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你性命!
這四個字甫一出口。
騰騰煞氣好似沖天而起。
化作可怖的烏云撲面壓下!
呼呼呼!
那股強烈的氣勢直似風龍咆哮沖入屋內,又如驚濤駭浪憑空升起。
噼里啪啦,法壇八角擺放的活人蠟登時熄滅大半。
詭異的燭火猛烈搖動,爆出大團燈花。
“紀…”
二先生面上不可遏制浮現驚恐之色。
他萬萬沒想到此子膽大包天到了這種程度。
竟然直接闖入兵馬司的巡營殺人!
且毫不掩飾自己的身份!
當真以為入了黑龍臺,便可以在天京城無法無天了?
落下把柄給涼國公府!
我看敖景他還怎么力保?
無數雜念爭先浮起。
金鐵顫鳴!
刀身輕抖震蕩不休!
悍然打斷二先生無謂的思忖。
紀淵眸光微冷,牢牢鎖定那張驚疑、詫異、難以置信的駭然面皮,哂笑道:
“紀某此番!專程送你上路!”
好生狂妄的泥腿子!
你從何而來的底氣啊?
二先生心內涌現荒謬之感。
兵馬司軍士!
國公府悍奴!
皆在此間!
你如何取我性命?
他怔怔望向那位北鎮撫司年輕百戶,其人的眉眼冷峻。
自有一種裁奪善惡,宰執生死的莫名威勢,讓人不由不信!
隆隆隆!
紀淵并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提起一口內氣,仿佛與天穹滾走的雷霆相映。
五臟六腑煥發瑩潤光澤,磅礴的精氣充滿四肢百骸。
那襲白蟒飛魚服緊貼肌體,脊椎大龍彎曲如弓,轉而繃緊拉直。
一腳踏下!
整個屋子再次晃動,幾欲倒塌。
衣角翻卷之間,紀淵重重跨出一步。
彷如橫沖直撞的陸地龍象,挺拔身形蠻橫撕開無邊氣流。
粘稠的白浪呼嘯奔涌,排擠四面八方。
那點點碧綠火光,齊齊一暗。
只見夯實的地面被犁出深長溝壑,大塊大塊崩裂亂飛,如若雨下。
一個剎那,連完成呼吸吐納都來不及,宛若匹練的雪亮刀光直逼二先生。
太快了!
虬筋板肋的體魄、龍象大力的氣血,推動那道迅疾絕倫的兇戾刀鋒。
冰冷殺機鋪天蓋地傾瀉過來!
讓人毫無反應的余地!
嗤嗤嗤——
刀光切過皮囊。
卻像是斬在空處。
莫名生出渾不著力的古怪感覺。
紙人替死術?
紀淵眸光一縮,瞥見一張巴掌大小的人形剪紙分為兩半。
上面涂抹紅艷艷的色彩,鮮血也似。
五官輪廓,活靈活現。
背面寫著一個墨色大字,袁!
“不愧是五品練氣士。”
斬殺之勢消斂的瞬間,些微寒意從心頭顯現。
紀淵心中無畏無懼,腳步一頓。
半空中的刀光猛然一炸,轉出一道凌厲弧線!
兀自出現在他身后的二先生臉皮狂跳,嚇得亡魂大冒。
這個泥腿子好敏銳的靈覺!
掐著法訣的手指連忙彈抖,如輪轉動,大袖之內立刻飛出一道紙人。
刀光陡然炸開!
好似屋外刺破茫茫夜色的狂舞電蛇。
直接將替死紙人斬成粉碎!
洋洋灑灑飄飛如蝶。
“五鬼搬運…這個奸賊還剩下兩頭小鬼。
一個是財鬼,化煞攻襲,一個是利鬼…挪移氣機。”
紀淵心如明鏡,凝神搜尋行跡。
他從死去的氣鬼口中得知,二先生所煉制的每一頭小鬼,其本身都具備莫測手段。
一者施加霉運,一者定形潛影,一者顛倒神智,一者煉煞殺伐,一者護身保命。
只要事先設好法壇,五鬼合力之下,足以應對四境大高手。
尤其是最后煉制的利鬼,挪移氣機于紙人,危急關頭替身去死。
極為難纏!
