  竟然壓得自家老爺喘不過氣,直不起腰?!

  難不成…

  踏踏,踏踏踏!

  突如其來的變化,迅速引來國公府邸的護衛家丁。

  土石堆砌而成的丘陵青山,圍繞建造的水榭亭子。

  忽然閃出許多身穿勁裝,氣息彪悍的武道高手。

  院墻之下,亦有七八十余名弓步站立,披堅執銳的刀斧手。

  各個都手持四指寬的百煉刀,眼神銳利,好似鷹隼,有股子凜冽殺氣。

  與此同時,三四十個著皮甲,握勁弩,拉強弓的好手,蹲伏于院墻之上。

  弩箭、弓箭,寒光森森,殺傷極大!

  一旦陷入包圍,凝罡四境的大高手都難以脫身。

  只是,按照大景律例,未得朝廷允許。

  家中私藏甲胃、弓弩,一概視為有謀逆意圖。

  但在涼國公的內院,他所豢養的隨身親兵。

  所穿的鐵甲、長刀、弓弩,皆為軍械。

  上面還有兵部的記號,難以偽造作假。

  由此可見,這位氣焰跋扈的老國公。

  雖然下野多年,可手中的權勢并未衰弱,仍然牢牢把控大局。

  “下去。”

  楊洪聲如洪鐘,發出呵斥。

  挺立如大槍的高大身軀,好似被壓到極點,已然彎下一半。

  按在木盒的那只寬大手掌,就像抓住燒紅烙印。

  變得焦黑,幾欲崩裂。

  “老爺…”

  楊忠面帶擔憂之色。

  “下去!”

  楊洪咬緊牙關,艱難怒吼道。

  “遵命!”

  那些隱匿于暗處的陌刀衛、勁弩衛。

  都是尸山血海殺出來的百戰老兵,只聽從楊洪一人的命令。

  等到國公爺聲音一落,散落四周的條條身影。

  如同鬼魅一般,瞬間消失不見。

  “本公就不信了,圣人未至,僅憑一道圣旨就能讓我低頭!”

  楊洪須發皆張,悍然催動沙場稱尊的橫欄十勢。

  霎時間,似是金戈鐵馬錚錚作響。

  濃烈的殺伐之氣,猶如刀槍突出,狠狠沖撞那道璀璨金光。

  在他想來,圣人不臨朝已有二十年,怎么可能貿然出關?

  木盒之中的那道圣旨,定然是提前留下,防患于未然。

  如今被太子借來狐假虎威,逼迫自己低頭俯首。

  “好厲害的心思!這是拿遼東泥腿子作餌,讓老夫去咬鉤!

  殿下要動遼東、壓淮西,自然得殺雞儆猴!

  老夫正是最合適的人選…無愧為,狡兔死良弓藏!”

  楊洪心念轉動,思索清楚其中脈絡,面色猙獰道:

  “哼哼,本公偏不如你的意,哪怕拼著根基受損,也要抗旨一回!”

  這位戰功赫赫的國公爺,平生自視甚高。

  年輕的時候就是目無余子,狂到沒邊,未曾把天下豪雄放在眼里。

  曾經公然放言,這輩子唯獨只服兩個人。

  一是出身微末卻氣魄絕倫,打下萬萬里江山的景朝圣人,

  二是能夠將十萬之眾橫行天下,卻未嘗一敗的晏人博!

  其余人等,皆為庸碌。

  所以,于楊洪而言。

  白含章再如何出眾,不過是后生晚輩,憑什么踩在自己頭上?

  古語有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太子還未登基,又算是什么君?

  腳下的厚實木板寸寸炸裂,化為齏粉。

  楊洪魁梧的身軀,穩穩立足于湖面。

  原本往下彎曲的腰桿,如同大龍抬首,昂揚而起!

  崩崩崩,嵴柱起伏彈抖,發出霹靂弦驚的弓弦炸響!

  寬大的手掌如蘊風雷,重重地向下一按,想要把那方木盒重新蓋上。

  然而,就在這一刻。

  那道圣旨似是受到刺激,發出嗡嗡顫鳴。

  璀璨耀眼的金光垂流,猶如一條鱗爪飛揚的九天真龍,俯瞰涼國公!

