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得很!禿驢果然都該殺!”
楊洪怒極反笑,周身散發的暴烈氣機勾動天象。
好似大片烏云盤旋,吞沒最后一絲血色殘陽。
一時之間,竟有種天地顛倒、日月無光的可怖錯覺。
連靠得很近的玄明和尚,都不得不鼓足內氣,緊守禪念,生怕被拖拽進若隱若現的外景天地。
“本公自請養老,下朝不問世事十幾年。
好不容易出山一回,卻連番遭遇擋駕攔路。
老和尚,你什么武功境界,也敢過來找死?
莫非真個以為本公提不動刀,殺不得人了?!”
三百精騎死傷殆盡,這位國公爺好似無動于衷。
他一手撐在膝前,一手按住座椅,雙眼兇光大熾。
好似惡虎臥大崗,意圖擇人而噬。
那座玉輦沉重落下!
霎時地動山搖!
八名換血大成的“力夫”如釋重負,連忙退開。
他們適才就像肩負大岳,舉步維艱,幾乎要被壓得喘不過氣。
若是繼續堅持下去,只怕要被碾得粉身碎骨。
畢竟,想要晉升宗師之境。
必先受內外煉,經服氣通脈,沖換血大關。
再洗髓伐骨,凝氣真罡,開辟內景。
最后逆反先天,以己身合天地,已心照大千。
那副看似正常的血肉身軀,實則不知經歷多少次千錘百煉,早已鍛造得跟神鐵一般。
楊洪驟然發勁,撐開皮膜的骨架嗡鳴、大筋拉動,何止是上萬斤的氣力分量!
只見那座玉輦砸進地面,煙塵如幕升騰翻起。
四重紅緞、珠簾劇烈晃蕩。
仿佛受到滾滾浪潮的無形沖擊。
強勁的氣息碾壓之下。
嗤嗤嗤!
一道道裂帛聲響!
紅緞撕裂,珠簾炸碎!
顯出那道巍峨如大岳的魁梧身形!
年過八十的魁梧老者,錦衣華服,白發金冠。
腰桿挺得筆直,好似大槍直刺。
雖然看得出歲數很大,皺紋縱橫,已近暮年。
但是肌體如玉一般細膩,眉目好似刀砍斧鑿,深刻無比。
渾身上下,無不透出獨斷專橫的無匹霸道。
給人一種誰若敢違逆半點,下一刻便會人頭落地的可怕之感。
“國公爺,得饒人處且饒人。
你那客卿作惡多端,咎由自取,死了也不可惜。
老衲出城之前,已經為他超度亡魂,免得淪為厲鬼。
如此算作兩清,國公爺意下如何?”
殺生僧平心靜氣說道。
“賊禿驢真是能言善辯,竟然將毀其肉身,滅其魂魄,說得這般清新脫俗。
那等我擰下那遼東泥腿子的腦袋,請皇覺寺的和尚為他辦上一個月的水陸道場,你看怎么樣!?”
楊洪眼皮抬起,眉心凝出一道青黑豎目。
煞氣翻涌,緩緩洞開,似有燦然神華內蘊其中。
四面八方的粘稠氣浪,似是受到牽扯,轟鳴震蕩,發出劈啪作響的巨大動靜。
“國公爺如此咄咄逼人,罷了罷了。
老衲今日殺戒已破,正好領教兵家手段!”
殺生僧面皮抖動,聽到楊洪辱及自家徒弟,心間亦是無名火起。
他驀地抬頭,一雙渾濁老眼綻放兩團明亮精光,飄出爍爍焰芒!
本來略顯佝僂的腰身緩緩伸直,衰朽老邁的軀殼。
好似充氣一般,變得威猛高大,透出汪洋淵海似的雄渾氣息。
無邊無際,深不可測!
“原來也是一位宗師,還成了法身!怪不得膽大包天,攔本公車輦!”
楊洪冷笑不止,稍微正色幾分,胸中殺機反而更熾。
宗師又如何?
他也沒少殺過!
“修野狐禪的佛門宗師…這樣的高手,無論放在南宗、北宗,都不該籍籍無名才是。
究竟會是誰?”