“幸好這奸賊自視過高,把五鬼分散調遣,露出好大破綻!”
紀淵率先斬殺氣鬼,然后剪除酒鬼、色鬼。
為的就是斷掉此人的重要臂膀,增加自己的勝算。
只可惜最會保命護身的利鬼尚在,加上躲藏起來的財鬼,仍有余力可戰。
兼之這座法壇噴吐靈機,使得二先生占據主場,施術平白輕松幾分。
勝負尚未可知。
“先破法壇!”
紀淵當機立斷,長刀橫掃,斬向三尺之高的五色木臺。
金鐵交鳴!
刺耳的音波席卷開來。
竟然如劈沉鐵。
刀鋒只斫入半寸不到。
沒有將其徹底砍斷!
“連利器級別,可破三層鐵甲的繡春刀都這么艱難。”
紀淵心頭微動,有些意外。
“哈哈哈!你這無知無畏的泥腿子,果然好沒見識!
豈不知法壇落地生根,上合天氣,下接地脈,如何能輕易為人破掉!”
等到初時的驚慌過去,見到兩次紙人替死躲過紀淵的殺招,二先生復又重拾信心,好似勝券在握。
他身形一閃,立足于法壇的一角,不加掩飾的嘲弄大笑。
雖然說,此世不比上古氣道昌盛的時候。
練氣士可以于呼喝之間,演化風雷。
吸納靈機,蘊養法力,根本無需形同累贅的法壇儀軌。
但是依靠借助外物,亦能發揮幾成威能。
只要法壇一成,儀軌一生。
等若雄城聳立固若金湯,尋常手段難以損壞。
“紀九郎!你持刀強闖兵馬司,看似殺伐果決,不留后患,實則將自己置身險地,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只消耗過片刻,此處便會被團團圍住,屆時你觸犯王法,免不了要受一遭三法司會審!”
二先生身形閃動帶出七八道殘影,好似分身術一樣。
蘊含譏諷的攻心之言自各處傳來,形成偌大回響,辨不清具體方向。
這等手段本領,比起殺伐為重的氣血武道,平添了幾分神異莫測。
倘若給沒什么見識的外行見到,恐怕當真會被唬住,以為自己撞上神仙妖邪。
“你的紙人無盡?靈機無窮?”
紀淵冷眼睥睨,分毫不受影響,蔑然笑道:
“如若不是,今夜必死無疑!”
他的雙眸一赤一青,洞穿虛實變化,隱約窺見法壇的氣機流轉。
那方三尺木臺作為圓心,好似密密麻麻的無形絲線。
濃郁的陰氣、地氣、煞氣、血氣混雜交融,仿佛堅不可摧的屏障覆住法壇,不受破壞。
“那些活人蠟、死人油乃是冥合天地氣機的儀軌媒介…”
紀淵若有所悟,皇天道圖的十五條命數熠熠生輝,倏地爆出紫青相見的耀目精光。
仿若巨大烘爐的磅礴氣血,凝成滾滾赤焰透發皮膜。
駭人的熱力騰地升起,照得滿室烈光刺眼醒目。
“你要作甚?”
這樣的變故,令人始料未及。
二先生先是一震,后是一驚。
轉而目眥欲裂,似是不敢置信。
這泥腿子哪里來的雄渾底蘊?
磕過多少大丹?
竟然要以蠻力毀法壇!硬生生用武功破道術!
他憑什么!?
心思電閃之際,寬袍大袖的二先生察覺不妙,抬手抖落漫天紙人。
再咬破舌尖,噴出一口殷紅精血!