  喀察,喀察!

  虛空如鏡,綻出裂痕!

  “怎么可能!這是…”

  楊洪睜大眼睛,似是感到駭然。

  他看到八個斗大的龍蛇文字,烙印于長天之上!

  面圣不拜,該當何罪?

  宛若勐虎臥大崗,傲視山林百獸的涼國公,神色陡然一變。

  宏大的神音,宛如轟隆天雷。

  灌入雙耳,響徹心頭。

  “面圣…不拜?這是圣人親自擬寫…而非此前留下的后手!

  難道,圣人也覺得,本公錯了?本公有罪?!”

  楊洪臉色慘然,如同領軍打仗大敗一場,意氣消沉頹靡。

  五境宗師天人合一,足可移山倒海的沛然氣力,像是頃刻被抽空殆盡。

  挺直的腰桿,頓時往下一沉。

  恰如推金山,倒玉柱!

  楊洪雙手作揖,躬身拜倒。

  嘴中吐出的一字一句,好似金石相擊,闔府上下皆可聽聞。

  “臣,領旨,謝罪!”

  東宮,暖閣。

  雙手負后,立在窗前的白含章。

  忽然眉心跳了一跳,似是有所感應。

  藏于大袖,緊緊扣住的指掌,逐漸松開。

  “沙場爭勝,是為上將軍,可朝堂爭勝,又能討到什么好處?

  奉一州之地,養一家之姓還不夠。

  非得盤剝一州之民,敲骨吸髓,吃肉喝血,方才滿足。”

  白含章面上并無多少喜色,反而輕嘆道:

  “紀九郎,你可以去了。涼國公已經做出選擇,他要以親子抵命,保住趙無烈。”

  端坐不動的紀淵,眉頭微皺,似是感到意外。

  并非驚奇天京與五鹿郡城相隔數千里,白含章是如何得知那邊的情形。

  中央朝廷底蘊深厚,有多少奇珍重寶都不為過。

  他詫異的緣由,乃是楊洪的決定。

  都說棄車保帥,趙無烈是義子,楊榷是親生骨肉。

  怎么看,都該舍掉前者,護住后者才對。

  “所謂慈不掌兵,咱們這位國公爺,心足夠狠。”

  白含章聲音澹澹道:

  “趙無烈一死,就等于丟掉鷹揚衛,這是鈍刀子割肉,傷及自身。

  楊榷雖然是親生兒子,可他天資平平,能力庸碌,未必能繼承國公爵位。

  兩者比較起來,義子更有用處。

  再者,太子刻薄寡恩,苛待從龍功臣,逼國公殺子謝罪…

  殺親子,比殺義子,更能讓人同情。”

  紀淵心頭微冷,搖了搖頭。

  經過這樁事,涼國公府徹底與東宮決裂。

  朝堂之上,恐怕又要再起風波。

  還好,這些剪不亂理還亂的糟心事與自己無關。

  “殿下,你如此做,當真只是為了北鎮撫司死傷的云鷹緹騎?”

  紀淵站起身來,告退之前忽然問道。

  “坐上東宮的位子,做著監國的大事。

  本宮的一舉一動,都很難由心而發。”

  白含章笑了一笑,并未轉過身來,繼續眺望寬廣的皇城。

  “不過本宮自從當上太子以后,就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紀九郎,你可知是什么?”

  紀淵眉鋒挑起,心念百轉千回,閃過各種豪言壯語。

  比如什么“犯我大景,雖遠必誅”、“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景朝”。

  但最后還是保持沉默,并未應聲作答。

  “帝王也好,將相也罷,都處于人道皇朝之下。

  既然如此,那就要懂得何為‘人’,何為‘道’。

  古往今來,沒有萬世不易之功業,但有萬古不滅之薪火。

  自太古神魔,再到上古正宗,多少部古史更迭。

  萬古歲月流轉,人族始終繁衍不息,薪火相傳。

  正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天意自我民意。

  失民意,就失天意,失民聽,就失天聽。

  長此以往,皇朝崩塌,又要進入興衰輪轉。

  所以,本宮覺得,維系皇朝之法,在于人道昌盛,定規立矩。

  觸犯國法,那就該罰。

  一家哭好過一路哭,百官哭好過百姓哭。

  唯有國公縞素,才能償還那七八十戶人家披麻戴孝,痛失至親之苦。”