玄明和尚望向其貌不揚的枯瘦老僧,眼中有幾分疑惑。
僅用橫練體魄,就能硬撼涼國公麾下的三百精騎,使得蛟馬折蹄,換血斃命。
縱觀禪宗十方叢林,也找不出幾個符合條件之人。
莫非…
他搜遍內心,忽地悚然一驚。
想到懸空寺的那樁舊聞,自家寺廟的印空大師,曾以十龍十象之力,與一行腳僧辯論法道。
最后不分勝負!
據傳,那人衣袍破爛,一雙草鞋,手持銅缽…
豈不正是眼前之人?
“本公修身養性這么久了,天下人都快忘了,大涼龍騎隆隆如雷的沖陣之聲!”
涼國公霍然起身,裹在身上的厚實裘衣跌落下去。
華服震蕩,氣勢強盛,如日中天,全然看不出有半分舊病纏身的跡象。
數十里之內。
陡然響起一道龍吟。
恰如石子落平湖。
驚起大股的無形漣漪。
“這…本命物!不好!”
坐在玉輦上的玄明和尚瞪大雙眼,面上浮現一抹駭然之色。
雙掌拍動,整個人騰空而起,僧袍鼓蕩似圓球。
好似展翅的大鳥,向后急掠。
與此同時,他的落座之地,似有無形氣機輕掃而過。
嗤嗤嗤,如琴弦撥弄勾緊,爾后松開。
銳烈無比的切割之意,斬出數道刺目裂痕。
這要是掠過軀殼,后果不堪設想。
“槍來!”
楊洪氣血涌動,如汪洋搖晃,撼動天穹。
五指張開,憑空一抓。
眉心當中的青黑煞氣,宛若豎目睜開,射出一道粲然神華。
如有靈性,竟在掌中凝聚成形。
“果真是龍首大槍!國公爺動了真火!
宗師之威,神兵之利,兩者相加,老和尚怕是要糟!”
玄明施展懸空寺的大挪移身法,瞬間閃出數尺。
險之又險,避開兩位宗師的氣機交鋒,免去化為肉泥的下場。
適才驚鴻一瞥,他隱約瞧見一抹烏沉沉的暗金光芒。
想必正是涼國公的成名兵器,那桿染血無數的龍首大槍!
欽天監的神兵榜上,曾經評點過世間四大神槍。
涼國公楊洪的龍首大槍,乃威猛兇烈第一。
加上沙場稱尊的“橫欄十勢”殺法,被譽為“霸者無極處,方寸敵千軍”!
論及名聲之大,比起譚文鷹的“朔寒天罡”、岳觀禪的“五鉤神飛”,以及敖家娘子的“暴雨梨花”,甚至更勝一籌。
是真真正正的殺伐大術!
“賊禿驢,以為鑄成法身金剛不壞,就可以攔本公去路。”
當楊洪握住那桿蘊養幾十年的龍首大槍,天地之間風云色變,隱有鐵騎突出刀槍鳴的錚錚之勢。
“昔年,百蠻皇朝供奉的密教上師,班薩日勒。
他自稱‘肉菩薩’,揚言金剛胎藏法界一開,天下武功莫能傷之。
本公不信,合以軍勢,成以兵形,將其一槍挑殺,踏成血泥。”
涼國公此話一出,周身猶如洪流卷起驚濤駭浪。
如玉肌體的表面縈繞神光,氣血似大江拍岸。
化為燦爛赤霞,照亮半邊天穹!
好似一輪大日噴薄而出!
明明是暮色籠罩四野,卻有一輪烈陽東升。
當真奇景!
“宗師的大氣魄…納天象為異象!國公爺修的是六陽真罡,功力已是爐火純青。”
玄明和尚一退再退,避開焚燒萬物的炙熱氣息。
他心中激動不已,兩位宗師巔峰一戰,這是莫大的際遇。
“好兇、好兇!怎么就打起來了!外面真是太危險了!
以后不能輕易出來,待在老爺身邊比較安全!”
駕起妖風的青玉獅子落在遠處山頭,縮著脖子偷偷觀戰。
遙遙望去,天穹劃分兩邊。
一者佛光浩蕩,一者血氣狼煙。
雙方各自占據半邊江山,彼此對峙轟鳴。
“班薩日勒的金剛胎藏,一無金剛心,摧破一切煩惱,
二無胎藏法,攝持覺道圓滿,徒有虛名罷了。
老衲不才,愿意以自己的丈六金身,方圓法界,領教兵家上乘橫攔十勢!”
