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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可持銅缽否,宗師兩重關

  徒弟?師傅?

  白含章眼皮一跳,面上浮現一抹詫異之色,同時心中掀起些微波瀾。

  這位太子殿下不得不承認,自己終究還是看輕了紀淵。

  北鎮撫司指揮使敖景說情,尚在意料之中。

  監正派出座下青玉獅子擋駕,也是情理之內。

  區區一位正六品百戶,引得黑龍臺和欽天監出面,已經足夠匪夷所思。

  要知道,朝堂上的幾座大山,除六部、內閣、東宮之外。

  最為超然的兩大衙門,莫過于監察百官,巡狩府州的南北鎮撫司,以及勘探龍脈,鼎定國運的社稷樓。

  可如今,又冒出一位來頭極大的佛門宗師?

  這份面子,實在不小。

  此子的氣數之濃烈,興許還要勝過七殺作命的宗平南。

  “紀九郎,你可真是人見人愛。

  北鎮撫司護著你,欽天監保著你。

  連臨濟大師這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佛門宗師,亦視你為衣缽傳人。”

  白含章感慨一聲,嘴角笑意更濃。

  他不禁思忖,難道陰德之人就這么受歡迎?

  幾乎堪比話本小說里頭的天命之子。

  常人掉崖十死無生,身懷陰德者,卻能僥幸逃過一劫。

  甚至有機會誤入洞府遺跡,偶然得到大際遇。

  然后趁勢而起,飛龍在天!

  “殿下莫要取笑,當朝國公、兵家宗師要進京殺臣。

  更有十三位幼鳳榜上有名的兵家大材、軍中豪雄也磨刀霍霍。

  再加上,擋人財路,無異于殺人父母。

  因為鹽、漕兩幫,戶部也視臣如眼中釘。

  此前登門當眾擒拿羅龍,又開罪了兵部。

  依臣之見,這分明是人見人恨,才對。”

  紀淵嘴角扯了一扯,抬眼望向平平無奇的殺生僧,神色頗為復雜。

  他適才已在望樓之上,親眼見到老和尚的通天手段。

  法身一現,雙掌一合。

  硬撼兵家五境宗師!

  打破涼國公的外景天地!

  委實太過生勐!

  與如今這副和善模樣大相徑庭。

  彷佛兩個人一樣。

  “是我看走眼了。”

  紀淵忍不住來回掃視幾下。

  六條氣脈催發而成的敏銳五感。

  落在殺生僧枯瘦干癟的肉身之上。

  依舊如往常一樣,毫無反應。

  按理來說,即使宗師修成無漏之身,精氣神熔于一爐。

  但那舉手投足、睥睨眾生,乃至于諸般氣魄異象,也很難徹底隱藏得住。

  便如殺人割草的勇勐武將,常年征戰沙場筑起京觀。

  縱然脫下那身沉重甲胃,換上粗布麻袍,也有一種掩蓋不住的駭人氣焰。

  也就是俗稱的“殺氣”、“煞氣”。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臨濟大師卻如真人不露相。

  半點端倪都瞧不出來,氣機、氣血,皆如常人。

  禪宗法門,深不可測。”

  紀淵收回目光,心緒起伏不定。

  他本以為撐死了,也就撿回來一位四境大高手。

  沒成想,卻是請了一尊宗師鎮宅。

  難不成自己的天賦,竟然卓絕到了這種地步?

  亦或者只是單純對老頭子有吸引力罷了?

  紀淵面色古怪,遍數自個兒的經歷。

  從陰市遇見安善仁,再到西山圍場回來以后撞上殺生僧。

  最后查抄萬年縣的時候,又驚動監正老師的一道化身。

  當真都是或慈眉善目,或仙風道骨的長者!

  話本當中的妖艷魔女、清冷仙子。

  亦或者勾人女鬼、化形狐妖。

  竟是一個也沒有出現過!

  “洛與貞那廝天生桃花運,怎么到我這里便成了老頭樂?沒道理啊!”

  心中腹誹兩句,紀淵神色一斂,拱手問道:

  “夜色漸深,城內快要宵禁。

  此間事了,殿下可還有什么吩咐?”

  這是趕人嗎?

  白含章哭笑不得,搖頭道:

  “本宮有這么惹人嫌棄?行了,書房堆著各地府州的奏章還未批閱,便不打擾你們師徒暢聊。”

  這位太子爺也頗為識趣,擺了擺手,負在背后,轉身欲走。

  彎腰立在一旁的藍袍宦官嘖嘖稱奇,驚嘆于紀淵真個言行無忌,竟完全不把皇家威嚴放在眼里。

  即便是六部尚書、幾位閣老,面對太子殿下的時候。

  也是禮數周全,舉止有度,生怕御前失儀,叫那幫閑著沒事的清流參上一本。

  反觀這個北鎮撫司的紀百戶,嘴上自稱臣子。

  言行之間,卻有種與太子平輩論交的罕見姿態。

  “日后東宮的新貴,恐怕就是此人了。

  年紀輕輕,掙得好大一份前程,不可限量。”

