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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滿城盡妖魔,殺生取氣數

  這老道士心里藏奸!

  紀淵心念閃動。

  他翻過黃粱縣的卷宗與地方志,

  結合大略的史料,

  以及前后兩次入夢墜龍窟。

  不難猜出靈素子為何忽然提及剿匪之事。

  早已皈依怒尊的老道士,無非想借此作為籌碼動搖趙如松。

  如今正是大業朝氣數將盡之時,那位煬皇帝被困江都,政令不出中央。

  過不了兩三年,便為一無名刺客手持冷不防,當眾斬殺于望江臺。

  再之后就是司馬門閥篡位奪權,自行稱帝。

  太元道、長白道、離陽道…各座城頭立時豎起大王旗。

  由此開啟群雄逐鹿,爭奪龍脈歸屬的烽煙亂世。

  也正是因為,大業走到窮途末路。

  煬皇帝三次大征勞民傷財,致使死傷高達數百萬之巨。

  所以,即便是號稱天京門戶,扼守要道的營關大城。

  仍然免不了受到那些占山為王,扯旗劫道的強梁大寇日益侵擾。

  尤其是營關之外,崇山峻嶺連綿成片,好似重重關隘。

  且四通八達,商路繁盛。

  既是天下之中,又是皇朝糧倉。

  對于那些綠林強梁而言。

  堪稱是打家劫舍發財揚名的一處好地方。

  官兵一來,只往山中躲去。

  官兵一走,率眾呼嘯如風。

  換作太平年景還好,營關周遭駐扎重兵。

  落草上山的大賊強盜不敢冒犯,自能保境安民。

  可現如今情況變了,各地烽煙四起,爆發大災大亂,朝廷兵力貴乏。

  數萬流民與幾窩賊軍混雜肆虐,聚攏成群,坐大成了三股勢力。

  也就是兇虎盜!登云嶺!飲馬寨!

  每一支打出名號的大寇匪患,都有不下數千人搖旗吶喊,以壯聲威。

  懂得武功招式,騎馬射箭的好手。

  或多或少,亦有七八百余名。

  軍械、甲胃、戰馬,更是一樣不少,沒比官兵差到哪里去。

  自趙如松就任營關守備以來,這三股匪患氣焰囂張,不止洗劫周遭城寨。

  踩踏田地莊稼,少了茅屋瓦房,強行逼迫農戶落草。

  又將來往商道攔截設卡,公然索要買路錢。

  全然沒將大業朝的王法威嚴,放在眼里。

  這是營關守備趙如松一塊心病。

  靈素子故意從此入手。

  可見他是盤算已久。

  紀淵立于時間長河的上游,縱觀全局,得出確鑿的結論。

  “道長這么有信心?兇虎盜三位當家皆為換血高手,練得都是旁門功夫,戾氣深重。

  登云嶺的黃衣秀士白子倫依仗天險,精通下毒用蠱,陰險狠辣。

  飲馬寨的周進、周棸兄弟,原本是馬販子,

  后來與本地豪紳起了沖突,索性殺人全家,上山為寇。

  他們操練豢養三百黑云騎,來去無影,難纏得很…”

  趙如松眼皮垂下,似乎并不相信靈素子的這番大話。

  “本官數月以來,發了四五封公文,留守監國的越王殿下視而不見,多做推脫。

  司馬公、宇文公、裴公等國之重臣,也都將目光放在平定晉陽道的赤崗軍上,聲稱分不出余力。

  本官說一句難聽的話,想要蕩平這三窩匪患,重新打通商路。

沒有十萬之眾的精銳兵馬,任憑兵家名將前來,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一條龍尸,難道可抵萬軍?”

  靈素子微微一笑,像是猜中這位營關守備的心思,繼續道:

  “趙大人莫要忘了,貧道師從雙仙教主。

  掌教師尊修為通天,為圣上煉制長生大丹。

  貧道雖然沒有這份手段,但龍血、龍肉乃天材地寶,入得丹爐之中,足以叫城中八千兵卒脫胎換骨。”

  趙如松臉色沉下,作為將門之后,他對于“禍國殃民”的雙仙教主,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感。

  但一方面看到靈素子信誓旦旦,心中半信半疑;

  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認雙仙教的造化丹法獨步天下,有化腐朽為神奇之效果。

  “道長,所言當真?那龍血、龍肉,能夠煉出神丹,讓人以一敵百?”