殺生僧面色變換,色身古井無波,法身明王忿怒。
立足于大地,竟似一尊盤坐虛空的浩大金身!
他單手豎起,持缽好似化緣,張口唱出一偈:
“來者無祖,去者無佛,蕓蕓眾生,迷惘執著。
佛是什么?祖是什么?祖便是我,我便是佛!
請涼國公,破我法身!”
話音甫一落下,金光璀璨,禪唱轟鳴。
老和尚一口銅缽倒扣,如大界駐于俗世。
“侵掠如火!”
楊洪長槍直指,外景天地張開覆蓋。
赤血如日,兵主橫欄!
玉輦后方的三百鐵騎抽刀列陣,馬蹄如雷,震動大地。
一場別開生面的攻城與守城!
悄然拉開!
“怎么打雷了?”
紀淵抬頭看天,茫茫夜色籠罩四合,隱有悶雷打響。
他剛離開北鎮撫司衙門,此時正往自家府邸走去。
敖指揮使口中的“捉拿”、“審問”。
那都是托詞,無非做一做表面功夫。
后來東宮下旨,兵部、刑部碰了一鼻子灰,自然熄了抓人下牢的心思。
能不能討好涼國公府事小,但會不會得罪太子殿下事大。
并非每一個朝臣,都有楊洪那樣的底氣,敢視東宮如無物。
更何況,也不是人人皆被賜過丹書鐵券。
“二叔估計都要急壞了。”
紀淵眺望不遠處的大宅子,心想道。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別看天京城內三十六坊,好像大到沒邊。
實際上各種小道流言,傳得極快。
尤其關于朝堂上的諸多消息,六部官員的升遷、科舉新貴的外放、邊關武侯的急報。
只要有心打聽,了解個一鱗半爪不成問題。
尤其那些街頭巷尾的老大爺、老太太,好似家家都有公卿的關系,內閣的門路。
開口閉口都是一兩三品大員,五品以下都算“小官”,沒什么興趣談論。
“嗯?”
紀淵拾級而上,發現正門大開,府內安靜無比。
全然沒有他預料之中的驚慌嘈雜,亂作一團。
反而大紅燈籠高高掛,照得通明如白晝。
“不對勁…”
紀淵眉頭輕皺,右手按住繡春刀。
六條氣脈奔走如雷,循環往復交織成網。
敏銳五感遍布百步,搜尋風吹草動的可疑跡象。
難不成涼國公府沒能報復自己,故而上門來找二叔麻煩…
念及于此,紀淵心頭一冷,殺意暴漲。
衣角翻動之間,邁過了門檻。
未見管家、婢女、家丁,像是空無一人。
耳朵微動,忽然捕捉到了細碎的話音。
在花廳!
“二叔…太子殿下!”
紀淵直奔過去,還沒來得及抽刀迎敵,便看到古怪的一幕。
著明黃蟠龍袍的白含章,竟然跟紀成宗坐在一起,好似晚輩和長輩嘮家常?
一位年輕陰柔的藍袍宦官站在后面,幾名帶刀侍衛守著門廊。
其余仆役都被屏退,只剩下二叔和嬸嬸坐在下首。
“九郎,你可算是回來了。
吃過飯沒有,沒吃的話,讓你嬸子去后廚熱一些。”
紀成宗半邊屁股挨著椅子,顯得拘謹又緊張。
以他南鎮撫司總旗的品秩,這輩子興許都沒有“面圣”的機會。
如今與太子相坐一堂,簡直想都不敢想,幾乎身在夢中。
嬸嬸則是低頭不語,將那種升斗小民面對大人物的謹慎怯意表露無疑。
太子出宮,跑到我家…
紀淵心存疑惑,抱拳行禮道:
“北鎮撫司紀淵,見過太子殿下。”
他對白含章始終都有些看不透的感覺。
這位監國二十年的太子并不簡單,不好用三言兩語隨便概括。
文武百官交口稱贊的“寬仁”、“敦厚”、“明君之才”,更像是流于表層的評價,未曾觸及內里。
“敖指揮使也是粗心大意,你犯了這么大的事兒,家里人必定擔心得緊,他都不曉得派個人回來報信。”
白含章笑容隨和,毫無一朝儲君的威嚴氣度。
若非那身貴不可言的蟠龍袍,確實很難將之與東宮太子聯系到一起。
“敖指揮使忙于公務,要應付兵部、刑部的詰問,早已焦頭爛額,哪里還能記得這些。
說起來,也是臣辦事不利,惹出這般大禍,連累了指揮使大人。
臣深感不安,很是惶恐。”
紀淵昂首挺立,神色坦然。
“這話說得漂亮,但未必是心中所想。
不過你也好歹敷衍本宮一二,做做樣子吧。”
白含章哈哈一笑,搖頭道:
“難怪不止是北鎮撫司,就連東宮都知道紀九郎的桀驁性情,最是不服管教。
本宮看你一臉從容的樣子,多半覺得不過殺個國公客卿,沒什么大不了。
臣知錯了,下次還敢,是不是這個說法?”