霎時,數十張紙人好似有了魂魄靈性。
描摹的眉眼浮動變化,做出猙獰惡相,擇人而噬。
這是財鬼的煉煞之法,平日借人頭骨、心頭血等陰穢死物,汲取諸般煞氣。
等到斗法之時直接抽取用之,填補練氣士的施術間隙。
不得不說,這位二先生能夠成為涼國公府的大客卿,的確是有幾把刷子。
那數十張血紅紙人,宛如群狼撲咬。
煞氣化為大股妖風邪云,當頭籠罩!
換作其他的通脈二境,絕然阻攔不住。
因為這些紙人不僅蠶食氣血,還能吐出煞氣鎮壓肉身。
如座座大山壓下,極為棘手!
相傳太古時期,神魔互斗,比拼移山倒海。
并非真個挪轉山石、海水,而是搬運其間的無窮煞氣。
這門道術,就是從此而來。
十幾載之內,二先生憑借同時駕馭利鬼、財鬼的紙人道術。
害過許多厲害武者,其中不乏換血三境,自忖困住這遼東泥腿子不在話下!
“雕蟲小技!”
紀淵眸光一閃,曉得紙人的異常之處。
但他成就六條氣脈,統合凝聚遍布全身。
積蓄之深厚,遠超二先生的想象。
更何況,如今夜游神的靈性映照,加持于身。
怎么會怕紙人陰祟?
“安忍不動如大地,精慮深密如秘藏!”
十四字真言流淌心脈,紀淵體內十萬八千毛孔倏然張開,那凝成赤焰的氣血噴發。
聲勢動天!
大團血紅變成焦黑!
數十張漫天紙人眨眼化為飛灰!
“這…如何可能!”
二先生臉色慘白,像是受到反噬。
心頭劇痛,險些栽倒,身子搖搖晃晃,幾乎仰面倒下。
“那泥腿子的氣血之中,為何會摻雜一絲神道靈力?
輕而易舉破掉我紙人道術!他還修了神道不成?!”
二先生百思不得其解,念頭涌現的同時。
紀淵恍若一尊赤焰繚繞的威煞神人,終于將虬筋板肋、龍象大力加持的氣魄催發極限。
這一腳踏下!
宛如平地打了個霹靂!
衣袍鼓動,充氣也似。
胸口白蟒怒目張須,龍虎氣護持。
那雙上好的牛皮靴子破爛撕裂,頃刻化為齏粉。
恐怖的氣力如沉雷轟落,勾連地脈陰氣、稀薄靈機的法壇搖搖欲墜,表面浮現一層血色罩子。
堅持不到三息,便發出“喀嚓、喀嚓”的碎裂聲音。
好似蛋殼被碾碎,徹底崩滅!
那座五色木臺即刻傾倒,爆成大團碎屑。
銅燈白蠟融為粘稠漿糊,能夠承受換血大成攻殺的堅固法壇,彈指被破!
不止如此!
仿佛幾百桶雷火同時炸開。
整個屋子完全被夷平。
四面夯實的黃泥土墻受到余波沖擊,瞬間垮塌下去,化為滾滾煙塵。
幾根支撐的粗大梁柱轟然折斷,本該砸落的屋頂卻被那股駭人的氣力,生生吹翻出去。
方圓五十步內,讓雨水澆得軟爛的地面下沉,陷入一寸有余。
無窮無盡的污泥、水珠,悉數彈跳而起,然后被震成一蓬蓬破碎的霧氣。
炙熱的氣血好似丈許高的火爐子,將漫天雨幕蒸發干凈,嗤嗤作響!
大股的白煙彌漫開來,正好遮住聞聲趕來的眾人目光。
“好可怕的氣力!好強橫的體魄!”
身披棉甲的五爺顧不得抹去臉上水珠,喉嚨滾動幾下,喃喃說道。
他若面對這樣的敵手,怕不是一招都走不過,便要被擰下腦袋!
“快發哨令火箭!絕對是換血高手!”
黑臉膛的大漢連忙說道。
“國公爺的大客卿要是死在兵馬司,咱們只怕也要連坐受罰!”