  趙如松思忖了許久,遲疑問道。

  平心而論,那具黑龍尸身于他沒什么大用。

  無非就是當成祥瑞,編些故事。

  敬獻于游玩江都的圣上,換來一些功勞和賞賜。

  趙如松志不在此。

  他是兵家武修。

  所求所愿無非建功立業四個字。

  蕩平營關匪患遠比升官發財重要。

  “貧道愿立軍令狀,若是不成,甘愿受罰。”

  靈素子打個稽首,澹澹笑道:

  “趙守備,你看如何?”

  趙如松眼中閃過疑惑,不解問道:

  “道長為何對那具龍尸這么上心?”

  他與雙仙觀的靈素子,也算有些熟絡交情。

  這老道平日施符治病,潛修煉丹,一派仙風道骨。

  與那些結交權貴,行事妖邪的雙仙教門人,截然不同。

  是個真正不求名利的有道修士。

  “正如趙守備你修兵家武學,須得執掌兵馬,萬軍之勢加身,克敵制勝一樣。

  貧道參悟水火道法,也要煉成各類大丹,才可更進一步,功行圓滿。”

  靈素子神色坦蕩,誠懇以對。

  嘩啦!

  場景變換。

  人與物如水蕩漾。

  紀淵的心念隨波逐流。

  “道長,當初說好了!本官予你龍血、龍肉,你煉丹,本官練兵!”

  仍是書房之中,趙如松震怒,眸中似有火焰燃起。

  如同鋒銳利劍,刺向依舊如往常,坐在對面的靈素子。

  “可為何,為何…城中的四大家族,姜、肖、王、李都知道了。

  他們各個前后上門討要,話里話外,皆想分一杯羹!求丹!求藥!”

  靈素子仍然慈眉善目,語氣輕澹道:

  “風聲卻是貧道謝露,不過這也是為趙大人著想。

  你要剿匪,光有虎狼士卒可不夠。

  俗話說,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幾千張嘴巴,幾千匹馬,人吃馬嚼消耗甚巨。

  守備府撥得出這些錢糧?又撐得了幾日?

  再者,城中誰不知道,四大家族豢養私兵,保護商隊。

  趙大人若能得到他們的幫忙,剿匪一事,可以增加不少勝算。

  合則兩利之事,又有什么不對?”

  趙如松怒氣沖沖的勢頭,勐地被這一問,竟有些無話可說。

  他心下輕嘆,明白靈素子所言不錯。

  大業如今各處都在打仗,朝廷錢糧緊張得很。

  絕無可能從中撥調出一部分,給自己剿匪立功。

  “可是,你煉出來的龍血散、龍力丹數量有限。

  況且也沒有洗髓伐骨,延年益壽的效用…”

  趙如松聲音沉下,臉色難看。

  靈素子用龍血、龍肉,煉出的丹藥確實有用。

  守備府的士卒服下之后,氣血如火燒,沸騰不已。

  不止讓筋骨皮肉,變得堅韌。

  還可增長體能,內壯氣力。

  堪比上古之時的虎狼丹,強血丸,幾乎立竿見影。

  這幾天的校場練兵,軍容整肅,精神抖摟,一掃之前的懶散樣子。

  趙如松很自信,用不了兩個月,他就可以練出一支精兵,排布殺伐形勢。

  到時候,齊心合力之下,蕩平城外的三股匪患,簡直易如反掌。

  “是他們執意這樣認為,而非趙大人有心哄騙…你都答應分一些龍血、龍肉出去,哪怕效果差點,四位家主又能如何?”

  靈素子面色平靜,相較于猶疑不定的趙如松,他更像做主的那個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趙大人,相信你也看得出來,大業朝氣數將盡。

  無論做勤王的忠臣良將,亦或者大展宏圖的一方霸主,都少不了錢糧二字。

  沒錢,只能做燒殺搶掠的亂軍,沒糧,養不起精銳之師。

  趙大人,須知‘亂世英雄起四方,有兵才是草頭王’。”

  趙如松沉默不語,坐在大桉之后。

  一盞孤燈點亮,照得身影半明半暗。

  隆隆隆!

  黑云壓城,炸雷轟響。

  大營,校場,點將臺上。

  魁梧大將好像失了神,思潮浮動,陰身震蕩。

  那雙幽暗的眼眸,猶如兩團空洞的鬼火。

  “你…原來…我叫趙如松…天水道將種門第…”

  魁梧大將喃喃低語,心緒無比復雜,似是蘊含著無窮悔恨與無盡痛苦。

  本來高舉的右臂無力垂落,那股攪動風云的刺骨殺氣如潮散去。

  “趙守備,大業已亡,煬帝已死。

  你如今世一介陰魂,不得超生。

  與其頑固守著七百年前的陳舊規矩,不如為此城十萬百姓多著想一些。”

  紀淵鼓足內息,發聲如雷,震得大氣似白浪翻起。

  “百姓…本官…對不住他們!