紀成宗聽得臉色大變,以他南鎮撫司摸魚達人喝茶天王的官場經驗,這已經算是嚴重的敲打了。
“殿下,我這侄兒自小書讀得不多,不懂規矩…”
白含章用手肘撐著座椅,不以為意道:
“紀二叔誤會了,本宮沒有貶他,若沒有這口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心氣,你家九郎不一定能走到今天。
朝堂上袞袞諸公,懂得迎合本宮,奉承拍馬的太多,反倒不加掩飾自個兒性情的豪杰太少。”
紀淵拱手以對,既沒有應下,也沒有慌張。
皇天道圖映照過白含章的命格、命數。
想做明君、圣君,那心胸必定不會太過狹隘,
更不會因為些許沖撞,怪罪人。
御下之道,無非恩威并重,賞罰分明。
所以,對于白含章一直施恩、示好、拉攏。
紀淵心底多少藏著一份警醒,沒有輕易受之。
“聽說你這院子,原本是禮部尚書宋岱的,后來他告老還鄉了,也就空置出來,轉手于人,”
白含章喝了一口茶水,起身道:
“他家的秋荷池風景不錯,你帶本宮去看看。”
這是要單獨聊天?
紀淵心頭一凜。
“是啊,后院景致很好,九郎你帶殿下好生賞賞。
咱們都是粗人,也不懂得風雅,瞧不出什么。”
紀成宗心下會意,連忙站起恭送。
“你們就不用跟上來了。”
白含章擺了擺手,喝退貼身的近侍和護衛。
“天京城內,若真有人要刺殺本宮,憑你們也攔不住。”
他一手扶住玉帶,一手背在身后,熟門熟路穿過廊道。
紀淵稍微落后半步,輕聲問道:
“殿下以前來過?”
白含章毫不隱瞞,點頭道:
“嗯,宋岱之前分屬東宮,也就是你們所說的太子一黨。
本宮來過兩次,一是賞景色,二是談國事。”
你們?
紀淵敏銳把握到一絲情緒變化。
這位景朝儲君,似乎沒有將東宮視作自己的臉面?
“宋尚書既是東宮之人,殿下為何還要賜他告老還鄉?
教子不嚴,算不上天大的過錯,需要免去二品大員。”
紀淵語氣帶著試探,似是好奇問道。
“宋岱為人方正,辦事得力,但他與學宮走得過近。
一直都想推動上陰學宮的變法,有意無意提了幾次削藩、收兵。
所以,本宮借著他兒子宋云生私煉邪功的名頭,去了他的職。”
白含章輕描淡寫答道。
原來如此。
不過這是正六品百戶可以隨便聽的嗎?