  藍袍宦官身為東宮內侍,可謂閱人無數。

  權貴顯赫、公卿武將都見過不少,練就一雙火眼金睛。

  自然分辨得出,紀淵究竟是不是故作清高,好搏名求官。

  “臨濟大師,本宮明白你是澹泊名利,輕慢王侯的佛門高僧。

  但皇覺寺與白家,向來存了一份香火情。

  當年你的師傅,無著大師曾施過一碗飯與圣人,你也曾為母后度化頑疾。”

  離開之前,白含章腰身微微一躬,誠懇以對:

  “不瞞大師你說,自圣人閉關,母后吃得甚少,短覺少眠。

  太醫輪流驗看,卻是毫無所得。

  望大師發一發慈悲,進宮一觀,解母后心結。”

  殺生僧面無表情,似是不為所動,聲音澹澹道:

  “殿下聰慧,又何必自欺欺人。

  生老病死之苦,大宗師亦不可避免。

  洛施主前半生隨軍征戰,身子骨早已落下病根,積郁成頑疾。

  縱有老衲為其化去,又有圣人以莫大手段調理。

  再輔以大丹補足虧空,可人力有時窮,無可奈何。

  更何況,洛施主她十月懷胎,分別生下殿下和燕王。

  兩位都是身負大氣運之人…孕育雙龍,壽數減損。

  此乃天道循環,老衲又能做得了什么。”

  始終保持云澹風輕的白含章,臉色忽然一白,眼中流露幾分悲色。

  爾后,迅速地斂沒,沉聲道:

  “為人子,止于孝。母后心憂,本宮心急,不知如何是好。

  幸得上蒼垂憐,今日得見大師,煩請入宮一趟。”

  殺生僧輕嘆一聲,本意想要繼續拒絕。

  但瞥了一眼并未吭聲的紀淵,念及自家徒弟在朝為官。

  不由心頭一軟,點頭道:

  “故人久別再相逢,也是一樁好事。

  罷了,老衲過得幾日去見上一見。”

  白含章松了一口氣,以他的身份,放眼當今世間,罕有求人之時。

  但殺生僧的來歷非同一般,拋開半步大先天的武道境界不談。

  其師乃皇覺寺的無著和尚,行事毫無顧忌,不守清規戒律。

  最出名的,便是“當頭棒喝”這一趣事。

  傳聞,這位無著大師參禪之時。

  最喜歡握一根木棒,逢人便敲,大喝“悟否、悟否”。

  若對方不答,或說“沒悟”,那就繼續打。

  求饒無用,非得大喊“悟了、悟了”才會作罷。

  就連當今的皇覺寺方丈,也被重重敲過幾次。

  假若只是如此,那無著和尚不過一狂僧,沒什么稀奇。

  但此人天生一顆佛心,區區三十載,一口氣修成六滅破戒刀、大日真如法,漏盡神掌。

  融會貫通三門禪宗絕學,躋身先天大宗師。

  穩穩壓住懸空寺,幾乎摘得天下佛首之位。

  哪怕后來因為一些分歧,無著和尚被逐出皇覺寺。

  從此云游四方,一脈單傳,自立門戶。

  其人在南北兩座禪宗圣地,仍然極受尊崇。

  更別提無著和尚對景朝圣人有一飯之恩,衣缽傳人殺生僧又為當今皇后度化頑疾。

  這也是楊洪猜到老和尚根底,選擇退讓的原因之一。

  對方與圣人有舊、皇后有恩。

  他的國公之位毫無作用,又不可能真個派大軍壓城,碾死殺生僧。

  只得打道回府,不再進京。

  “多謝大師慈悲。”

  白含章拱手行了一禮。

  殺生僧坦然受之。

  “大師。”

  紀淵注視隱沒于夜色的太子殿下背影,問道:

  “你還有什么了不得的來頭,索性一并說了,我承受得住。”

  殺生僧表情生動許多,擠出幾分皺紋,笑道:

  “老衲不過一云游野狐禪,四方行腳僧,談何來頭,只是一些沒有了卻干凈的俗世緣分。

  對了,好徒弟,楊洪那老匹夫今后不會再尋你的晦氣,無需再去擔心。”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打更聲,紀淵今日大起大落,直到此刻方才沉靜下來。

  聽到老和尚從容語氣,他胸間不免淌過絲縷暖流。

  見過了世道的險惡之處,更覺善心難得,仁念不易。

  “大師,要不…我以后拜你為師算了?雖不能做個真正的佛門弟子,但一日三餐少吃幾頓酒肉,還是可以做到。

  實在不行,每天念念佛經,帶發修行也未嘗不可。”

  紀淵對當和尚沒什么興趣,可吃人嘴軟、拿人手軟,欠下恩情總不好賴賬。

  倘若沒有殺生僧半道攔路,擋下涼國公楊洪,恐怕還要折騰一陣。

  結局到底如何,并不好說。

  “哈哈哈,好徒兒你說得什么胡話,既然學了老衲這一脈的武功,便等于拜入門下。”

  殺生僧似是欣慰,大笑道。

  “況且,老衲自己尚且巴不得頓頓有酒,餐餐有肉,又何須你去持戒。”

  竟有這種好事?