五爺眼眸縮成一點,透過漸漸散開的煙塵霧氣,瞥見一抹官袍補子。
他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擺手道:
“好像是北鎮撫司衙門的…百戶?飛魚服…加御賜白蟒…是那位!”
黑臉膛的大漢猛然一愣,正欲取火折子的動作停下。
北鎮撫司只有一人,以百戶之身著白蟒飛魚!
那是圣人御賜,專門封賞給為國盡忠的忠烈之輩。
太子監國后,便就極少見到了。
“紀九郎…要殺國公府的大客卿!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么?”
綽號“五爺”的兵馬司巡營都頭猶然不敢相信。
以往聽說這位爺少年驕狂,跋扈梟烈。
他只當茶余飯后的逸聞談資,往往一笑而過。
今晚上見到正主,才知道坊間流傳并沒有多夸張。
堂而皇之穿朝廷官服,強闖兵馬司襲殺國公府的座上賓。
景朝定國以來,紀九郎是頭一號。
“我說…他好歹弄一身夜行衣啊…”
黑臉膛的漢子苦笑道。
縱然他心中十分敬重這位遼東出身的年輕百戶,卻也不可能熟視無睹,任由紀淵持兇殺人。
“暫且等等,那位大客卿可是練氣士,更有國公府的悍奴…誰強誰弱,還沒見分曉。”
五爺略有遲疑,他若發哨令火箭,擒拿紀淵,日后會不會叫北鎮撫司記恨上?
自己不過領幾兩銀子的月俸,何必拼命?
不做就不會錯,無功無過最好。
坐山觀虎斗便是!
黑臉膛的漢子一聽,立刻明白過來,趕忙喝止其余的兄弟。
“好個紀九郎!你這遼東蠻子竟生了這樣一副好體魄!好身板!”
二先生怨毒的聲音兀自響起,那種恨不得寢皮食肉的恨意,讓那些兵馬司的軍士背后發涼。
“破我法壇,殺我小鬼,一舉毀掉我十年修為!你當真心狠手辣,是個禍害!”
二先生那些紙人,可不是隨便剪出。
首先要取活人頭蓋骨的那點血色,調做顏料,增加兇性。
其次再用利鬼挪移氣機之術,每日把自家修成的一份靈機灌注其中。
最后于百日之間,精血澆灌滋養靈性。
這期間不能間斷一次,否則就要重頭來過。
他灑出那數十張的血色紙人,等同十年積累的練氣修為。
不過片刻悉數被毀,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恨?
“還有什么招數,不妨一并使出來。”
紀淵抬起胳膊夾住刀身,抹去上面沾染的陰穢氣機。
夜游神的靈性尚存,如開天眼掃視方圓百步,搜尋二先生的蹤跡。
法壇受損,對方再也無法盡情施術。
靈機稀薄的惡劣環境下,紙人替死也用不了幾次。
于他而言,勝負已定。
“粗鄙武夫,真把自己當成什么天驕人物了!”
散開的煙塵霧氣當中,二先生駕馭那頭油滑的財鬼,源源不斷抽取煞氣。
“今夜叫你領教,何為仙家道法!”
他五指如鉤,猛地插入魂體,濃郁的血光繚繞周身,好似一尊兇神。
“老爺饒…”
財鬼發出哀嚎。
“住口!既然為奴!為本老爺盡心盡力也是應該!”
二先生心性果決,沒有半分不舍。
失了五頭小鬼,大不了重新再煉。
保住小命,拖死這泥腿子才是要緊事!
所以他逆運五鬼搬運,抹滅財鬼,剝奪煉煞之能。
快若雷霆的刀光殺至。
二先生抹了抹嘴角溢出的鮮血,揚手劈出!
洪鐘大呂似的沉悶炸響。
他那堪堪服氣的武道修為,內外煉成的普通肉身。
居然硬撼繡春刀,成功接下!