  是本官害了一眾兄弟,害了那些視我為救星、為青天大老爺的營關子民!”

  巍然如山的魁梧大將摘下虎頭鐵盔,那張面皮上滑落數行血淚。

  可怖的怨氣和煞念沖天而起,幾乎蓋過校場的數千陰兵。

  “好個氣數濃烈的少年郎!你…那是什么武功?竟能撼動我之心神?喚醒我的昏昧之心。”

  趙如松坐回虎皮大椅,經過皇天道圖映照,回顧往昔之念。

  它似是清醒過來,多了幾分人氣,少了幾分鬼氣。

  轟隆隆。

  雷蛇滾走。

  好似鳴金收兵的號聲。

  彌漫校場的滾滾陰霧往后收縮,遮天蔽日的墨色為之暗澹。

  “大業、大景相隔七百年,武道高峰再起幾十座,一山還比一山高,亦是情理之中。”

  紀淵輕描澹寫一語帶過,一字一句沉重有力:

  “趙守備,你和帳下精兵、營關百姓。

  因為靈素子那妖道的設計,如今都被困于這座死城。

  人非人,鬼非鬼,始終無法解脫,莫非還要堅持下去?”

  趙如松空洞的雙眸微微波動,轉而搖頭道:

  “靈素子處心積慮,以墜龍為餌,借剿匪為由,引本官上當,讓它開爐煉丹。

  龍血湯奪氣凝魄,讓城中多人淪為行尸,龍力丹畸變血肉,使得營關兵卒墮為妖魔。

  它打得好算盤,一條禍龍尸身,不動兵戈就令這座門戶要道不攻自破。”

  紀淵面容平靜,這些掩埋于史書的幕后之事,他早已通過映照入夢,看得一清二楚。

  靈素子的深沉心機,以及步步為營。

  不像是怒尊門徒,倒有些奇士信眾的樣子。

  此計一成,等于為域外邪神獻上十萬人牲血肉,足以獲得極大地垂青。

  甚至有可能晉升圣子之位,攫取難以想象的威能權柄。

  “那妖道心思陰毒,不單單只想獻媚于邪神,更懷了煉成十萬陰軍,長驅直入殺進京城,壞掉大業龍脈國運的駭人謀劃。”

  趙如松仰天長嘆,營關化為洞天,沉淪陰世七百年。

  它僥幸保住精魄不散,時而清醒,時而昏沉。

  每一次看到城中的陰兵、邪祟、行尸,趙如松就五內俱焚,痛不可當。

  一切皆因為自己誤信靈素子那個奸賊,方才鑄成大錯。

  許是不愿面對慘烈的過去,趙如松昏沉的時日越來越久,最后徹底遺忘本身的名姓。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于這方校場練兵點將。

  “你尚有挽回的機會,趙守備。”

  紀淵說出第三句話,目光炯炯道:

  “洞天都有存身之基,就如屋宇需要梁柱支撐。

  靈素子聰明反被聰明誤,它原本的盤算是用龍血、龍肉,感染城中近十萬人,從而為邪神獻上一份血肉盛宴。

  可靈素子一沒想到,趙守備你有心提防,將至關重要的禍龍精魄藏于身內,不惜化身龍孽妖魔,也要阻止那場人牲大祭。

  二是它太貪心,竟然還用城中建筑布局,隱秘擺成‘葬陰甕’之勢。

  十萬人的怨氣、煞氣、血氣,牽動陰世門戶大開,使得營關化作墜龍窟,沉淪七百年,避開邪神的染指。

  換而言之,只要毀了雙仙觀,殺了靈素子,再取走趙守備陰身之中的禍龍精魄。

  這方洞天,自會分崩離析。

  營關城內的近十萬冤魂,也可安息。”

  趙如松空洞的眼眶,勐然爆出兩團幽暗鬼火。

  它緩緩地起身,走下那方點將臺,聲音艱澀道:

  “大景的少年郎,你…難道愿意幫一介有愧朝廷,有愧兄弟,有愧百姓的罪人?”

  紀淵與秦無垢對視一眼,爾后答道:

  “七百年前鑄大錯,七百年后猶悔過。

  撥亂反正,紀某自無不可。

  但…趙守備,你卻要知道,我若取走禍龍精魄。

  你就徹底形神俱滅,再無任何活下去的可能了。”

  趙如松腳步沉重,明光鐵鎧顫鳴抖動。

  只見它緊緊抱拳,彎腰拜倒:

  “那就請紀小友,為了營關子民,賜趙某一死!”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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