  紀淵微微一愣,輕咳兩聲。

  轉頭瞧著并肩而行的老和尚,提醒道:

  “大師,你可要想清楚了。

  錯過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下次我未必會如此刻沖動,真個答應遁入空門。

  畢竟遼東紀氏只剩下一根獨苗,二叔指望著我傳宗接代,延續香火。”

  殺生僧聞言,忽地頓住腳步,右手握著那口銅缽。

  直接朝紀淵遞了過去,正色問道:

  “好徒弟,為師有些乏累。

  這口銅缽,你可持否?”

  紀淵心頭一震,身形勐然一停。

  似有暮鼓晨鐘轟然作響,不斷叩問自身。

  持否二字,好似化為隆隆回音,沖擊識海。

  嘩啦!

  與此同時,皇天道圖抖動不已,綻放耀眼光華,鎮住萬般雜念。

  一切似慢實快,紀淵只猶豫剎那,便就伸出雙手,作出承接之狀。

  但殺生僧卻微微一笑,輕輕將銅缽收了回去,搖頭道:

  “此物乃老衲化緣所用,怎么能隨便與你。

  沒了它,便吃不了飯,豈不是要活活餓死。

  好徒弟,你還不能持之,暫且跟在后面吧。

  任憑大風大浪,自有為師護持。”

  紀淵雙手落空,心里反而輕松。

  他有些遺憾,收起以后都要參禪打坐的毅然決心。

  老和尚什么都好,就是愛打機鋒,當謎語人。

  “說起來,大師你法號臨濟,為何山河榜上前后二十人,都無你的名姓?”

  打道回府的路上,紀淵終于找到機會將心中一團團疑惑問出。

  “老衲是出家人,法號不與俗人言,俗名不與世外道,欽天監沒有收錄,也是正常。

  再說了,老衲跟孟玄機那老鬼有點交情,他多少會給幾分薄面,為老衲留些清凈。”

  殺生僧聲音平澹,好似傳告天下的山河榜,與茶館酒樓好事者閑談排名的十大高手,沒什么區別。

  換作以前,紀淵也許會當成狂言一笑而過。

  但見識過城外宗師一戰的大氣魄后,老和尚的這番話竟然顯得有些傲然。

  “那大師你的武道境界究竟有多高?若是跟涼國公一樣,同為五境宗師,為何你能破他的外景天地?”

  紀淵感到不解。

  他深知楊洪絕非泛泛之輩。

  這人廝殺半生闖蕩沙場,領兵打仗身先士卒。

  還能活到封爵公侯,足以證明能力。

  “好徒弟,你須知道,四境和五境,都有幾步要走,不可謂不艱難。”

  殺生僧耐心十足,仔細分說道:

  “四境一重,乃開辟氣海。

  因天地靈機稀薄,所以三千年前百家尊武,決定不再向外求,而是從內取。

  換血大成,鑄造法體之后,溝通周身竅穴,感應山川河流,星辰日月,化為氣海,這是第一步。

  諸竅貫通,氣海大成,蛻變內氣,化為真罡,到了這個境界,精氣如狼煙,可撼動千軍。

  等到真罡磨練圓滿,內景顯化,與天地交匯,打通生死玄關,外景初成,稱為宗師。

  之后種種武功熔于一爐,精氣神三寶聚頂,度過水火劫、風雷劫之類,證法與道,便是大先天。

  當然,也有天賦異稟之輩,不循常理,那就另說了。”

  紀淵恍然,好似學生受教,連連點頭。

  如此看來,當世的武道絕頂,便是大先天。

  像是五軍都督府的譚文鷹,招搖山的宗平南,六大真統的掌教至尊。

  皆是這一層境界。

  “楊洪那老匹夫,他早年傷了根基,此生不得入大先天。

  縱然外景取自上三道的兵主氣象,但…也就那樣,紙湖的老虎罷了。

  不出十年,你必能超過。”

  殺生僧輕描澹寫,好似全然不把涼國公放在心上。

  “大師,你的口氣真大,武功怕是有好幾層樓那么高。”

  紀淵回想那尊盤坐虛空的金光法身,以及以力破勢大敗楊洪的兵爭六訣,眼中升起幾分憧憬之色。

  這方天地,唯有成就宗師才能安身立命。

  “倒也沒有,老衲并不喜歡與人動手,打打殺殺更是有悖佛門宗旨。”

  不一會兒,兩人回到府邸,殺生僧駐足于朱紅大門前,認真道:

  “但徒弟你不用怕,盡管老衲與人為善,這輩子遇到五境宗師,卻也從未輸過誰。”

  紀淵一邊跨過門檻,一邊問道:

  “那大先天呢?”

  殺生僧枯瘦干癟的面皮跳動,浮現一抹謙遜笑意。

  “大先天亦見過幾個,老衲如今法道未曾圓滿,的確差了一些。

  只不過,也沒哪個贏過老衲就是了。”

  ------題外話------

ps:這一次是真的早上了ps2:炮火連天的夜晚,我站好了最后一班崗,今天應該能再寫一章,嘿嘿

夢想島中文    神詭世界,我能修改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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