紀淵嘴角一抽,心想太子還真實誠。
問什么,答什么。
“并非變法不好,只不過…許多事操之過急,容易弄巧成拙。
況且,本宮對上陰學宮的天理人欲那一套說法,沒有什么興趣,太過空泛。
反而是稷下學宮的王霸利義,物為人用,更貼合景朝所需。”
白含章來到秋荷池,天氣嚴寒,荷花開得不多。
“臣自幼讀書少,聽不懂這些。”
紀淵好似充耳不聞,搖頭說道。
東宮的幕僚謀士那么多,哪里輪得到他發表高見。
上輩子的那點兒建政見識,放到朝堂上勾心斗角都未必夠用,何況提供治國方略。
“你是個裝糊涂的高手,紀九郎。
本宮興之所至,隨口與人聊聊,也沒想從你嘴里要什么法子。”
白含章微微一笑,話鋒一轉。
“本宮今日特地尋你,是給你做護身符來了。
涼國公性子霸道,東宮的諭旨未必有什么用處。
倘若真的進京,登門殺你,還真個沒幾個人攔得住。
本宮在此,他多少要給點面子,不至于一掌拍死你。”
紀淵似是有所觸動,正色道:
“臣感激不…”
白含章沒好氣的抬手,止住年輕百戶的惺惺作態。
“你這人腦后長反骨,鷹視狼顧,不是忠臣之相,干脆就別裝模作樣了。”
紀淵眸光一閃,輕咳道:
“殿下,臣為景朝立過功,也為景朝流過血。”
白含章雙手負后,望著那一池秋荷,淡笑道:
“本宮又不是冤枉你要造反,忠臣有很多種,忠君,忠國,忠民,忠名…比方說宋岱,他是忠名,想做變法之人,為萬世師表,青史流芳。
再就是譚文鷹,他是忠國,對朝廷盡心盡力。
至于你嘛,你跟忠君、忠國靠不上邊,忠名也不像。
咱們如今見過兩面,也算認識了,不妨且行且看。”
紀淵沉默以對,不知該作何感想。
這位太子殿下心如明鏡,照得透亮。
難怪圣人安心閉關,將景朝大權交出。
難怪燕王武功蓋世,統率大軍,從來未見半點不服。
難怪懷王、寧王,翻不起絲毫風浪。
“殿下也覺得涼國公會抗旨?”
思忖片刻,紀淵岔開話題道。
倘若繼續再聊下去,他擔心自己會納頭就拜,就此投入東宮門下。
四十六道命數,濃烈如華蓋的金色氣運。
賦予白含章無與倫比的氣魄風度,叫人不由自主心悅誠服。
尋常人,根本難以抵抗,
不知不覺,便就受其影響。
連武曲騎龍,也只是稍作抵抗,無法擺脫。
“多半如此。”
白含章眉頭皺了一下,輕嘆道:
“按理說,本宮是儲君,他是臣子。
拒接東宮諭旨,無異于造反。
自古以來,沒有幾個公侯膽敢這樣做。
但涼國公會,因為在本宮的這位叔伯眼中,景朝江山有一半是他帶兵打下。
四十九府,上百州郡,打了大大小小幾百場仗。
其中死了多少兄弟?當年的大涼鐵騎約有五萬。
等到中原定鼎的時候,尚能活到受封賞的那一天,攏共不過一千人。
所以,涼國公的跋扈,于他而言是理所應當。
一將功成萬骨枯,幾萬條性命填進去才換來一世的富貴,難道不該享受位極人臣的暢快?
縱然多買些地,多收幾個義子,自恃是本宮長輩給些臉色看,那又如何?
難道本宮還能殺他?誅他九族不成!”
白含章聲音平淡,嘴角帶笑,完全沒有任何怒意。
他仿佛天生就能這般理解別人,將性情剖析得鞭辟入里。
這讓紀淵感慨不已,太子監國二十年沒有出過任何紕漏,實乃情理之中。
一個既能克制內心私情私欲,又擅長覺察人心的年輕儲君。
任憑朝堂上的那些老狐貍再奸猾,氣運、氣數壓制之下,遲早為之所用。
果然,五龍同朝只是坊間傳言。
圣人閉關,太子監國,分明是二龍不相見才對。
“如果東宮的諭旨攔不住涼國公,那殿下親身在此感覺也不好說。”
紀淵搖頭道。
他當然也明白。
太子此番的所做作為。
并非獨獨為了保一個北鎮撫司正六品百戶。
而是想拿邊關武將開刀。
“無妨,本宮有萬全之策,出宮之前還跟母后求了一道懿旨。
涼國公此生最服圣人,但最聽母后的話,他若真個進京…”
白含章還未說完,便看到秋荷池水蕩起劇烈漣漪。
而后,發出陡然震顫,好似地龍翻身一樣。
他內氣一運,站得穩當。
只是眉頭微皺,抬頭看天。
茫茫夜色,似舉火燎原,化為一片赤紅。
“殿下!城外!有宗師之戰!國公爺…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