  白含章仰頭望天,神色當中,竟有幾分稚子的純真之氣。

  蟠龍袍獵獵震蕩,似有無形氣機飛快流動,帶起驚風。

  “殿下,高見。”

  紀淵眸光微動,略微拱手,緩緩退出暖閣。

  命格、氣數的壓制之下,使他分不清白含章所言。

  究竟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假意。

  但平心而論,這位儲君地位難以撼動的東宮太子。

  確實與兩世所見的權貴人物,有些不太一樣。

  “論跡不論心,無論怎么想、怎么看,白含章他都算做了一樁好事。”

  紀淵懷揣著半部煉字訣,以及一卷圣旨,在藍袍宦官的引路下,施施然走出皇城。

  此時,日頭偏斜,已近黃昏。

  彷佛碎金的層層天光,落在紀淵的眼中,像是多了一份濃郁血色。

  “去國公府。”

  他坐進等候的馬車,輕聲道。

  “天色漸暗,正好為京城添點熱鬧。”

  公侯坊,涼國公府。

  “啪”的一聲,價值幾百兩銀子的官窯天青釉碗,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楊榷一只手屈起,撐在桌上,一只手按住膝蓋,像是氣得不輕。

  胸膛起伏,神色陰鷙道:

  “虧得父親這么信重趙無烈,交待他辦個差事,也能搞砸!

  鷹揚衛大統領,十三太保之首?我呸!酒囊飯袋的廢物!”

  相對而坐的楊娉兒柔柔一笑,手法嫻熟沖泡茶水,輕聲道:

  “二哥消消氣,你也知道,朝廷法度森嚴。

  四境之上的大高手,要么在欽天監上的名冊榜單上,要么就是六部當中的翹楚人物。

  各個都有名有姓,但凡有什么動作,多半瞞不過黑龍臺的眼線耳目。

  趙大統領以防萬一,不僅派出六名換血三境的死士,另外還找了一個凝罡四境的斷命刀嚴盛。

  又從威武衛中調撥了一批伏火雷,設置機關,埋伏陷阱。

  這樣的刺殺手段,已經足夠縝密。

  紀九郎他能逃過一劫,安然無恙…只能說一句命大。”

  楊榷瞇起眸子,抬手端起滾燙的茶水,冷笑道:

  “那泥腿子好不容易離了天京,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便給趙無烈錯失掉了。

  現在還要咱們給他擦屁股,真是可氣!

  也不知道父親怎么想的,竟然把鷹揚衛交給如此無能之輩!

  倘若我提前得知,必定糾結江湖上的好手,設下天羅地網…”

  楊娉兒笑而不語,并未出言反駁。

  江湖勢力魚龍混雜,根本不好辨認。

  甚至有許多都是朝廷放出的魚餌,專門用來釣滅圣盟的余孽。

  刺殺北鎮撫司六品百戶,這等大事。

  如果交給江湖人士,只怕還未埋伏完全,就被黑龍臺一網打盡了。

  她也知道,自己這個二哥,向來是志大才疏,性情急躁,做事沒有靜氣。

  再加上大哥出家為僧,遁入空門,使得偌大的國公府邸,沒有撐得起門面的頂梁柱。

  若非如此,父親何至于收攏那么多義子,分而散之,把持衛軍。

  “命硬!那個泥腿子的命太硬了!”

  楊榷像是如鯁在喉,一口飲盡沸水也似的滾燙茶水。

  “不能動用軍中高手,也不好差使國公府客卿…江湖之中,可靠的勢力…”

  楊娉兒瞥見二哥臉色陰晴不定,連忙勸道:

  “國公府家大業大,縱然現在解決不了紀九郎。

  來日方長,咱們總能尋到機會,二哥何必急于一時。”

  楊榷擺了擺手,不耐煩道:

  “若不做出些成績,父親只怕更加失望。

  難道,涼國公府的大好家業,真的讓幾個干兒子搶去?”

  他正思忖,想著前陣子收服的幾個江湖好手,卻見管家急匆匆跑進花廳,神色慌張。

  “二爺,北鎮撫司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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